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穿越者还是吸血鬼

被捕的那天晚上，奥利佛夫妇喜欢在周日的夜晚参加友人举办的宴会，但他们的女儿年纪还小，就留在家里交由塔季扬娜照顾。

        塔季扬娜喜欢这份工作，小女孩乖巧有教养，父母不在时便在书房看书，基本上不需要她过多看顾，工作轻松惬意，慷慨的雇主还能支付她一笔不菲的薪金。

        直到奥利弗夫妇回来，善良的奥利弗太太送她一份从聚会中带来的蛋糕，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打算带回家给萨沙吃。小家伙爱甜食，只可惜她平时要凑很久的薪水才能给女儿买一颗糖。在这个世界，甜品都是奢侈品，只有富裕家庭才负担得起。

        她结束这晚的工作，迎着空气中清爽的凉意和奥利弗一家道别。蛋糕的香甜钻进她的鼻子，她迫不及待地想让女儿尽快吃上蛋糕，在夜色中抱着这份期待的心情步伐匆匆地往家赶。

        富人区紧邻穷人区，富丽堂皇的别墅和低矮破旧老屋只隔着一条马路。她横跨数个街道，在人烟稀少的站台登上电车，破败的社区景色被抛在身后，电车经过东区，狭窄的巷子挡不住里头的灯火辉煌。之前开膛手杰克的传闻使东区史无前例地坠入门可罗雀的状态，但斯提姆人享乐的天性让他们很快无视骇人听闻的事件，富人继续在东区挥洒金钱，穷人在黑暗的缝隙中穿插捡漏。

        电车会在东区停留一分钟的时间，这时乘客上上下下，塔季扬娜被人流挤到角落的窗口，她用身体抵住人群，腾出一小片空间保护手里的蛋糕。她漫无目的地朝窗外一瞥，一抹模糊的身影路过街角，红棕色的长发一闪而过。

        那颜色在斯提姆人里是少见的，但她没当一回事，正当她准备移开目光时，那抹婀娜的身影再次出现，隐匿于黑暗的脸庞在路灯铺洒的光辉中浮现，灯光修饰出姣好的面容，过路人不禁纷纷侧目。

        女人高且醒目，她四处张望，双手攥住大衣的领口把自己裹得更紧，朝站台这边越走越近。

        「——奥罗拉！」名字在塔季扬娜足以看清对方的样貌时脱口而出，但醉酒的乘客在车厢里吵吵闹闹，奥罗拉又是在车外，塔季扬娜微弱的声音根本传达不出去。

        塔季扬娜顾不上广播里电车即将开动的通知，她一边护着蛋糕，一边拨开面前的人墙，她粗鲁的行为导致人言啧啧，遭推搡的乘客对她指指点点，最终叫骂声被关闭的车门一网兜住，再也没有能泄露的地方。

        塔季扬娜急切地寻找奥罗拉，只见飘逸的长发在路口的转角一晃而过，她二话不说便跟了上去。

        奥罗拉长得高，步子也迈得大，恰逢此时是东区最热闹的时分，街上的行人络绎不断，奥罗拉却如鱼得水般穿梭于人群的缝隙间。塔季扬娜一心一意锁定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避开人群，幸亏红色的头发一直在前头飘动，她还不至于跟丢。

        不知为何，东区作为无人管辖的黑暗地带，今日竟有几名警官四处巡逻。塔季扬娜对斯提姆兰德的警察有下意识的抗拒，她不敢大声喊奥罗拉的名字，她如果这么做，就凭她和奥罗拉之间的距离，后者不但听不见她的呼喊，她的呼喊更会引来路人不解的侧目，多事的警官甚至会截住她进行盘问。

        她只好紧闭着嘴，踏过几条街道，几次三番在人海中跟丢，最后她渐渐摸索出奥罗拉的路线。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到码头边，那是怪奇博物馆的位置。果不其然，又过了几条街道后，她跟随奥罗拉的脚步来到了怪奇博物馆。

        奥罗拉绕到博物馆的后方，这里有一扇极其不起眼的小门，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正有说有笑地离开，奥罗拉趁他们不注意，微微一闪身就进了门。

        ——她到底在干什么？

        塔季扬娜想不明白，就在她愣神的这会儿，有几个工作人员和其他人挥手道别，转身又进了博物馆，其他人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她急忙选了个阴暗的角落隐藏自己的身影。

        等人走远后，她打量四周无人，加快脚步也闪身进去了。

        馆内一片漆黑，巡逻守夜的保安手拿油灯，在展品之间巡视。

        塔季扬娜多年来早就习惯黑暗，片刻间她便适应了周遭的环境，捕捉到前方身形敏捷的奥罗拉。

        奥罗拉在展品中绕了一大圈，才来到了一枚正在散发微光的水晶球前。塔季扬娜认得它，那可不就是亨特一直标榜着可以预测未来的水晶球么？

        平时水晶球为了防止他人的触碰便设置一个玻璃罩，她看见奥罗拉想将罩子拿下来，然而罩子纹丝不动。

        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接近奥罗拉。

        她和卡捷琳娜都有太多问题想问奥罗拉。

        ——为什么消失了？

        ——为什么留下迷一样的洋娃娃？

        ——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逐渐靠近，直到那个距离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奥罗拉看也不看她，小声说：「塔季扬娜，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塔季扬娜问：「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

        「你不该来这里。」她们俩人都答非所问。不远处油灯散发的光亮在缓缓接近，奥罗拉从别处的展览台上拿下一根不知是亨特从哪里搜集来的棍子，「趁还有时间，赶快离开。」

        「砰！」

        塔季扬娜还没来得及回应她的话，下一秒她砸碎了玻璃罩，玻璃碎片稀里哗啦地掉落一地，巨响引来在另一处巡查的保安。

        「我的天，你在干什么！」塔季扬娜震惊地问道。

        奥罗拉没有回答的打算，仅仅在指腹触摸到水晶球的表面时她就确定了一件事。

        ——水晶球是假的。

        「该死！」她低声咒骂。

        此时保安数人就快来到，奥罗拉裹紧身上的衣服，快速说了一句：「快跑！」

        话音一落，奥罗拉便轻车熟路地从另一边逃去，塔季扬娜瞠目结舌，等她反应过来再跑时，保安的油灯已经照亮了她的脸。

        「嘿！站住！」

        她从来都很相信自己逃跑的速度，谁知几个保安竟包围上来，那一刻她便意识到自己无处可逃。很快她便被压倒在地，玻璃碎片割伤了她的脸和手掌心，心心念念着让女儿吃的蛋糕也被这些粗暴的人践踏成烂泥。

        警笛声自远而至，她在不知所措中被架上警车，直接送到了警局，并由从保安那得知经过的探员迪特来对她进行盘问。

        「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已经逃出来了。」塔季扬娜抿了一口卡捷琳娜给她煮的热牛奶，甜甜的奶香抚顺她一肚子的怨气。

        「我知道奥罗拉一向很神秘，但她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卡捷琳娜叹气，整个身体窝在软软的沙发里。

        柴火在火炉里燃烧，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曾是许多人们一度认为的世界上最温暖的声音。

        「她该不会是疯了？」

        「噢……塔季扬娜……」卡捷琳娜无奈地扶额。

        「嘿，我只是说说而已。」塔季扬娜耸耸肩，「我承认我遇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件，可只有在见过奥罗拉之后，我便觉得曾经那些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卡捷琳娜不置可否。

        「在萨沙刚出生没多久时我就遇见了她，至今十年了，时光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唯独绕过了她。」

        奥罗拉静站时，像是一副来自百年前的油画，上面的色彩艳丽却不浮夸，经过百年的时光荏苒，这幅画越发透出一股静谧的美好。人们或许会将它藏在阁楼里，让它永不见天日，但没人会忘却它，因为它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可这个存在的美丽仿佛停滞不前，不再生长的藤蔓静静伏在一处，那不是死亡，也不是消失，它的生命力只是单纯地停止了。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有着明显却又内敛的矛盾。

        「就好像……」塔季扬娜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就好像时光在奥罗拉身上永久停滞，她的生长被抑制了。

        卡捷琳娜在心里补充道。

        【哈，斯提姆兰德的稀奇事可真不少，不是吗？】

        维特尔的话莫名在她耳边回荡，一件事涌上心头，她从衣服内附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把夹在里头的报纸递给塔季扬娜，「一直没机会跟你说，你先看看这个。」

        「……吸血鬼爱德华真身或是男人？」塔季扬娜把瞩目的标题念出来，不解地看了卡捷琳娜一眼，后者只示意她继续读下去。

        塔季扬娜越读，眉头皱得越紧，等视线移到上面的图片时，她的反应和卡捷琳娜看这份报道时一模一样。

        那黑白色的模糊面孔，分明就是奥罗拉！

        「这是一百年前的报纸！」塔季扬娜一开口就发觉自己声线太大，为了不吵到楼上熟睡的萨沙，她压低嗓音说：「这是真的吗？」

        「报道有可能捏造，但报上的日期不可能作假。」卡捷琳娜沉思道，「我以前翻阅过资料，这确实是吸血鬼爱德华在东区猖行的时间，而且斯提姆兰德所有出版过的报纸都由帝国图书馆记录过，不会有假。」

        「她看起来不曾老过。」塔季扬娜忍不住说出荒唐的猜测：「她有没有可能……是吸血鬼？」

        「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的认知里，只有吸血鬼才可以长生不老。」

        吸血鬼……那不是都市传说吗？

        ——不对。

        塔季扬娜制止自己的想法。

        她不能用地球的见闻来揣测斯提姆兰德，和地球不同，这种存在在斯提姆兰德应该是有可能的。

        联想到奥罗拉美得不真实的容貌，那双能洞悉时光和人心的瞳孔，还有那些从奥罗拉房间里出来，面色苍白且虚弱的男人，这给塔季扬娜的猜测加多了几分可能性。

        「又或者……」

        该往火炉里添柴了，越来越小的火焰使室内越来越暗，温度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下降。

        卡捷琳娜揉搓微凉的双手，说出和塔季扬娜截然不同的猜想。

        「她会不会和你一样，都是一个穿越者呢？」

        「我觉得不可能。」塔季扬娜很直接地驳回卡捷琳娜的想法，「如果奥罗拉也是穿越者，那为什么只有她不会变老呢？」

        是啊，这也是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

        可是奥罗拉真的有可能是吸血鬼吗？

        莫名其妙地，直觉告诉她——不是。

        与其在这里乱猜，不如希望哪天就能遇上奥罗拉，她一定会就着一堆问题好好询问一番。

        「我原来还在烦恼怎么把你从警局里弄出来，看来现在是不需要我费心了。」卡捷琳娜起身去给壁炉添柴，火舌吞噬干燥的木柴，室内顿时变得明亮许多。

        「嗯，可惜的是我得辞掉在富人区的工作了，最近路上巡逻的警察变多，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太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但又被抓回去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塔季扬娜的眉头无法平展，她如果无法出去工作，那么她和女儿又该如何生活呢？

        卡捷琳娜从暗袋里拿出一小袋金钱，「你们不用烦恼金钱的问题，我会尽力为你们解决的。」

        塔季扬娜忙道：「你不必为了我们这么做！我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了，要想挣钱我肯定能找到门路的。」

        在东区打拼十年，这段岁月铸造塔季扬娜坚韧的性格，她可以毫无尊严地跪求富人的施舍，她也可以在男人之间辗转只为谋得母女俩人的温饱，但她绝对不会向朋友请求帮助，她的内心禁止她那么做。

        她有她的坚持，可卡捷琳娜也有一份不容小觑的执着，「你仔细想想你的安慰意味着什么，你是想又一次被人抓去，徒留萨沙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饥肠辘辘地等着你回来吗？你是想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误以为你在不知名的巷子里死去吗？」

        塔季扬娜自然会有这样的担忧，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摇头，「这十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必然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她们又争论几番，然而卡捷琳娜无法说服这位像一头牛般固执的女人，她擅长的从来不是口才。她只能败下阵来，把钱收回去。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她说，「那我先走了，我要赶最后一班电车。」

        塔季扬娜起身目送她离开，转身关门时脚上踢到了异物，她捡起来借助夜光端详，是刚刚卡捷琳娜意图递给她的钱袋。

        漆黑的夜晚，传来女人无奈的叹息。

        她到底该如何感激，这位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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