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我如何比拟三皇五帝！

“不用不用，东家别看我年纪大，手脚还是麻利的！”孙老笑眯眯地拒绝。

说完，他就抱起被褥转了个身，动作轻松又麻利。

姜映梨扭头看到宁高远的表情，只当没看到，笑道：“晚间您记得来吃饭，我回去给您找被褥，您先歇息。”

宁高远憋了一肚子不悦，却又莫可奈何，只能哼哼唧唧地应了声。

他转身想坐下，可看了眼床铺又顿住，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嘀咕道。

“这屋子，你们怎么住得下去？”

孙老见此，眼眸一转，笑道：“我们这些罪人不比贵人，能有片瓦遮顶，就已然很好了。”

“贵人先在堂屋坐下，我给贵人泡杯茶水。这床铺得等送来东西才好铺，您且先等等，我再收拾收拾里面，也好叫贵人睡得舒服些。”

宁高远摆了摆手，“茶水就不必了，你好好儿把那床拾掇下，本……我，我睡觉还是要干净的，有熏香的话，最好也熏上，不然我睡不好。”

“这、这熏香怕是为难小的了，小的这只有柴火……不然，等会儿问问东家？”孙老建议道。

宁高远闻言一僵，“……算了。”

回头姜映梨要是跟姐姐告状，少不得他又要爱排头！

想到从前自己在姐姐心目中，那都是排在前头的，哪儿像是现在这样……

“贵人是来探亲眷的吗？”孙老进屋前蓦地开口问了句。

宁高远拿出手帕擦了擦凳子，头也不抬的回道：“是啊，看看我姐姐。对了，你把那垫絮给拍一拍散，不然睡得太硬，最好啊，给我换一床……”

“是。”

孙老点头哈腰地应着，抬步踏进去内室后，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当然是认识这位怀恩侯的。

他虽然在府中的地位不高，但霍将军对他们父子极好，他曾经也是在霍家效力，自是晓得怀恩侯……不，应该说整个承恩公府。

承恩公本人早年倒是个出息人物，才得以娶到江东世家贵女为继室，还生出个惊才绝艳的女儿，得了先帝之爱，宠冠后宫。

故而，整个承恩公府都跟着鸡犬升天。

可对于孙老而言，那位西宫宁太后却是个罪恶的人物。

当年霍将军之所以会出事，先帝和宁太后都不无辜……

他只是没想到，那位宁老太太竟会是宁高远的姐姐，那么她就可能是……

心里也疑虑万千，却无从解答，孙老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爷爷……”

孙焱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是人未到，声先到的。

孙焱是带着满身寒意，蹦蹦跶跶进屋的，少年人满身朝气，甫一进门，整个屋子都仿似被照亮了。

宁高远抬头望去，不由一愣。

“你是？”孙焱好奇地打量着人。

孙老脚步急促地从屋里跑出来，面色微微一变，持起门后的拐杖就朝他打去。

“你这混账，你是不是又偷奸耍滑了？现在还没午饭时候，你跑回来作甚？是不是偷懒不上工？你这样对得起东家吗你？”

孙焱顿时犹如铁板上的跳跳虾，抱着头，一蹦三尺高，也顾不上跟人打招呼，只哀哀直叫。

“哎哎哎，爷爷，你别打了……我是做完了我的份例活计……我是听说东家回来了才……哎呀，疼死我了……”

“东家没喊你，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做事，不然你拿着那么高的工钱，你心亏不心亏？还不滚回去让芸娘子给你安排活计！”

孙老没好气地骂道，“再叫我看到你偷懒，我就打断你的腿！”

孙焱被打出家门，龇牙咧嘴的捂着被打疼的胳膊，倍感委屈。

此时，芸娘抱着大被褥过来，身边还跟着拿着狗尾巴草的衡哥儿，见到这一幕，连忙出声阻拦：“孙老，孙老，你别打孙焱了。”

“焱哥儿是东家正经雇佣的护院，平时本职工作以外，能把我这安排的活儿做得又快又好，已是胜过旁人许多倍了。”

“再说，东家先前吩咐过我的，焱哥儿忙完就能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孙焱一看到芸娘，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赶忙往她身后躲，嘴里嚷嚷道：“就是就是……”

孙老一瞪眼，他就吓得赶忙往芸娘后头躲，但他现在窜了个头，站着比芸娘还高，这副怂唧唧的模样，就显得又可爱又好笑。

孙老：“……芸娘子，您和东家就别惯着他了。不然，他就该无法无天了！　”

“他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就该好好听令做事，哪里有这样滑头懒坐的道理，时间长了，合该养成一副臭毛病了。”

“焱哥儿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您老就别担心了。”芸娘子说着，朝着孙焱使了个眼色：“东家有事寻你，你还不快去。”

“是。”孙焱脚底抹油，立刻跑走。

孙老见此，松了口气，丢开拐杖，笑道：“芸娘子来送东西啊！我来吧，贵客正等着呢！”

“不用的。”

姜映梨这头打发了芸娘去送东西，扭头又让沈桑榆拿钱去打些酒肉回来，就跟李玉珠去准备晚间的饭食。

李玉珠还有些忧心忡忡，她边摘菜边小声问道：“阿梨，宁姐姐打算怎么办？可是要走？”

姜映梨手下一顿，头也不抬道：“暂时没听说。”

李玉珠闻言，愈发忧愁，她叹了好几口气：“你说，最近我是不是有些开始走流年了，陡然间事事都不顺当起来……”

“阿隽的爹，还有宁姐姐，他们都要走……”

姜映梨扬眉，“这如何能算流年不利？恰恰相反，这正说明您好运连连！”

李玉珠一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您想啊，先前您以为阿隽的爹没了，可一扭头的功夫，人活着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

“再说，我们先前都以为宁姨家人都没了，孤苦伶仃，可没想到人家亲眷找上门来了，这不是喜事吗？”

“照我看，这就是双喜临门。今儿个，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才是。”姜映梨笑眯眯道。

李玉珠怔忪，她低下头讷讷道：“是好事……可，可我这心里头就是有些不得劲。”

“罢了，不提这个了。我去蒸糯米饭。”

姜映梨看了李玉珠一眼。

她现在对李玉珠也有了些了解，自然就知道，她本身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底色是善良的，就是有些拧巴。

而且，可能是因为沈廉信当年早逝，独自拉扯孩子长大，她性子虽坚韧，却也很缺乏安全感。

故而，对于失去很是恐惧。

譬如现在，她对于宁子爵的到来很是排斥，其实是害怕宁老太太的离去。

但可能她本身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是恐惧离别和抛弃的。

“多放点红枣，少放点油，对身体不好。”姜映梨建议道。

“少放油不好吃……”李玉珠皱眉，但听到放油不好，顿了顿，她嘀嘀咕咕道：“行，那我多放点花生芝麻。”

“成。”

姜映梨本来想说什么，不过看她这状态，到底是没再反驳，“再整点馒头吧。”

“好。”

晚饭还需要些时间，姜映梨起身进屋，刚好撞见正坐在那一动不动，仿似一座雕塑的宁老太太。

她想了想，又去给她添了一碗热茶，“冷茶伤身，还是得喝些热的。”

宁老太太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她，幽幽然道：“这世上多的是巴不得我死的人，又何须在意一碗冷茶。”

姜映梨端着茶壶的手一顿，旋即重重放下，她蹙紧眉头，厉声道：“就是因为世上又看不惯咱们的人，就更该好好活着。”

“让他们看不惯你，又没办法拿你如何！甚至，要活得比他们都更好，站得更高，让他们都仰望你，匍匐于你的脚下，诚惶诚恐地祈求着你的原谅和给予。”

她抬起下巴，目光睥睨一空，“到时，你就能居高临下的告诉他们，你不愿意。”

宁老太太一愣，眼眸微微一亮，半晌，她才吐出一句，“你这孩子……怪会想的。”

姜映梨撇了撇嘴，“我说得难道没有道理？若是连自己都放弃自己，这世上还有何人能拯救你！”

“照我说，这世上能挽救自己于水火的，也只有你自己。寄希望于别人，从来都需要看旁人的良心真心。”

“真心固然有，但真心也瞬息万变。”

宁老太太叹息，“是啊，只有属于自己的，才是不会背叛的。”

“我从前以为，孩子是最不会背叛自己的……但我却忘了，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考量……”

“从孩子离开你肚子那一刻起，你和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她以前总以为儿子会永远跟自己站在一边，所以她摄政，替他扫平障碍，把所有的罪名都担下，然后还他个海清河晏的朝堂。

没成想，在他眼中，却是她太过强势，不肯放权，不如秋太后对他宽容仁厚，甚至外人一句话，他就能背弃于她。

想到此，宁老太太不由闭了闭眼。

“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最能靠得住的，从来只有自己。”

其实从姜映梨的生平来说，她的确是很有资格讲这句话。

她好不容易看中个读书人，结果坏尽名声，等他成了童生，却第一个被抛却，将她替嫁换嫁。

她名声尽毁，容貌身段皆无，嫁入沈家，亦是有仇怨，可她愣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

就是宁老太太初初听到，亦是佩服她的这份能耐和毅力。

这般说着，宁老太太看向姜映梨，“你是个极不错的，便是不嫁给沈隽意，不管是嫁给任何人，你都能过得很好。”

姜映梨弯起眉眼，浅浅一笑，“为什么是嫁人就会过得很好呢？就算不嫁人，我一个人亦是能过得快活的。”

宁老太太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抚掌笑道：“是是是，我是太过狭隘了。”

“你这样的姑娘，便是不出嫁，亦是自己人生的掌控者。你、很好！”

宁老太太忍不住呼了口气，幽幽然道：“我从前怎生就没这般想过……”

姜映梨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笑眯眯道：“人生任何时候觉悟都不会太晚的。”

“风雨、苦难锤炼你的灵魂，只会让你更加强大而已。”

宁老太太本来心中一直有犹豫，哪怕她当初跟萧疏隐私下谈过，甚至还让他传了消息，把弟弟喊来，她也还在踟蹰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若是这样下定决心，去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准确的！

所以，她甚至都没跟宁高远神谈，而是留出了时间，让他先去休息了。

自己则是在此刻细细思考。

可越是想，她却越是忐忑退缩。

但心底深处却又觉得不悦，脑子里两个个小人一直在打架争吵，她静坐许久许久，心中却依旧没有一个定论。

直到此刻，姜映梨走到她的身边，跟她简单地说了这两句话，她却有些豁然开朗了。

她顿了顿，抬头打量着姜映梨，踟蹰着开口道：“你说，如果我去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有些人会不会原谅我？”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甚至都不通顺，但姜映梨却神奇的了解了她的脑回路。

她想了想，也没很准确地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般说道：“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至于其他人的看法……就是银子都尚且被唾弃为黄白之物，何况是人呢？”

姜映梨微微弯起眉眼，“就算是三皇五帝，也尚有人指点江山，评其功绩，我们这等平凡之人，又如何只能想着溢美之词呐？”

闻言，宁老太太的眼眸骤然像是被火把点亮，整个人都噌地亮堂了起来。

她蓦地站起，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说得有理。”

“我又如何能与这些帝王将相比拟呢！但，我活一世，已是无愧于社稷，我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又如何？我总不会是……”

讲到这，她话语一顿，转向姜映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阿梨，多谢你的开导。”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映梨扯了扯唇角，莞尔一笑，“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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