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柳月

姜才逸的马车没往建邑达官贵人们最喜欢的小有天去，而是载着顾彦轩停在了柳月楼门口。

        下了车，顾彦轩才看到柳月楼的招牌，他刚想对姜才逸说两句什么，却见到门口两个戴着发饰纱巾、遍身绫罗的姑娘凑了上来，一左一右地牵着姜才逸的手臂，嘴上唤着“姜爷”，莺莺燕燕地把姜才逸围了起来。

        顾彦轩想起来了，林泉告诉过他，姜才逸很爱玩，是柳月楼的常客。

        鄂州姜家送来的人，姚仁飞的学生，天天在风月场中流连。这事情怎么想都不对劲。

        姜才逸在百忙之中勉强分神，回身指指顾彦轩，示意姑娘们去招呼他。其中便有一个看着年纪最长的姑娘朝着顾彦轩走了过来，一双素手攀上了他的胳膊，声音甜腻，道：“这位爷长得可真是好看，怎么称呼呀？”

        顾彦轩年纪不大，又不爱玩，根本就没来过柳月楼这种地方。要是个相熟的人，他可能拔脚转身就走了，但是前面看着他的人是姜才逸，顾彦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嘴上敷衍着说：“都行，随便叫。”

        姜才逸遥遥地喊了句：“叫顾爷！”

        姑娘会了意，一口一个顾爷，把顾彦轩连推带拽地拉进了柳月楼。

        他们刚走进柳月楼，便有人领路去了姜才逸常用的包间。

        姜才逸掀袍坐下，看着顾彦轩问：“顾郎中喜欢吃什么？”

        顾彦轩坐在姜才逸对面，开口道：“以前没来过，姜侍郎随意就好。”

        姜才逸眼睛在顾彦轩身上扫了一圈，看出了顾彦轩身上微妙的不自在，招手叫进来个姑娘，道：“按老样子来，再添几个你们最好的拿手菜……酒先来两壶，再叫几个文静些的进来伺候着。”

        想到了什么，姜才逸盯着顾彦轩看，问：“顾郎中身上伤好的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可以喝酒了？”

        顾彦轩端着个微笑回看姜才逸。他这话说的有意思，问的究竟是郊外遇刺受的伤，还是玉关山里箭羽的擦伤，含混不清。

        回到建邑以来，他还没喝过酒。父母的孝期还在身上，轻易碰不得这些酒肉荤腥，可姜才逸显然不关心这些。

        顾彦轩笑着说：“可以喝。”

        话音落下，便有几个姑娘鱼贯而入。姜才逸眯着眼扫过去，先给自己挑了两个丰腴妖娆的，又替顾彦轩挑了一个温柔灵巧、面容乖顺的。

        姑娘走上前来，跪在顾彦轩脚边的小榻上，抬手露出双雪白的腕子，执着酒壶替他斟酒。

        姜才逸的酒杯也被斟满了，他拿起酒杯，高高地举着，看向顾彦轩的眼睛，道：“姜某敬顾郎中！”

        顾彦轩拿起自己手边的酒杯，敬了回去，笑着说：“顾某敬姜侍郎。”仰头一口喝干。

        姜才逸也把酒喝了，面色全然一片欣喜的神色，看不出心里的真实目的，声音洪亮地说：“顾郎中是个爽快人，来来来，吃菜，吃菜！”

        顾彦轩刚要提起筷子，身旁的姑娘就贴心地把菜夹进了他的盘子里，他对这行为略有些不适，轻声地拒绝了，只自己拿着筷子去夹菜。他这几日在城西巡防营都没好好吃饭，又空腹先喝了杯烈酒，此刻胃里正烧得慌，也吃不下去什么。

        姜才逸看着顾彦轩的动作，嘴角抿着个若有所思的笑，却什么都没说。他仿佛真的是来同顾彦轩吃饭取乐的，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除了劝酒和夸赞顾彦轩，其他的什么话都没说。

        顾彦轩端着好性子坐在原处，琢磨观察着姜才逸。他若是不知道姜家的算计，怕是只会当姜才逸是个贪玩的性子，可是显然姜才逸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他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他的伪装，只有撕掉了他的伪装，才能看到他的真实目的。

        既然姜才逸要扮猪吃老虎地在自己面前表演纨绔，那他顾彦轩就当好捧场的人，陪着姜才逸唱完这出戏。

        姜才逸兴致高昂，嘴里乱七八糟的话越来越多，眼底是含混不明的醉意和清醒。他已经喝空了三壶酒，正唤着外间的舞女进来跳舞看，顾彦轩也被他劝着喝了不少，两壶下了肚，第三壶刚打开，就放在手边。

        顾彦轩酒量尚可，心里又吊着股紧张和提防，此时也只是面色微红，并没有醉态。

        看着顾彦轩依旧端着的模样，姜才逸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只觉得这人清贵之中透着些冷意，明显写满了没兴趣的脸庞甚至比旁边伺候着的姑娘还要好看几分。顾彦轩感受到了姜才逸的目光，那眼神里隐隐地含着掂量和权衡，像是伺机窥探的毒蛇，看得他浑身发冷。

        姜才逸忽然一笑，道：“顾郎中，公事办多了伤身体，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得好好放松，何苦拘着呢？知道你年纪小，没经验，这里有的是干净的姑娘。……不喜欢姑娘，小倌也有。”

        话音落下，姜才逸抬着手就要叫送进来一批小倌，顾彦轩懒得管他，只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样，也没制止，房间里便乌泱泱地又进来了一行人。

        送小倌进来的，还有一位柳月楼的妈妈，进了门也不看顾彦轩，直接就往姜才逸身边去，边走边说：“姜爷，今儿咱们水仙终于得了空，新学了一支舞，那身段比从前还要更好看，怎么样，我让她过来，给二位爷跳上一曲？”

        顾彦轩用眼睛扫着小倌，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姜才逸见他这副神情，勾着个笑对那妈妈说：“让水仙过来吧，今儿我这位小兄弟可有眼福了。”

        妈妈转过脸来，见顾彦轩看着小倌，殷勤地开了口，说：“这位爷，咱们柳月楼的小倌都是精心□□过的，您看上哪个就尽管开口。”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个一看年纪就很小的男孩出来，道：“这是新来的，名叫风夏，今儿还是头一次出来见客。”

        顾彦轩看得头疼，道：“就他吧。”

        风夏怯怯地走了出来，半跪在顾彦轩脚边，替他捶着腿。没锤几下，便有一个身披红色纱衣的姑娘进了屋子，面上半遮着若有似无的金丝面纱，额间还坠了串玉铃铛。

        妈妈笑着说：“哟，水仙过来了，二位爷先玩着，我就不打扰了。”

        顾彦轩看着水仙，坐在原地没动，微笑着无动于衷，任小倌给自己捶腿。姜才逸看着顾彦轩道：“顾郎中，放轻松点，何苦端着呢？”

        话音落下，丝竹便响了起来，水仙在屏风后起舞，姜才逸眯眼歪头看着，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顾彦轩却只觉得腻歪，俗音艳曲吵得他头更疼。

        水仙跳完，便朝着姜才逸走了过来，往他腿上一坐，嘴里唤着“姜爷”。姜才逸满脸受用的表情，揽着水仙，手上开始有了动作。

        唤作风夏的小倌在顾彦轩的腿上锤了好半天，这时开了口，道：“顾爷，时候也不早了……您看，要不要我带您去房间休息……”

        姜才逸道：“顾郎中，今天我请客，你只管放开了玩。”

        顾彦轩觉得，姜才逸佳人在怀，今晚怕是说不出几句正经的东西了。尽管对风夏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还是站了起来，跟着风夏走了出去。

        出了门，风夏低声地说：“顾爷，这边。”

        顾彦轩则道：“不用了。银子刚才那位会照付，你去吧。”

        风夏愣住了，看着顾彦轩问：“顾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不满意了吗？”

        顾彦轩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抬脚往外走，风夏却从后面追了上来，一直追到了柳月楼的门外。

        顾彦轩出来吹了风，困意和酒劲便一起往脑门上涌，胃里也难受的很。风夏看出顾彦轩身体似乎有点不适，连忙上来搀着他，道：“顾爷，要是不舒服，不如就在楼里睡一晚吧，小的一定能伺候好您。”

        顾彦轩站定，缓了一缓，觉得好像是舒服了点，但又好像出现了幻觉。

        风夏扶着自己的胳膊，可是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齐卓炀的身影。

        顾彦轩在心底轻笑了一声，自己真是魔怔了，喝多了想起来的人都是齐卓炀。他拍了拍风夏攀在他身上的手，说：“不用了，你回去吧。”

        风夏松开了手，却还站在原地犹豫。顾彦轩懒得管他，抬脚欲走，却看到齐卓炀的身影动了，他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这不是幻觉吗？怎么还会动呢？

        而且这身影居然还会说话，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凝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他的名字，“顾、彦、轩。”

        顾彦轩明白了，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齐卓炀。

        出来喝花酒被抓了。

        风夏还站在旁边，人证物证具在。

        顾彦轩的酒吓醒了一半。

        大约两个时辰以前。

        罗北急匆匆地出现在了禁军营地，满脸肃穆地告诉齐卓炀，顾彦轩路上被人截了，马车先回了宅子，人则被姜才逸带上了马车，往柳月楼的方向去了。

        齐卓炀闻言便黑了脸，瞪着站在不远处正跟自己汇报城西巡防营情况的卫桦勇，卫桦勇一脸无辜地解释，顾彦轩的确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拒绝了崔继侍郎吃饭的邀请，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

        柳月楼是什么好地方？姜才逸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顾彦轩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谁知道喝一顿酒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彦轩也是个不长记性的，上次在王城里被人算计了一次，这次居然还敢就这么跟着人走了。

        齐卓炀眯起了眼睛，盯着柳月楼的方向看。

        此时，罗北已经牵来了营地里脚程最快的马，又把缰绳塞到了齐卓炀的手心里，道：“主子，您去吧，剩下的事卫桦勇会告诉我，我再回头跟您汇报。”

        卫桦勇也在一旁猛点头，帮腔说：“是的，统领大人，真没什么重要的事了，您放心吧。”

        齐卓炀牵动缰绳，纵马长街，满脑子都是顾彦轩小时候喝醉了之后那张红扑扑的脸。

        柳月楼前翻身下马，齐卓炀却冷静了下来。虽然他不怕姜才逸知道他和顾彦轩之间的关系，况且他觉得姚姜两家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但他不想冒冒失失地出现，让顾彦轩在姜才逸面前尴尬。

        于是，尊贵无匹的三殿下就这样在柳月楼门前的街边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就连门口的姑娘都起了疑。可是她们识人的本领强，打量着齐卓炀一身考究的袍子和外溢的戾气，愣是谁也没敢走上去搭话。

        顾彦轩确实是全须全尾地走出来了，可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倌。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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