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雾中的复活04

三人一狗在月色下行走，路旁是沐浴在清辉之中，曳然生姿的树木。葱茏的高木底下，一簇簇五彩的花伞拥环抱着丛丛杂花，又被路灯投下的影子扯成细细长长的一条。

        “呼呼呼，可真是累死我了，还是我们盗宝团好呀！吃了睡，睡了吃，没钱了就偷一点，有钱就出去花天酒地。除了职业有些不体面外，哪有这么多破事呢？”大辉艰难的迈开沉重的步子，小声抱怨道，“啧，一天要干站七个时辰久，这千岩军，可真的不是人干的活计！”

        这句话，成功让遥遥走在前头的桥西顿住脚步，他回头瞧了过来，神色淡淡。

        “啊，军爷，我说错话了，该打嘴该打嘴。”分明只是一道清淡如风的眼神，他却无端有些惶恐，连忙极识实务的换了口风，“军爷，我真的知道错了。”

        “莫唤我军爷，叫我桥西即可。”他平淡的收回目光，语气仍是萃着点清凉的月色，“待会儿归还了香炉后，你还需随我去大牢……”

        “谁！”话未说完，他竖着眉头利喝了声，手中的钺矛顺势往旁边的草丛中一挑。

        只听吱吱几声——

        朦胧的草影微微朝外排开，其间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它耸着软乎乎的大尾巴，抱起那颗不慎滚落的小松子，用黑黢黢的小眼睛瞅着他们。

        桥西抿了唇，提起钺矛绕过那只松鼠，在它炸毛的吱哇乱叫中，一点点往草丛里刺去。

        铁光朔朔，寒锋点点，连同远处高楼上散出辉煌的暖光，尽数折射入草底。

        一大抔松子咕噜咕噜滚落出来，压倒一片草叶，除此之外，这里并无他物。

        难道刚才是他听错了？可是，如此有规律的窸窣声，真的是动物所发出来的？

        桥西并不相信，他眉头紧紧锁了个死结，荡漾着月色的瞳孔深处，划过一片沉郁。

        终是下定了决心，他挑起手中的武器继续开始搜查，冰冷的铁器撞入泥土中，又寸寸刮过四围的一花一木。

        杂花迷眼，乱草倒生。夏日正是草木茂盛葱茏之季，它们固执的挺立在原地，被钺矛压下一茬又一茬。

        月色下，青碧翻滚涌动，银矛如同一弯帆船，出没在绿色的浅海里。

        头上，璨金色的树叶结满枝头，在人为的敲动下，摇落出满天璀璨的星子。偶有几只可爱的团雀，栖息在星空上头，又被他大肆盘找的动作，惊的朝远处飞去。

        团雀翅膀撑开的瞬间，带起一股小小的风旋，稍短的被一茬茬收紧，发热的头脑也稍微清醒了些。

        他才恍然从‘执意想要找出什么东西的迷狂状态中’回过神来，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深叹息着。

        这一切

        真的，是他草木皆兵了吗？

        ……

        “喂，我说，桥长官，您可别把人家小动物的家拆了昂，瞧它可怜兮兮的模样。”辉子眉眼皱在一起，显然在拼命挂住脸上的笑容。

        指了指那只抱着松果怂在角落里的松鼠，他借着笑音换了个更加谄媚的称呼：“桥长官，我觉得您也不用太紧张，我们快要到集市了。那里临近望舒客栈，是没有人敢来随意冒犯的。”

        桥西不答，冷凝的容色更加肃然，他仍然沁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暇接话。

        又不搭理他！辉子憋了气，反手拍了拍陆景璃的袍袖，小小声声道：“小璃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桥长官有点怪怪的？”

        他太过谨慎了，甚至可以说，谨慎的有点异常。就像那只小松鼠，漆黑的小眼珠里，盛满了警惕之色。

        反正，像他这种大大咧咧的直肠子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陆景璃含糊的唔了声，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也不尽在此。

        清凌的眸光随着桥西而动，先是落在草木齐整的压痕上，又浮在一颗颗松子间，在后面大片大片的杂花丛里绕上几圈儿后。

        最后，定格在桥西手中的钺矛上。

        月色含潮，湿漉漉的将少女的目光与铁锋银矛凝在一起。接着，她黝黑的眸子深处，绽开一丝银色的微茫。

        那里。

        有两种不同的色泽的泥土。

        ·

        “小璃，小璃？”辉子不停的呼唤着，把她从思索中带了出来。

        她怔了瞬，很快回过神来，有些奇怪的重复，“小璃？”

        “是啊，小璃就是你。我比你大七、八岁，这样唤你还蛮合适的。”

        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然而她也并不在意称呼，只是挑了眉笑道：“话说，盗宝团先生不是路痴吗，如何现在却分的清东南西北了？还有，又为何能够如此笃定的告诉我们，临近望舒客栈便会一路平安？”

        总不会是因为她想的那人吧？

        “害。你真的不知道啊？那乔长官，你呢？”

        桥西抿唇摇头，作出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啊哈哈哈~下一刻，辉子愉悦的笑容便在夜色里荡漾开来，他甩出一道‘你们可真是土老冒的眼光’，又伸出一根手指，凌空向上虚点着，“喏，看见没，那里是望舒客栈！”

        她点点头，望舒客栈嘛，她可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是每天都要去上一遍的程度。什么‘客从远方来’‘勿言勿笑’‘独钓江雪’等一系列要传送两趟的冤种任务，都刷在此地，很是麻烦。

        可对于她来说！！！

        最重要的是。

        望舒客栈的顶楼上，住着位个子不高，长得很俊真君。

        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在望舒客栈里刷点存在感，说不定哪天祈愿时，就能一发入魂了呢。

        所以，每天面对着这些相同枯燥的任务，她仍是做的津津有味。

        心里这般想，陆景璃也不由得期待的抬起眸，朝远方灯火辉煌之地看去。

        客栈，不负有望舒之名。皓月垂落在碧玉顶端，如一颗皎白的明珠镶嵌其上，又有空明的星子洒落在深绿色的琉璃瓦上，细细碎碎的折射出摄人的辉光。

        飞阁凌空而建，巨大高楼隐没于璃月的山声水色中，仿佛得到了上天的偏爱似的。

        辉月替它笼上一方轻纱，灯火为它点上一层红妆，更有霓裳花裁制成的彩缎，为它幻成一席华贵无匹嫁衣。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1）恍如曹植洛神赋里的，那位翩若惊鸿的洛神，如此的钟灵毓秀、举世无双。

        陆景璃眸子定格在皎月之上，遥望溶溶月色。

        身体里杳然生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慨然感……

        她清了清略略发干的嗓子，缓声回答盗宝团先生的疑问：“略有耳闻。望舒客栈是往来璃月客商们的中转之地，唔，我也曾听闻另一桩美谈。”

        “据说，望舒客栈中的楼阁客房，亦是恋人共同赏月的圣地。曾经在那里一起并肩赏过月色的情人，都会终成眷属。”

        辉子泄气，嗤了声，呵，小年轻，总是想些什么情情爱爱的可要不得。

        他决定为孤陋寡闻的二人好好普及一番。

        “我告诉你们啊，那座望舒客栈里面，住着位仙人欸！”他故意压低嗓音，可尖利的兴奋自他嗓间一股一股的冒出来，实在压抑不住了，他高举双手，朝空气中锤了锤，“是我们璃月的仙人哦。”

        “啊…”陆景璃动了动唇，不会吧，魈的传闻已经流转在璃月坊间了？甚至名气大得连到盗宝团都知晓？

        不太可能。

        且他遵从帝君旨意，拔除业障，斩杀妖魔，若非浩劫临世，并不会过多干预人间。

        他说的定然不是魈宝。

        陆景璃心思一转，好整以暇的看向浮夸的辉子。

        果然，那小子捧着胸口，夸张的赞道，“小璃，让我来告诉你吧！在那遥远的望舒客栈之上，住着大名鼎鼎的，掇星攫辰天君……啊，他救苦救难，啊，他仗义疏财，啊！星辰仙君，我们的神。”

        像无数只鸭子在干嚎，陆景璃果然如此的勾了勾唇，颇有兴致着踏着他疯狂的吟唱声，快速走了几步。

        她想看看桥西的脸色，就看一眼。

        嗯，怎么说呢，也不算太严重，就比刚才要再黑个几度吧。

        她好笑的拢了拢耳边的乱发，“这么说来，你也是这位掇星攫辰的信徒咯？我还是搞不明白，盗宝团，也能有仙缘眷顾吗？”

        “小璃，你可不能这么想！仙人可是众生平等的！我告诉你哦，他可神着呢。”

        于是，盗宝团先生漾着一副神神叨叨的口气，为他们娓娓道来。

        “那天真不算是个好日子，我们盗宝团干了一票，大家都赚的盆满钵满，可是由于我没出啥力，分钱的好事儿就没我的份儿。还好我兄弟念着我，让我去他家蹭饭，更好心好意的给了我一点救助金……”

        陆景璃见集市的招幌在不远处飘荡，于是飞快打断了下：“说重点。”

        “唔，好。没想到，前脚从兄弟家蹭饭回来，后脚好事儿就这么来了，我路遇了掇星攫辰天君。他见我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便主动上前询问我的烦恼。我从小到大除了兄弟之外，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人？于是把尽日来的烦恼告诉他。他听了后对我深表同情，还要用点石成金技能帮我，要为我点出一块大金子！哇塞，真的，你没看见，太神奇了！那么一大块石头哗啦一下，转成一坨金灿灿的黄金。呜呜，天君还好心的告诉我，可以把点出的金子赠予我，代价是把自己身上的小钱与他交换。天呐，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一惊一乍的语气，把那天上当受骗的经过描绘的比说书先生还要精彩几分。

        陆景璃不由得觉得好笑，她脚步不停，随意问道，“结果，那块金子呢？”

        辉子尴尬的嘿笑，“啊，那块金子吧，由于我太兴奋了，在路上遗失了。可是，天君的能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说着说着，他又深沉的叹了声：“唉，只可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可作为他忠诚的信徒，我当然相信，他是藏身于暗处保护我们！”

        这个大冤种被骗了，还乐呵呵的为别人数钱呢。陆景璃唇边的小酒窝不住的弯得深了些，眉眼深处散着几分绚烂的光彩。

        其实，她是故意逗着辉子多说了些。

        她能够感觉到，桥西大哥自觉有人跟踪伊始，状态便有些不对劲了。

        就像是走入了某种黑暗的情绪里，星月落不到他的身上，辉光潜不尽他的眼底。

        是，非常危险的讯号。

        “啊，我尊敬的掇星攫辰仙君，您多久才会归来？”又是一声破开夜色的干嚎。

        桥西一马当前的脚步倏然一顿，而后，转过头来。

        显然，这个活宝有些时候，真的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冷凝的气氛。

        沉默不语的桥西终于开了口：“辉子，若是有了那掇星攫辰仙君的消息，请你立刻通知于我。”

        “啊，为什么？”他不解的挠了挠脑袋，屁股上不存在的尾巴往上一翘，“怎么，还想听听我们的掇星攫辰君的故事吗？”

        “嗯。”桥西不咸不淡的应了句。

        “我觉得他也需要同你一样，去千岩大牢里呆上一阵子。”

        “啊，别啊！桥长官，这样不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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