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那次从亨特的办公室回来后，卡捷琳娜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自我劝诫不要多管闲事，管好自己当下要做的就行，可是脑海里不断浮现人鱼无精打采，身受束缚的模样。

        人鱼不该出现在这里，博物馆里的所有魔法生物都应当回到属于牠们的地方。

        就像她和父亲终有一天也会回家。

        她咬牙跺脚，下楼去打电话。

        「很荣幸能被您邀约出来用餐，柴纳小姐。」

        多日不见的维特尔一直忙于报社的工作，据他说有关人鱼演唱会的报导让全报社忙得晕头转向，所有部门的人忙于排版、编写、校对等一系列工作，销量剧增还要通宵加急加印。

        总得来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维特热结束他的滔滔不绝，他喝尽最后一口的咖啡，长舒一口气，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柴纳小姐最近过得如何？」

        ——你总算问这句话了。

        不枉她在这里干坐一个小时听他絮絮叨叨。

        她摩挲咖啡杯的杯壁，里面的咖啡早已凉透，她却未喝一口。

        「最近，我得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奇怪的消息？」

        「是的，所以我认为很有必要让您也知晓。」

        「噢？您完全勾起我的兴致了。」维特尔放下二郎腿，身子超前倾。

        「先驱报愿意追求一切真相不是么？」

        维特尔露出骄傲的笑容：「当然。」

        「我偶然得知人鱼近日无法展出的真相。」

        维特尔松开撑着下巴的手，背往后靠，原本因兴致高昂而高高扬起的眉毛瞬间耷拉。他垂下眼帘，说：「不是所有真相都值得人们探究，柴纳小姐。就像一颗街边碎石，它可能经过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才能与高山上的巨石中分离，路途遥远千辛万苦地抵达这座城市，它可能身背旷世奇闻，可能见过人生百态，可能它的岁数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年老——但没有人会好奇它的故事，它永远得不到人们的青睐。」

        维特尔摊手，「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那只是一颗石头。」

        「人们对人鱼正在遭受虐待的事情也无所谓吗？」

        维特尔盯着她，颇为不解：「嗯……柴纳小姐，您认为石头被过路人踢动的事情很值得报导吗？」

        她摩挲杯壁的手指停顿下来，「请原谅我，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想……您也被最近那个猖狂的活动组织者影响了思维吧？」维特尔抵住额头，「据说被三番四次警告不允许以协会的名号进行活动，她也不听，真是一个胆大的女人。」

        她知道他在说谁。

        「人鱼不是受大家所喜爱吗？难道人们不会因其受虐待的消息而愤怒吗？」

        「噢不，柴纳小姐。」维特尔低声惊呼，他用不敢置信的的语气说道：「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别的生物遭受到不合理的待遇，那又跟斯提姆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斯提姆人的思维。

        这个世界只有斯提姆一个种族，他们从未见过别的人种，而他们坚信自己就是世界，乃至整个宇宙的中心。

        高傲的斯提姆人自诩为超高智慧的存在，他们运用科学改造世界，用科学证明魔法，从活用火种到开发新能源，世界的快速发展是他们无法不自傲的证明。

        斯提姆人不会提议禁止虐待宠物猫狗，那是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所有斯提姆人以外的生物都是低等，甚至无智商的。宠物只能用来戏耍，牠们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人类提供娱乐。

        人鱼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连宠物都算不上的东西，牠就是一个新奇的收藏品，也只能是一个供人戏玩的收藏品。

        收藏品的所有权属于找到它的探险者，既然是亨特把人鱼带回来的，那么他可以对自己的收藏品为所欲为。

        这些傲慢的人啊。

        她盲目地以为一个热衷于追求真相的人能够与众不同。

        你永远无法说服一群爱吃肉的人去吃素，同样你也说服不了固执的斯提姆人。

        这个办法行不通。

        「不要让一些奇怪组织的言论而影响您的大脑。」维特尔用食指轻戳自己的太阳穴，「人类只有在陷入思考时，才会迸发无限的魅力。」

        「您说得对，也就只是一条鱼而已。」她笑着说道。

        「说起来，我拜托您的那件事目前进度如何了？」他转移话题道。

        噢，她都快忘了。

        「请您不要着急，真相总会是迷人的。」

        维特尔耸耸肩：「希望如此。但我还是要劝您，好奇心并不会提升人们的耐性。」

        最后这顿下午茶的账单被维特尔拿走，他为了展现自己的绅士风度，坚持由他来结账。

        夜晚，她穿上宽厚的大衣，打理好凌乱的头发。

        假发的质量不是很好，时间久了变得越来越毛躁，她考虑改天重新买一顶。

        入夜的东区灯光璀璨，面容姣好身材婀娜的女人在店外招客，形形色色的客人在暧昧的橙黄色灯光下来来往往。

        斯提姆兰德的富人喜欢到这里享乐，家中的仆人会替他们抗来一袋又一袋的钱币。仅仅一晚上，他们挥霍的金钱足够一个平民一年的生活开支。

        不过她的目标不是这些沉迷酒池肉林的富人们。

        斯提姆兰德的主城区既能撑起烁目的景象，也能容纳黑暗。那些衣不蔽体、吃不饱饭的人们串街走巷，你或许不会在这个路口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孤儿，但也许能在街角发现残喘苟延的乞丐。

        黑（帮）视东区为交易的根据地，巷子的深处是他们最爱火拼的地方，这里可没有指引游客的路牌，要是不小心被牵涉进去了，那就祈祷上帝保佑留个全尸吧。

        东区不适合弱小的普通人随意踏入，不过总有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在这里借光而活。

        ——进入后第五个路口右转，街边靠右最里面的那扇窗户。

        外头的热闹被纵横交叉的巷子格挡，越往里走越人烟稀少，偶尔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路过，有时能听见不知何人在争吵，又或是寂静中打火机开盖打火的摩擦声。

        靠在街边吸烟的男人会向每一个过路人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仿佛在掂量对方的份量是否值得他们出手宰一顿。

        ——到了。

        这些住宅区都在地下，窗户设立在离地面很近的墙边，如果从里往外看，只能看到人们走动的双脚。

        蹲下来能听见窗户后的议论声，她敲了窗户三下，说话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女人用谨慎冷静的声线问道：「谁？」

        「我以为您会期待一个新加入的成员？雅罗斯拉夫女士。」

        对方迟疑地打开窗户，只开出一道苍蝇都进不去的缝隙。

        卡捷琳娜朝她作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您还记得我吗？」

        雅罗斯拉夫没有立即松懈，她依然狐疑地问：「您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谁告诉你这是我的名字的？」

        「奥罗拉说你会愿意迎接我的。」

        卡捷琳娜有时候不禁好奇奥罗拉到底是何人也，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她就像人们口中的女巫，拥有读心的力量。

        前几日深夜回家（房东太太把大门锁了，所以卡捷琳娜爬窗进去的），迎面撞上奥罗拉。她似乎是买了一根新的烟杆，银质的杆子泛着暖黄色的光泽，烟锅里的烟草刚被点燃。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顶头老旧的灯管因常年接触不良而灯光闪烁不断，永远没有常亮的时候。

        卡捷琳娜其实有意避开奥罗拉，总觉得任何人站在她面前都会原形毕露。

        「嘿，甜心。」奥罗拉摁住只管闷头上楼的卡捷琳娜，那股似有似无的古书香缠绕她的鼻尖，「你像是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

        「晚上好，奥罗拉。」被察觉出内心意图的她不免有些尴尬。

        「看着我。」

        这句话被那张烈焰红唇吐出的同时，如同被赋予了魔力，她竟无法抗拒。

        她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对上奥罗拉的目光，那包含风情、蕴含魔力的眸子会在你心不设防时抓住你的魂魄，让你陷入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之中。

        「你不应该去找警局的人。」奥罗拉呼出一口烟，她的脸庞变得朦胧，「特别是那个探员迪特。」

        迪特曾经来过公寓帮忙解决小偷的问题，他第二次到访时宣布他们已经抓到了小偷，让公寓的住户不需再担心。

        实际上那次的小偷事件中没有任何人丢失了财物，除了卡捷琳娜。

        「……您在说什么？」卡捷琳娜表露出她的诧异，「我为什么要去警局呢？」

        她确实去了警局。

        那些好吃懒做的警员不愿意搭理她的问题，是好心的迪特认出了她。

        「噢，我们还没抓到那名女性。她简直是一只讨人厌的狐狸，作为专业人士的我们几次三番都抓不住狡猾的她。」迪特说。

        这是一个好消息，对方还没被抓到。

        「您见过她吗？方便的话，能描述一下她的外貌特征吗？这会有利于我们的追捕。」

        「噢……请原谅我，她的帽子太大了完全遮住了她的容貌，我没办法看清楚。」她试探地问道：「我以为您已经从她的同伙中调查出她的下落了？」

        迪特苦笑道：「很遗憾，那些同伙对自己的领头人也是一无所知。」

        她叹气，假装忧愁：「希望您与您的同事能尽快抓住她。」

        「当然，您可以永远相信我们。」

        「不要相信他们。」奥罗拉说。

        「她叫塔季扬娜·沃利尔·雅罗斯拉夫，住在东区。你从最显眼的入口进入后第五个路口右转，街边靠右最里面的那扇窗户，敲三下，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奥罗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她需要你的帮助。」

        她保持沉默。

        奥罗拉一口气说完后便不再多说，和卡捷琳娜道了晚安便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末尾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关门前说：「你其实不必防备我，我和你是同一条路的。」

        于是她顺着奥罗拉提供的信息来到了东区。

        雅罗斯拉夫还有些犹豫不决，她身后突然冒出了另一把稚嫩的女声：「妈妈，奥罗拉不会骗我们的。」

        「回你的房间去！不许随便出来!」雅罗斯拉夫焦急地督促道。

        一阵手忙脚乱的关门声后，雅罗斯拉夫叹了一口气，窗户打开的角度又大了些，露出她瘦削的下巴。

        「我告诉你从哪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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