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杏花镇上。

        道上熙熙攘攘人挤着人，街边站着卖糖葫芦亦或是小玩意儿的小贩，都大声吆喝着。

        方云少来镇上，目光仍是和前几次一样被各种新鲜事物吸引住。

        但他记得有正事要干，走了一会儿便收敛了目光看向莫净成，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怕被人冲散了。

        莫净成正走在前头，宽敞的背让他觉得很是安心。

        从前因做错了事被阿娘赶出门后，阿爹就是这样领着哭泣的他走在街上，偶尔还会用糖葫芦哄他。

        现在阿爹和阿娘已经不要他了，他却有了莫大哥。

        这样想来，那街边叫卖的声音便被隔绝开，心中溢满了和糖葫芦一般的滋味。

        而莫净成并不知晓身后的人儿在想些什么，按照智脑的指示拐进主道后又走了不远，便看到了钱庄的牌匾。

        钱庄开在镇子主道的一边，和尚食轩只不过隔了几条街。上回莫净成来镇上时特意将镇上店铺的布置都记在了智脑里，现在倒是起了些作用。

        走进钱庄，两人才发现，钱庄虽设在主道上，但里边除却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和其他店铺比起来显得冷清许多。

        但这并不奇怪，这个世界的钱庄此时并不普及，人们还并未完全接受让别的人来替自己存储银两的思想。

        他们觉得与其信任别人，倒不如挖个地洞把银钱埋进去还靠谱些。

        庄里的伙计正在打扫，因着没有什么存钱的主顾，便也时不时地打起了哈欠。这时偶然间瞥见门口走进来一大一小的身影，便立刻来了精神，低声冲掌柜耳语。

        掌柜的闻言，瞬间便“嚯”地一声抬起头来也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汉子正带着一个哥儿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穿着粗布麻衣。

        即便是大户人家，也少有将小哥儿带出门来钱庄的，更何况是粗野乡人。

        掌柜心下虽觉得不妥，但仍是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

        “客官要存多少银两？”

        莫净成便从怀中掏出用布包裹住的五十两和名籍纸，递了过去。

        存钱需要名籍纸，用于自证自己的身份，也好让钱庄登记在册，日后好取回。

        被布包裹着的银两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边有不少钱。接过来掀开一瞧，果不其然，喜得掌柜眉开眼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柜台后边。

        寻常人家哪能一存就存五十两，再者他家庄上已经许久没有生意了，这下一存便是大钱，自然是殷勤些。

        “客官您等着，这就给您算好。”

        接着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算盘声，莫净成也不着急，便和方云在一旁等着。

        一旁的两个小厮百般无聊，便凑在一块聊天，说的声音也不小，方云的注意力便放到了小厮那边。

        “你听说了吗，最近村子里出现了一种叫稻草人的东西，专治大虫用的。”

        方云听到了“稻草人”三个字，便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听说了，我爹娘昨儿来看我时还和我说呢，好用得不得了，又不花几个钱。听闻是一个叫做‘莫净成’的汉子做出来的，知县大人都夸赞了许久，实在是厉害。”

        另一个小厮却不屑道：“什么厉不厉害，还不是知县大人推广的，指不定是知县大人做出来的呢，谁知道那个叫莫净成的是不是个想抢占人风头的歪瓜裂枣？”

        方云一听这人说莫大哥坏话呢，顿时急了眼，瞪圆了眼就要往那边去。

        这些人怎的这样无礼，在背后嚼莫大哥耳根子说胡话！

        哪知，却被莫净成一把拉住了手腕。

        只见被人议论的莫净成此时神色淡漠，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本就是机器人，听力自然厉害，听得更是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若在未来，那就不仅是被嚼耳根子了，若是做得不好，连挨打都是常有的份。但偏偏他是机器人，不能违背常理还手，否则就得被当成垃圾报废处理

        左右痛感也没那么厉害，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未料，方云却急得眼尾都红了，一汪莹泪在眼眶里打转。

        心下一愣，莫净成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中的劲儿，被方云挣脱了。

        平常性子乖巧的方云这时没了束缚，眼里团着一把火跑到说坏话的小厮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方才还聊得开心的两个小厮只见一个小哥儿冲到他们面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一下，踉跄几步也恼了，便不顾这小哥儿是主顾带来的，“你这哥儿做什么！”

        说着，就抬起了手臂要打回去，方云吓得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痛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反而是一阵暖意护在了自己身周。

        紧张地将眼睛张开一条小缝，却见莫净成将自己护在了怀中，手抓住了小厮的手腕，眼神变得如狼般锐利。

        冰寒得让人害怕。

        被那样一瞪，即便是在炎热天，小厮的后脊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瑟缩了回去。

        但这份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算好账的掌柜打断了。

        “二蛋你们在做什么！”

        掌柜见自己的主顾将小哥儿护在怀中，手里还抓着自家小厮的手腕，顿时知晓肯定是自家小厮又嘴巴不干净说了些什么胡话，忙过来劝和。

        “客官您莫生气，这是您的银两契和名籍纸。”掌柜的朝小厮使了个眼神，后者灰溜溜地挣脱开，跑了。

        莫净成也没再纠缠，只是抚住了方云的肩膀。

        “客官您倒是拿着这契和名籍纸到其他钱庄换回银两也是可以的，咱们钱庄开在各地，便利得很。”说着，又从自己柜桌上取出了一两银钱，“这是知县下令钱庄需额外给有功者的利润，请客官收好。”

        先前知县为了招纳贤人志士解决大虫的困扰，便下令各行店铺要给予这些智者提供惠利，钱庄自然也不例外。

        方才惹了祸，远远躲在一边的小厮看到这样眼都直了。

        收了契后，莫净成便一言不发搂了方云抬脚就走，方才闯祸的小厮这才敢走上前来，却被掌柜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你可知他是谁！那是知县大人看好的莫净成！你还给我差点惹出事端！”

        小厮听到名字，这下可傻眼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怎能料到被知县看好的人竟一身粗布麻衣，还带着一个小哥儿来钱庄！但凡他知晓，他怎敢在本人面前说胡话！

        掌柜却连正眼都不瞧他，只一声冷哼，扣了他一月银钱便打发他去扫地了，后者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街上繁华热闹，为了避免被人挤到，莫净成将方云牢牢地圈在了自己身边。

        但方云经过了方才的闹剧，不免心惊胆战，时不时地观察莫净成的脸色，生怕对方生自己的气。

        可偏偏对方从出了钱庄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可辨别得出来，方云的一颗心便一直提着。

        现下冷静了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不该不由分说地就上前去想理论。

        明明自己是个没用的小哑巴

        这样想着，小脑袋便低落了下去，嘴角也下撇着，全然没了刚出门时的兴奋。

        莫净成自然是察觉到了方云的这种心情，心下一沉，手上的力气便不由自主地大了些，疼得方云眉头都皱了起来。

        沉吟片刻，莫净成还是低声开口解释：“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在气我自己。”

        方云缓缓地抬起了头，但只看到莫净成下巴漂亮的弧度和滚动的喉结。

        “我竟要你为我出头，是我不好。”莫净成低下头去，迎上方云透亮的眸子，“我只愿你全身而退。”

        智脑里搜索出了许多安慰人的话，可莫净成都没仔细去看，只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坦然说出。

        被冷落在角落的情绪悄悄地涌了上来，无法控制地溢了出来，满地狼藉却不愿意去收拾。

        不悦，不甘，郁闷，害怕

        种种心情交杂在一处，莫净成才得出一个从未得出的结论。

        他第一次拥有了害怕的情绪。

        他怕方云因自己而受到伤害，他怕方云误会自己的心情，他怕方云因自己而哭泣。

        他甚至没来由地害怕。

        异样的情绪逐渐上涌，莫净成一时间心中不安。

        若不是在街上，他早已紧紧拥住方云。

        可方云并不知晓他的心情。

        方云从前看惯了别人的脸色，早已练出了一副从表情猜测别人心情的好功夫。眼下见莫净成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嫌弃他，便扬起了小脑袋，又恢复了活泼的面容。

        双手在不停地比划着，脸上的笑容也灿烂无比。

        莫净成读懂了方云的意思，不想让方云有什么负担，便按压下了方才那股连自己都觉得手足无措的心绪，朝方云勾起了唇角，“现在便去尚食轩，去看看糕点卖得如何。”

        方云猛地一点头，笑容越发绚烂，转身往尚食轩的方向跑去。

        左右也离得不远，莫净成便由他去了。

        哪想，还未看到尚食轩的牌匾，莫净成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阵喧闹声。方云也听到了，面上一喜，还以为是什么热闹事儿，便加快了脚步。

        但莫净成却察觉到了异样。智脑的听力很是发达，可以辨认出细微的不同声音。

        方才他听到的，并不是吆喝声，而是嘈杂无序的叫骂声。

        莫净成赶忙拉住方云的手腕，低声哄他，“你先别去，有些不对劲。”

        走近一瞧，只见一个面容枯黄，头发凌乱的人正蜷缩在尚食轩门口，手紧紧捂着肚子，嘴里却在不停叫喊着。

        “什么艾草糕！就是个夺命糕！我娘吃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动都动不得！”

        说罢，又是一阵哭天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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