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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月亮港


程辛年眠浅,睡觉不踏实,听到动静就有条件反射。

        瞳仁倒映沈思夏的轮廓,他慢慢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程辛年那一下真够使劲,她的手腕都捏红了。

        只睡了一个小时,程辛年头疼欲裂,手掌扶额:“饭烧好了吗?”

        “烧好了。”

        程辛年身上滚烫,两团火烧云似的覆上他的脸颊。

        沈思夏消毒他含过的温度计,放回了原处:“你脸很红,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

        额前的碎发盖住了他眼里的暗涌:“我不想去。”

        他厌恶医院的消毒水味,惨白的墙壁总会让他想起,那个男人浑身鲜血淋漓,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个晚上。

        “我想吃饭。”他声线平直,没有掺杂任何情绪。

        别人生病食欲都减退,程辛年病了但不影响胃口。

        他冰箱里没多少菜,她拣来拣去,做了炒时蔬、青豆炒虾仁、炒蓬蒿,还洗了盆草莓。

        桌上全是绿菜,除了那盆草莓。

        他小时候吃过妈妈做的菜,他爸过世后就再没有人为他做过饭。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揶揄:“你是要不动声色的提醒我,我被人绿了?”

        “想要生活过得去,身上总得带点绿。”

        他像在跟自己较真,一筷子吃不出味道就再来一筷子,一盘菜就这么被他较真空了。

        沈思夏说:“你生病了,胃口倒好。”

        他之前吃了碗鱼粉,现在又吃了她做的菜。

        程辛年笑,其实他胃里撑的发紧,难得有人给他做饭,他不好意思辜负沈思夏辛苦的成果。

        沈思夏往嘴里扒了口白饭:“你这两天在家着凉了吗?”

        “可能是前天出了汗,吹了风着凉了。”

        果然是那天跑步着了凉,出汗了还陪她在风口说话。

        “你人看着挺高,这身体素质怎么那么差?”

        程辛年凉凉的瞥了她眼,纠正:“身体素质好不好,不在这些方面表现。”

        沈思夏诧异:“那在哪些方面?”

        程辛年顽劣的勾了勾唇:“持久力。”

        沈思夏反应了几秒,脸噌的发烫,低低的骂了句:“流氓。”

        可惜他感冒了,尝不出味道,但把沈思夏做的菜都吃完了。

        吃完饭,程辛年要和她抢着洗碗,沈思夏体谅他是病人,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厨房出来,看到程辛年坐在沙发上,在看新闻。

        沈思夏甩干了手上的水珠:“你为什么不进去躺着?”

        他的脸映在屏幕折出的蓝光里,阴恻恻的扭头:“你觉得醉酒驾驶的人应该被判几年?”

        程辛年没头没尾的问了她一句。

        沈思夏认真想了一下:“至少七年吧。”

        程辛年想要的是她的回应,而不是一个正确的答案。

        程辛年扯了扯唇角:“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

        沈思夏知道他在说他父亲。

        沈思夏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程辛年的眼神愈发迷离,沈思夏知道他是烧糊涂了。

        程辛年重新闭上眼睛,任凭回忆的洪流湮没他的情绪:“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出车祸去世的。”

        “我妈替他还债,我那时候还小,印象里搬家就搬了,二十几次。”

        沈思夏咬了下唇,静静的听他说完。

        这些事,她略有耳闻一些,有人把他的事拎出来说,没有同情,把他的事当成是笑柄。

        程辛年眸光黯淡,唇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鄙薄而嘲弄:“在我印象里,我不知道什么是家,那个男人喝醉了会抄起酒瓶,用砸的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划伤我妈的大腿。”

        脑海中浮现母亲鲜血淋漓的躺在那里,伤口再往旁边偏一点,就会割到她的大动脉。

        他发着抖,去探母亲的鼻息,幸好,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那天晚上让他有了嗜血的念头,该谢谢那场车祸,让他做了短命鬼,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势必有一方不能保全。

        “有一天回家,我妈不在家里,我就找,一直找,最后发现她躲在我房间的衣柜里抽泣。”他的拳头紧紧的握紧。

        “我真的很恨他,这么多年,就算他死了,我也恨他”

        程辛年垂首,盯着地面,眼神透出瘆人的森冷之色。

        “因为他,我总是要承受超越别人几倍的痛苦。”

        他不喜欢和别人讲这些,这些事被他埋在心里十几年,即便是一起长大的江杞也不知道,他总是将一切表现的云淡风轻。

        “你觉得我又做错了什么?”

        程辛年的肩膀颤抖,指尖冰凉。

        沈思夏看他的样子充满了同情。

        她的心被牵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悬在半空。

        他那时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有个混蛋的父亲和以他取乐的同学,在墙角遇到他的那天,他该是陷入了多大的无助和绝望之中。

        一瞬的思想斗争后,她上前一步,搂住了程辛年,他的头枕在她的胸口。

        程辛年顺势圈住了她的腰,她僵直了几秒,不得动弹。

        沈思夏轻抚他的脊背,再强大的人生了病也像个孩子一样,特别黏人。

        她柔声安抚,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那些不善良的人。”

        破碎的童年,要用一辈子去治愈,只因如此,程辛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世界,他不去抵抗,只会慢慢逼死他。

        沈思夏将他安置在床,注意到衣襟上有一块晕开的水渍。

        他哭了。

        沈思夏给他掖好被子,程辛年忽然抓住了她的袖子。

        他眼眶氤氲,满怀期待:“你明天还会来给我做饭吗?”

        她想起早上沈恪言和她约定的,为难:“我明天”

        程辛年慢慢阖上眼,话语晦涩:“你做饭很好吃,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他的话音渐弱,有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次日清晨,程辛年睁开眼,发现手麻了。

        女孩将他的手当成枕头垫在颈下,纤密的睫毛轻颤,在眼底扫下淡淡的阴影,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她的脑袋没有支撑点,半张脸扣在了他的臂弯里。

        女孩舔了舔粉唇,像是梦见了什么。

        程辛年若有所思的望着手臂上发亮的津液。

        知道她是无意识的。

        但手臂上柔软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

        程辛年喉咙发紧。

        沈思夏是在床上醒来的,入目是天花板上的吊灯。

        她昨晚放心不下程辛年,打个盹就没了意识。

        是程辛年抱她上来的吗?

        沈思夏将头蒙在被窝里,掩起狂跳的心脏,被套上沾染了熟悉的雏菊香。

        雏菊本是娇弱的花,在他的领地绽放的极为妖冶,带着浓重的侵略感。

        沈思夏看了眼时间,已经睡到日上三竿。

        她出了卧室门,看到程辛年系了条围裙在厨房忙活,他做饭的技术娴熟,熬汤的烟雾萦绕。

        程辛年看到她出来,慢悠悠的开口:“洗洗手,快做好了。”

        程辛年端上最后一道汤煲,菜都上齐了。

        沈思夏望着整桌丰盛的佳肴,打趣:“我给你做一顿,你还我一顿?”

        程辛年倏忽笑出声:“比不上你。”

        “你病好点了吗?”

        沈思夏见他的嗓子仍有点哑,鼻音倒没昨天重了。

        程辛年嗯了声,他感冒起病急,但自愈力强,基本一晚上就好全了。

        沈思夏放下筷子,桌沿探出半个身体,温热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程辛年一怔,被她遮挡了视线,置身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沉静的凝视她。

        沈思夏点了点头,勾唇:“烧退了。”

        程辛年搅着碗里的白饭。

        沈思夏尝了口汤,挑眉:“你不去当个厨子太可惜了。”

        他的厨艺让沈思夏都甘拜下风。

        程辛年见她喜欢,得意道:“一个人在外面住,不会做饭早就被饿死了。”

        她印象里的程辛年,哪是个会做饭的主,一天三顿外卖还差不多。

        沈思夏娇气,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但他做的饭无可挑剔。

        程辛年倏尔提起:“昨晚我烧糊涂了,没说什么吧?”

        他的那句‘你觉得我又做错了?’还回响在她的耳畔。

        沈思夏想起昨晚的种种,故意没提及他伤痛的片段:“你说你想吃番茄炒蛋,说了一晚上。”

        沈思夏没骗他,他后来嘀咕梦话,零零总总的拼凑成好几道菜名。

        程辛年脸上挂不住,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该去上学了?”

        “今天调休。”

        帮程辛年洗了碗,“我要先走了。”

        程辛年没过多的表情,坐在沙发上调电视频道,淡淡的应了声。

        “我小姨从外地回来,得回去参加个家庭聚会。”

        “你”沈思夏犹豫的探究他的神色,“要不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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