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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金家


亨利和陀毕罗站在船头,眺望远处,寻找牧场的位置,脸上带着兴奋之色,期盼着看到万马奔腾的场面,挑选心仪的骏马。
  洪天泽见状,“记得小时候,也就3,4岁吧,经常到金家牧场,就是咱们现在住湖心岛,去骑马玩,唉,那时候,两家的马匹加起来还没二十匹,这些年就算增加不少,可庄子里用了几十匹,牧场能有个一百匹就烧高香了。”
  亨利摇头叹息:“一路北来,很少看到马匹,看来大宋缺马不是假的。”
  陀毕罗听了,不禁感到有些丧气。
  大约半柱香左右,乌篷船钻出芦苇荡,停靠草地边,船夫李渔系好缆绳,快步向前几步,找了块凸起处站定,把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状,向前高喊道:“老金,金鞑子,快过来,少庄主来了!”
  没过多久,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从芦苇和草地中间冒出一群马和几名骑士,一路疾驰,很快来到洪天泽等人身前。
  三名骑士翻身落马,为首的是个蓄着连鬓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短衫皮裤,筋肉虬结雄壮有力,光秃秃的头顶上盘着个样式古怪的发辫。另外两个则是上身赤裸的精壮少年,相貌与大叔神似,头顶同样盘着发辫。
  船夫面对孔武有力表情威严的中年男子,嬉皮笑脸地说道:“老金,二少爷在此,还不过来见礼。”
  洪天泽忙上前拱手,行子侄之礼:“金叔,老金叔,我是天泽啊!”
  老金急步上前,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几眼,接着面容舒展开来,突然将洪天泽拦腰抱住,哈哈大笑:“真的是你——哈哈哈,长高了也壮实多了!”
  跟天泽热烈拥抱之后,老金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破虏破胡,过来给哥哥行礼。”
  三人行礼已毕,洪天泽把亨利和陀毕罗介绍给对方,然后悄声打问:“金叔,你昨日上岛,是不是有要紧事?”
  老金示意儿子牵过来几匹空马,让洪天泽三人上马,接着闪电般探手拖住想往马背上爬的船夫,胳膊一扭把他摔个跟头,笑骂:“李渔你个河鳖,还想骑我的马,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吧。”
  说罢,飞身上马,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金望北力道用的很巧,船夫跌的猛,摔得轻,旋即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叶子,向着远去的马屁股笑骂:“死鞑子,等哪天落水了,要你好看!”
  马队跑出数百丈,洪天泽在马背上极目四望,寻找金家的马群,可是只见到远处的一处池塘边上有二三十匹马在饮水,除此之外,四野茫茫,除了一大群羊卧在池塘边的树荫下纳凉,再也没有一匹马。
  金望北哈哈大笑:“哥儿在找马?”
  “正是。”
  金望北咧嘴苦笑:“牛羊别处还有,可马匹全都在那喝水呢,总共35匹。”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来到池塘边,洪天泽等三人凝神打量着马群,顿感失望——里面大半是母马和马驹,而成年的儿马虽然也算膘肥体壮,可都身材矮小,毛色驳杂,体态不一。
  洪天泽感到有些纳闷,“金叔,以前不是还有四五十匹马吗?好像还是身量高大的良驹,怎么如今反倒——”
  “唉,一言难尽啊!”金望北缓缓叹气:“你没记错,当年的马匹俱是从北地带来的良驹所生,可马匹长大之后,大部都被官府征缴了,剩下的都给了你家。我原想再繁育一些,谁曾想种马得了瘟病,死了。你如今看到的这些马,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吐蕃马的后代,天生个子矮,又不是纯种,既不中看又不中用。勉强能用的,除了屁股下这几匹,也就还有个三五匹吧。”
  金望北眺望天际,不无惋惜:“如今这洪泽湖畔,远近数百里内,已然没有几个村落,大多是了无人迹的荒野,无人耕种,杂草丛生,反倒是不错的马场,假使能有几对良驹的话……”
  洪天泽忙问:“宋蒙开战之前,不是在边境设有榷场吗?为何不从北地购马?”
  “弩弓火器大宋不会卖,蒙古人又不傻,自然也会卖马,再者,两国打打停停,榷场自然是开开关关,又只有拿了官引的商贾才能往来,咱们如何能买得马来?更何况,做种马的良驹,便是在北地也不易寻得。”
  陀毕罗插话道:“那咱们就去敌人那边偷、去抢!”
  “别说傻话了。”洪天泽摇摇头:“战马是骑兵的命根子,看得极牢,如何偷?两军对垒,我军输多赢少,怎么抢?”
  金望北补充道:“大宋获胜之战,并非没有,可几乎全据城坚守的防御战,想俘虏大量马匹,得打赢野战,嘿嘿,只能靠做梦。”
  “那咱们就到草原上去偷、去抢!”陀毕罗兴致不减,“我看过海图,可以走海路绕过去山东,过渤海湾,从大都与辽东之间上岸,直捣蒙古腹心,哈哈,咱们千里奔袭,草原上只有牧民,没有军队,猝不及防,定然能手到擒来。”
  金望北摇摇头,“蒙古水师虽弱于大宋,然则锐意经营多年,也不是摆设啊!真有这么容易,我老金早已带来全家回到辽东,在那白山黑水之间,与族人渔猎放牧,何等快活。”

  洪天泽笑道:“陀毕罗所言虽然荒唐,却未始不是个办法。金叔如此气馁,莫非试过了?”
  “我那老父亲试过,可惜船沉了,人也灌了一肚子水。唉,我们女真人嘛,在马背上逍遥自在,可到了没根的海上,嘿嘿,连半个南人都不如。”
  金望北说完讪笑着摇头,不难想象,沉船极有可能是失误造成的,而非敌军所为。
  洪天泽想了想,“此事日后再议吧。叔父,不知找小侄过来,所为何事?”
  金望北放慢马速,朝羊群栖息的大树踱去,“头件事情,便是方才所说之事——寻些良驹来做种马。蒙古人劫掠成性,断然不会放过你们大宋,宋蒙之间,终究是难免决死一战的。假使不趁如今无战事,多繁育些马匹,等到敌人大军蜂拥而至之时,跑都跑不掉,可只有挨刀的份。第二件事情嘛,就是想把你家庄子东边一直到湖边这些田地,全都改做牧场,老太太说要你拿主意。”
  天泽想了想:“听三叔说,田多人少,抛荒的越来越多,既然庄子用不了这许多,改做牧场没什么大不了的,金叔,你想怎么改便怎么改。不过,良驹怎样寻,还望叔父示下?”
  “去找你姑丈,嘿嘿,他可是两淮制置使,从军中挑两三对种马过来不是难事。”
  洪天泽有些疑惑:“叔父既有此意,可曾跟大哥哥说起过?”
  “那小子心高气傲,从不愿求人。”
  “哥哥多虑了,姑丈又不是外人。”洪天泽想了想,“可大宋的军马大都是吐蕃马,只怕未必能挑出良驹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说话之间,几人已到了树荫下,金望北拉住缰绳,高喊道:“丫头,哪里野去了?还不过来见见天泽!”
  金家两个小子同时笑道:“一准是在池塘里玩水。”
  众人的目光方才移到池塘上方,随即看到一片水花翻腾,紧接着,池塘边的草丛里站起来一个体态妖娆、姿容桥梁的小姑娘,很随意的把湿漉漉的长发朝脑后甩去,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跑了过来,“爹爹,你叫我?”
  小姑娘刚刚出水,身上的衣衫全都紧贴在身上,凸凹有致,颇有些不雅,不过,金家乃是女真人,不太看重礼法,陀毕罗和亨利来自异域,司空见惯,更是不以为意,唯有天泽感觉稍稍有些不妥,可见大家都神情自若,便放下心来。
  “去,把你挑好的几匹马拉过来,给天泽看看。”
  “天泽?你是天泽?”少女双眼灵动的转动几下,歪着脑袋用促狭的目光望向洪天泽,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哈哈,骑山羊追兔子的小少爷,嘿嘿,兔子没逮到,还跌了狗啃泥——还记得不。”
  陀毕罗顿时乐起来,正想调侃表哥,没想到天泽一本正经地说道:“如何能忘——,当年骑羊,某人想抓羊尾巴,结果被拖了一路,新衣服烂掉了,哭了半天,怎得都哄不好。眉目之间,跟这位妹妹颇有些相似,奇哉怪哉!”
  小姑娘反唇相讥:“人家要是有你那身怪力,自不会被山羊欺负。”
  洪天泽刚想反击,陀毕罗的眼神斜瞟过来,“兄长,大哥,平常不是教我要对女孩儿家温婉有礼嘛——这可是女孩儿,还是知道你有怪力的旧相识呢!”
  洪天泽故意提高声音,“她可是比男孩子还要顽皮的。”
  “哼,说话尖酸刻薄,一点都没变。”
  小姑娘冷哼一声,朝着天泽马前冲去,显是想把马惊吓一下。
  “莺歌妹妹,你也一点没变啊!”洪天泽抢先翻身下马,笑嘻嘻迎上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颗珠子,“方才同你说笑的,切勿介怀,给你赔罪了。”
  莺歌随手接过珠子,掂量几下,问:“这是珍珠?是真的吗?”
  “天泽送你的,还能有假。”金望北哈哈一乐,向亨利和陀毕罗说道:“莺歌和天泽幼时常在一起玩耍,不碍事。”
  天泽用力点头:“这是上好的南珠。”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
  莺歌把珠子往耳朵上一夹,眼睛眨巴几下之后,竟然出乎意料的给天泽道个万福,“谢过哥哥。”
  莺歌不等天泽还礼,打了个响亮的唿哨,正在饮水的马群仿佛听到指令,纷纷掉头,一路小跑而来。
  莺歌拉起天泽的手,迎面上前,在马群中间站定,说道:“咱家的马都在这里,你挑一匹喜欢的吧。”
  天泽回头望望金望北,疑惑的反问:“叔父方才说好马……”
  “爹爹相马远不如我,哼,那几匹马不过是生得高大些,算不上好马。”
  天泽想了想,“好,试试便知。”
  众人俱都聚拢过来,天泽便让亨利去相看莺歌属意的几匹马,结果亨利的看法竟然与莺歌不谋而合。
  金望北叹服道:“丫头整日泡在牧场,相马之术委实比我高。”
  莺歌往天泽旁边靠了靠,用手肘碰了碰对方,得意地眨巴几下眼睛。
  仔细挑选了一番,洪天泽、亨利和陀毕罗每人都挑了匹战马,除了亨利身量过高过重,有些勉强之外,天泽和陀毕罗都还比较满意。

  临别之际,洪天泽道:“叔父,如方才所讲,姑丈军中未必能觅得良驹做种马,倒是陀毕罗北上寻马之说可以一试。不过,北地风俗迥异,言语不通,诸多不便。”
  金望北问:“你是想我随同前往?”
  “是——辽东乃是女真和蒙古诸部聚集之地,叔父蒙古语未必会说,女真话想来必是会的。”
  金望北面露难色,讪笑几声:“我老金女真话蒙古话都会说,可上船就昏天暗地,没法子跟你到海上去。”
  洪天泽哦了声,不禁感到有些气馁,没想到金莺歌自告奋勇:“天泽哥哥,我同你们去——爹爹教的蒙古话女真话我都会,还懂得高丽话,坐船也不晕。”
  金望北喝道:“你个女孩儿,怎可……”
  “有何不可?”莺歌抢白道:“爹爹,不是你说的么,咱们大金便是亡在忘了女真人勇猛彪悍,难不成你要我学做个官家小姐?”
  金望北显是宠溺这个女儿,非但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哈哈一笑,坦承己非:“是爹爹错了——假使天泽愿意带上你,爹爹绝不反对。”
  莺歌走到天泽面前,脸对脸,笑嘻嘻的逼问:“天泽哥哥,你说呢?”
  天泽转了下眼珠:“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再者,若是姑丈军中能觅得良驹,便不用北上了。”
  “别跟我掉书袋,反正只要北上,我定然要跟去,不然的话,哼哼!”
  陀毕罗眼看表哥无路可退,竟然落井下石:“这位姐姐能文能武,一同前往定然大有裨益!”
  天泽笑骂:“难得你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果真是用心良苦啊!”
  旁观的亨利都被逗笑了,不禁补上一刀:“莺歌小姐水性好像也不错哦!”
  天泽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一会,最终正色说道:“妹妹,哥哥答应你,果真北上买马,一定带上你。”
  莺歌兴奋不已,忍不住在天泽胸口捶了一下,“可不许反悔喔!”
  陀毕罗当即替天泽答道:“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临别之际,金望北叮嘱再三:“天泽,莺歌性子急,有信了定要立马同我说,不然,我这个爹爹怕是要被她催死。”
  天泽连忙答允,翻身上马,带上亨利和陀毕罗,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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