第53章 第三十五章离人何处

长湖之水，分流交错，汇集成一处水道，流入宽江。

        而分隔长湖与宽江水域的那层未兮屏障，已悄然消失了，未留下一丝痕迹，好似从未有过。

        而布出那屏障之人，也不知去往何处了。

        施照到那宽江之侧，并未寻得程易。便又乘那以龙灵御水所化之龙形，绕飞长湖全域，仍不见程易的踪影。

        施照回到湖心岛，心想也许程易还在湖心岛上，或者他留下了什么只言片语，被自己忽视了。

        施照在岛上寻着觅着，终于等来了船行而来，可来人不是程易。

        “照儿？啊，是照儿啊！”船上一人远远喊道。

        说话之人正是青玄门司远莫空弦。

        而与他一同而来的人，身形瘦削，双目以布纱蒙住，那正是失了眼睛的奚木下。

        “师父！”施照惊道，“您还活着？还有木下师兄，你们都活着？木下师兄，你的眼睛……”

        奚木下听到施照的声音，瘦枯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下船后摸到施照的身前，用病弱的声音说道，“照儿？你终究还是回了长湖了。”

        原来当日在观星台下，莫空弦得知奚木下是赵丹的外孙，是赵丹用金蜥齿所救之人，看他身形面容，便知他这么多年一直受金蜥毒所累。

        莫空弦虽是恨那赵丹将自己困于坎道之中，可这十几年来，一直想知道那金蜥齿是否真有起死回生之效。且他与赵丹虽有此仇，却也是惺惺相惜的同路中人。

        若赵丹无事，莫空弦定是要与他清算一番的。可莫空弦见赵丹惨死，心中备感悲憾，悲那巫目一族如此凄惨，憾那世间再无可与他切磋较量之人，心中哪还有丝毫恨意。

        莫空弦心地绵软良善，本也不是什么严正之辈，对何人都不会苛责。虽是奚木下夺紫凝为己用，他也并不在意。

        那金蜥齿是莫空弦好不容易寻来的宝物，既是救了奚木下，那便不能只救一半，否则岂不是暴殄天物。且莫空弦早听施照提过奚木下，觉得他天赋异禀，怎舍得让这等奇才断送性命。

        莫空弦见奚木下跌入冰下，便急急跟去。江面虽被冰层封上，可莫空弦身有可变化大小形状的赤龟甲。

        莫空弦跃入江中之前，便将穿在身上的赤龟甲脱下。

        而那赤龟甲顺着主人之意，变得硬质厚重，裹着足够空气膨大闭合，被莫空弦压入江面，封入冰中。

        莫空弦到江下便躲入那已膨成小舟大小的赤龟甲中，那龟甲四周封闭，隔开冰冷的江水，且存有空气，供人呼吸。

        莫空弦寻到奚木下，将其救起拉入龟甲之中，便御着那龟甲从冰面之下驶离冰冻战场，顺路还救起几名溺于江中的将死之人。

        那赤龟甲载着几人沿凌溪而上，到了远离战场冰面薄弱之处，便上撞破开冰层，浮到了水面之上。

        如此，奄奄一息的奚木下便被莫空弦救出，捡回了一条孱弱性命。

        大战结束之后，莫空弦便将救起的几人回了千竹阁，为他们疗治外伤。其他几人倒是很快便恢复了精力，可奚木下过了月余，方才可以挪动身体。

        莫空弦请戚良乔多番施针配药，直到春胜，奚木下才又恢复了往常的羸弱体态。可他那一双眼睛，就无论如何也救不回了。

        之后，莫空弦带着奚木下去了古樨州，辗转奔波，才寻到金蜥蜴的三样食物，王刍草、殒星虫、伤骨蝶，装了满满三钵。

        解毒之物寻得了，可若要解他体内蜥蜴毒，须到金蜥齿还人生命的地方才可。

        当初赵丹用那金蜥齿救人，是在长湖边上赵絮驰的渔村家中。可偏偏赶上长湖被封，不知何时可解。

        莫空弦便带着奚木下从徐公渡往东，从陆路南下，穿崇山越沟谷，三朔三望才行到了长湖上游的一处河湾，再沿河湾到了长湖之中。

        “照儿，我听人说，那紫凝在你体内？你可还好？”莫空弦问道。

        “无碍了。”施照说道，“紫凝是在我体内，但邪怨已除，如今不能再称他为紫凝了。”

        “五百年前那紫凝结成，萧统都无法将其净化，这才将其破开封于各处。”莫空弦说着，上下查看施照，“你说紫凝邪怨已除？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是我，是程易。”施照答，“月系三式，净敌”。

        “程易？净敌？怎么可能！？”莫空弦惊讶道，“世间怎会有人能修成月系三式？我师父、我师兄均未修成三式。即便白杉那等超卓之人，也只能修到月系二式嘛。”

        “除非……”病弱的奚木下说道。

        “除非是姓萧的嘛！”莫空弦说道，“程易又不姓萧，他是当年林庭依抱来，亲手交到我手上的娃娃。”

        “可那紫凝，确是被净化了。”施照答。

        “即便是姓萧，也不是人人有能耐修成三式。你看啊，五百年前，萧河可以，萧统便不行。”莫空弦继续翻看施照的手掌和额心，说道，“程易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啊？在哪，我非要问问清楚。”莫空弦答。

        “不知他去了何处。”施照黯然说道。

        “这小子，搞什么？”莫空弦埋怨道。

        “照儿，紫凝既已净化，那你也可以回宽江上了？”奚木下关心道。

        “恩。入江口那道屏障已经消失了。”施照答，心中知是程易将屏障解开了，可他为何又躲开不见了。

        “早知这么快长湖就解封了。我和木下从宽江来就好了嘛，何苦这几个月翻山越岭行那陆路。”莫空弦说道。

        “师父和木下师兄为何来长湖？”施照问道。

        “给他解毒。我们要去一个李姓渔村，你知道在哪吗？”莫空弦问道。

        奚木下年少便离了长湖，现下又失了眼睛，只记得家中模样，无法寻得家中方位了。

        “长湖域广，周遭渔村甚多，李姓渔村怕是不止一两个。且战乱之后，很多村落都荒弃了。”施照说。

        “哎，那只能沿湖一个一个寻了。”莫空弦道。

        “我带你们去。”施照循声望去，是魏繁青立于一片轻舟之中。

        之前魏繁青在观星台下，几番险些丧生，拖着一条残命随施照回了长湖。回到长湖之后，也大概想明白了奚木下到底是何人。

        魏繁青与他母亲赵絮驰一般，是宽和胆怯之人，他虽知道了奚木下是杀害他父亲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恨他不起。

        他儿时便知父亲与母亲情薄，一直与母亲更为亲密，也许是母亲巫目血脉的连结，他心中只叹未能在奚木下活着时与他相认。

        魏繁青今日本是来湖心岛寻施照，却恰巧遇见莫空弦和奚木下。他家人丧尽，年少便历经世间坎坷，如今在长湖，只希望可以平和度日，莫要再有纷争。

        魏繁青见到奚木下，心中虽是矛盾，却不愿再提过往恩怨，人能活着，便是一桩幸事。

        “呵呵，好，好啊！”莫空弦本来还怕这兄弟二人不肯相容，现下见魏繁青示好，十分高兴。

        魏繁青曾随赵絮驰去过她原本的家中，自然知道那李姓渔村在哪里，便御着小舟，载三人前去了。

        铁锅煮汤，木桶药浴，金樨齿毒，烹浸而除。

        三日后，这金蜥齿起死回生的效用才算完满了。

        此间，施照和魏繁青从莫空弦口中得知了奚木下全部的身世。

        施照这才知道，原来奚木下本也是历尽高门欺凌的长湖平民，而他所历之事，比自己要凶厉凄惨的多。也许正是如此，奚木下怜自己与他同病相连，才多番照护。更在他以为将死之时，将他心中认为最为珍贵的紫凝碎片，给了施照。

        魏繁青得知当初自己父亲为寻得母亲巫目之力，竟是凶残地对其家人下了杀手，自己不免替亡父惭愧。自己这同母兄弟后来拖着半条命替父报仇，又能怪他几分。且奚木下为了救魏繁青，失了一双巫目，这恩仇之中，又如何清算。

        紫凝之乱，各人均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那恍如前世的苦心之事，魏繁青只愿忘却，不想再去计较是非。

        奚木下不愿留在长湖，便随莫空弦回了千竹阁。

        莫空弦劝解他道，“你如今蜥毒已解，魂灵稳固，修习水术可顺畅通达了。你虽失了双目，可之前已阅尽世间书卷，不亏了。”

        莫空弦和奚木下离长湖北上，施照也一同而去。

        此出长湖，不为他事，只为寻一人。

        三人御舟而行，到了徐公渡，便泊舟上岸打听消息。徐公渡是宽江第一大渡口，南来北往船只众多，消息也最多。

        江岸茶席上，并没有人知道程易的消息，但关于施照的流言却不绝于耳。

        “哎，你们知道吗？长湖解封了！”邻桌有人神秘地说道。

        “你这消息太迟了！昨日我便知道了！”一个喝茶的商人搭话道，“不仅长湖解封了，而且……”

        这人说到这里，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干嘛神神秘秘的，快说！”旁人催促道。

        “你们知道吗？昨日那鱼龙共主，已经出了宽江了！”那商人说。

        “鱼龙共主？真的假的？”旁人听此，纷纷围坐过来，“不是说那女子被青玄座首封印到长湖湖底，怎么出来了？”

        “那宽江岂不是又要不太平了？”

        “是啊，是啊！”

        “人家是鱼龙共主，哪那么容易封印的！”那商人继续说，“我昨日在浅水溪亲耳听人说的！说那女子，云发掩面，赤足行于水上，龙形鱼伴，所到之处云卷风起，日月皆避。”

        “如此听来，飘飘兮，翩翩兮，很美吧！”茶席之中竟有年轻男子对这鱼龙共主的神女形象着迷了。

        “美你个头啊！”旁边一人扇了一下那年轻男子的头，“那鱼龙共主，比之前的黎副使还要厉害，人家小指头一弹，你就小命呜呼了。”

        “哎，知不知道那鱼龙共主去哪了？会不会去青玄门报仇去了？”有人急急问那商人。

        “我听人说在宽江入海口看到了尾南鱼。尾南鱼当然是跟着鱼主了，所以我猜那女子多半是去了海边了。”

        “哎哟，那还好。”有人长吁了一口气，“这若是来了徐公渡，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这趟跑完，在家中躲躲吧，免得人财皆失啊。”

        施照三人听着这茶席缪谈，不禁各自暗笑摇头。

        “尾南鱼为何不回凌溪，却去了海边呢？”施照低声说道。

        “他们说的，有哪一句是真啊？”莫空弦夹了一大口菜说道，“怕是看见一条江鲤便说是尾南鱼吧。”

        “也是。”施照只觉自己可笑。

        徐公渡没有消息，施照只想也许程易是回了青玄门了，便与莫、奚二人继续御舟而上，到了青麓山下。

        三人将小舟泊在凌溪之中，沿石阶上山而去。

        那往日光洁干净的石阶路上，竟已青苔遍布、杂草重生，应是许久未有人走过了。

        “这石阶，竟无人行走清理了吗？”施照问道。

        “哎，青玄门啊，散咯！”莫空弦走这石阶，也是颇有感触。

        “为何？”施照难以相信。

        “我师兄自中毒之后，虽是捡回一条命，但一直气息奄奄，没法再管青玄门的事咯。”莫空弦说，“白杉走了，程易也走了，剩一个座首指环，一直摆在览穹阁中，灰都落了三层了。”

        “那其他人呢？”施照问道。

        “柳天泛把整个胜芳阁搬到了龙鳞潭，尹凤翎也带着弟子去九曲河湾啦。”莫空弦说，“黎乱之后，宽江各域凋敝困苦，哪还有人能潜心清修呢？晴溪堂中的弟子和管事啊，也大多归家了。”

        “只剩冷司清？”施照问。

        “这青麓山啊，也就剩他和他手下那几个弟子守着咯。”莫空弦答。

        物是人非，青玄门竟是如此破败的景象。

        施照抬步缓行于石阶上，想起自己第一次来青玄门，程易便是带着自己沿这条石阶路下到溪边；

        她在幼鹿江被水妖咬伤，程易背着自己爬着这条石阶回到青玄门；

        她后来从灵水铺搬到问药谷，程易便是在这里抢了她的包袱欢欣而上；

        此后又无数次，程易与她沿这石阶去哪凌溪旁赏月喂鱼。

        ……

        可现在，程易在哪里，若是回来重振青玄门，怎不知会她一声再走呢？

        三人在青玄门并非寻到程易，却在问药谷见到了林湘微。

        原来青玄掌门申涿年迈体弱，林湘微便一直在问药谷照顾他，也算替父亲白杉尽一点弟子之孝。

        林湘微见施照身上邪怨除尽，开心不已。继而，她得知是程易施用月系三式将紫凝净化，便将自己所知告知各人。

        “程公子他，其实本是幽居谷人。”

        “什么？”莫空弦不敢相信。

        “程公子封住长湖，是将幽居谷的未兮绢破开，以月尘所御出的屏障。”林湘微答，“试问宽江之上，除了萧氏一族，何人能够御那月尘，为其所用。”

        “未兮绢？”莫空弦问道，“他从何处得来？”

        “是我从幽居谷带出来的，是萧氏给他的信。”林湘微答。

        “可他若是萧氏族人，怎可出了幽居谷呢？萧氏一族不可出谷啊！”莫空弦十分困惑，“当年庭依将他抱来……”

        “我母亲正是因此过错，在幽居谷中一世受罚……”

        “你是说，当年庭依将萧氏的孩子从幽居谷抱了出来，带到青玄门？就是程易？”莫空弦问道。

        林湘微点头。

        “湘微姐，你可知萧氏那信中写了什么？”施照急急问道。

        “我只知道我母亲那封信中写了当年的事，可幽居谷那封信中写了什么，我并不知。”林湘微答。

        “难不成萧氏族人，是要程易回幽居谷去。”施照说。

        “若程易真是从幽居谷抱出来的，他回去也是情理之中。”莫空弦道。

        “我要找他问清楚！”施照说。

        “照儿，他若进了幽居谷，便不能出来了。你去找他，难道你也要一世困于那里吗？”奚木下劝阻。

        “若能与他一同，哪怕是牢笼铁狱，我也要去。”施照说。

        “当年的事，我也想弄清楚。”莫空弦道，“幽居谷隐秘难寻，我带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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