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角力

三日之后，姚仁飞的车马到了建邑。姚府门前门庭若市，朝堂上攀附姚仁飞的大小官员请安的请安，孝敬的孝敬，热闹的场面霎时便在建邑城里传开了。

        杜濬对此嗤之以鼻，私下里和顾彦轩骂了好几次姚仁飞。工部衙署中的人也都知道杜濬和姚仁飞不睦，表面上也都是视若无睹的样子。

        宋耘天比姚仁飞晚了两天抵达建邑，待他们两个人都进宫向洪仁帝汇报过地方上科举考试的结果，洪仁帝又亲自审查后，皇榜才正式地张贴了出来。

        鄂州武状元，姜才逸。

        一夜之间，建邑城便知道了这个名字。连带着出名的，还有鄂州姜家。

        齐卓炀和顾彦轩面对着面坐在偏厅的桌子旁，正在吃午饭。天气热了，顾彦轩更不爱吃东西，齐卓炀便催着厨房天天换花样。

        顾彦轩捣着碗里的碎冰莲子绿豆粥，喝了一口，说：“姜家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终于不再是我爹的手下，算计来算计去，终于在建邑的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齐卓炀拿起了手边的卷轴，道：“听父皇说，他已经下旨召姜才逸前来建邑，估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看到这位新科状元郎的庐山真面目。”

        顾彦轩注意到了齐卓炀拿着的东西，随口问道：“三殿下，你拿着个东西做什么？”

        齐卓炀磨了磨牙，问：“你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

        顾彦轩挑着碗里的冰吃，配合地说：“三殿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齐卓炀展开了手上的卷轴，顾彦轩抬眼去看，发现那是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个规模不大但很精致典雅的陵墓，规制不高不低。陌生的很，看得顾彦轩皱起了眉头。

        顾彦轩问：“这是座陵墓？三殿下画它做什么？”

        齐卓炀指着画上的背景说：“这座陵墓是新建的，修在建邑北边的草原上。……轩儿，之前答应过你的。”

        顾彦轩愣住了，手上的勺子顿在碗里，盯着齐卓炀手上的画，片刻后喃喃道：“当时你答应我，夏天之前，会帮助我找到爹娘去世的真相……还说，要给我爹娘修一座衣冠冢。”

        齐卓炀点头道：“是，衣冠冢修好了。可惜我不能随意离开建邑，不然真想带你亲自去看看，这个季节的草原风景最好，淳王夫妇一定会喜欢。”

        顾彦轩低头笑了，心底和眼底都是一片湿润，说：“是，爹娘一定会很开心的。”

        齐卓炀看着兀自出神的顾彦轩，怕他因为淳王夫妇的事情又惹出些伤感，开口转移话题，道：“今天早朝上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情，想不想听？”

        顾彦轩心里还在千回百转，只低声答：“三殿下说说看。”

        齐卓炀摸了摸顾彦轩的发顶，说：“还记得彭林昌吗，上次因为白马庵那事带你去见的刑部侍郎。他前阵子正式被提拔成了刑部尚书，如此一来，刑部侍郎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今天早朝上，姚仁飞和宋耘天就为了这位置争了起来，闹得老脸通红，不可开交，差点在御前打起来。”

        顾彦轩诧异地抬起了头，方才那点情愫全被这话题岔了过去，道：“他们一个户部尚书，一个礼部尚书，为了刑部侍郎的位置差点大打出手？”

        齐卓炀挑了挑眉，道：“谁听了都觉得离谱，但这两位有他们自己的算计。”

        顾彦轩问：“我大致能猜到姚仁飞想往这位置上塞的人是谁，左不过就是姜才逸……可是宋耘天呢？他想保举的人又是谁？”

        齐卓炀喝了口粥，说：“宋耘天倒也没明说，只是不同意姚仁飞推荐姜才逸。说这姜才逸是新科状元，从前没有为官经历，直接安排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不能服众。姚仁飞当然不愿意在早朝上落了面子，况且这姜才逸又是他的学生，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

        顾彦轩从鼻子里哼了声，道：“有这么个师生身份在，姚仁飞做起事来倒是毫无顾忌。”

        齐卓炀“嗯”了一下，接着说：“我倒不信宋耘天没有合适的人选。上次白马庵那事，他把他那儿子宋洛推了出来，我瞧着，宋耘天这是想给宋洛找个去处，只是不方便明说罢了。”

        顾彦轩的勺子在粥碗里划着，问：“那……姜才逸拿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了吗？”

        齐卓炀点头，说：“鄂州很多年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官员了，况且也要给姚仁飞三分面子，父皇答应了。”

        顾彦轩眯起了眼睛，在心里咬着牙默念姜才逸的名字。

        “对了，”齐卓炀忽然说，“西夷的使者明天就要离开建邑了，今晚在乾阳殿办宴会，本来我想着用禁军的事务推了，却没想到我二哥居然从关州回来了，今晚也要来送送西夷使者。”

        二殿下齐绍威，与齐卓炀一母同胞，都是齐敏中的正妻所出，比他年长八岁，常年率兵驻扎关州，齐卓炀和他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

        顾彦轩也很久没听到二殿下齐绍威的事情了。他还小的时候，齐绍威便常年跟着军队驻扎在边关，只有年节时才能见上几面，其实并不太熟。不过，齐绍威倒是和他大哥顾若昀亲，两个人从前有同袍情谊，只不过后来一个去了关州，一个去了边州，一个做了将军，一个战死沙场。

        顾彦轩问：“二殿下回来，没有提前跟三殿下说吗？”

        齐卓炀答：“说了，但是没说这么快就能到。”

        顾彦轩点了点头，说：“我听说了，二殿下在关州，关州路远，算不准时间也很正常。”

        齐卓炀笑着摸了摸顾彦轩的头，含着笑说：“等二哥把宫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蹭他的饭吃。”

        建邑王城，锦春宫。

        “听见敲梆子的声了吗？”夏妃端坐在铜镜前，与身后为她顺着头发的桃杏说话，“现在约莫有一更了？”

        “娘娘又说笑了。咱们在这王宫深处，哪能听得见外间敲梆子的声音，是您听岔了。”桃杏手上仔仔细细地篦着，“说不准是宫宴上敲鼓的动静，西夷那群使者明日就要离开建邑，眼下正在乾阳殿里聚着。”

        夏妃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庞，“皇后也陪着吗？”

        “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今晚没出席，”桃杏在夏妃的发尾擦上发油，“不过二殿下回来了，正在御前伺候着。”

        “前阵子接到哥哥的家书，说是怕过年之前都要守在雁荡关，”夏妃指尖拨了拨耳畔的碎发，“看样子他是自己留在关州了……”

        夏妃的哥哥是夏连业，和皇子二殿下齐绍威一同镇守关州的将军。

        正说着，殿门门口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夏妃听着熟悉的声响，眼神一深却并未起身，低低唤了声，“进来吧。”

        洪仁帝身边的太监德明跪在夏妃身侧，磕了个头，道：“给娘娘请安。”

        桃杏见状停了手，将发油和篦子放好，垂首退出了寝殿，也未关门，只站在门口守着。

        “德明公公，好久不见了，”夏妃从铜镜里看着他，“你不伺候陛下，闲着来我锦春宫做什么？”

        “娘娘说笑了，”德明站起来，甩甩手上的拂尘，“陛下面前有德满公公，哪儿用得着小的。”

        这话听在夏妃耳朵里扎得慌，觉得像在说她，“德明公公深夜来访，就为了对我这么个宫嫔倾吐御前得不着脸面的心事？”

        德明走上前，替夏妃捏肩，“娘娘可不是普通宫嫔，放眼这建邑王城，除了皇后娘娘，您可是唯一一个养育了皇子的人。……陛下前些天还向礼部宋尚书问起四殿下的功课，叮嘱要好好督促着他，诗书武艺，一样都不能荒废。”

        “廷明不争气，每天只知道在书房里闷着，多亏着有宋尚书这位夫子在他身边，时时提点着，”夏妃半阖着眼，“可廷明终究是天资愚钝，出身低微，哪能和皇后娘娘的二殿下、三殿下相提并论。”

        “娘娘可别妄自菲薄，宋尚书让小的给您带句话，”德明的声音压得低，“眼前的光景只是当下，别被这点困难迷了眼。娘娘是四殿下的生母，得为他的未来多做打算。四殿下年纪还小，前途无量，将来福气大得很。”

        “那就借他吉言了。”夏妃轻轻阖上眼，“你替我谢过宋尚书。”

        “替娘娘办事，小的求之不得。”德明手上使劲，伺候得更殷勤。

        建邑，宋府。

        宋耘天站在书房的窗边，望向王城锦春宫的方向。宋洛站在他身后，想开口问点什么，却又畏畏缩缩地不敢出声。宋耘天听到窸窣的声音，回头看了眼，沉声道：“刑部侍郎的位置丢了，爹再给你寻其他的出路。”

        “谢谢爹，”宋洛皱了皱眉，“那姚仁飞的儿子不过就是个吏部侍郎，混小子没什么本事，落井下石倒是一流，这次肯定又要在儿子的头上踩几脚。爹，我是真看他不顺眼。”

        “别着急，机会得一点一点慢慢创造，”宋耘天的手指朝窗外点着，“到时候，别说是区区一个刑部侍郎，就是更高的，洛儿也配得起。”

        “爹放心，”宋洛攥了攥拳头，“儿子一定不会冲动，不会将把柄送到姚家手中。”

        宋耘天点点头，“最近你比较清闲，不如去趟关州。一来去拜访下夏连业将军，二来……关州路途艰险，每日都有杀人劫道的案件，算算日子，白家流放的时间也不短了，眼下斩草除根，激不起什么水花。”

        “儿子明白。”宋洛躬身抱拳。

        直省耆硕出身，宋耘天比官场里摸爬滚打许久的人更好面子，一生受人推尊敬仰，从未如此这般碰壁。姚仁飞今日让他在朝堂上颜面尽失，他便要寻个契机，狠狠报复回来。

        他宋耘天要的，是亲手培养一位上和未来的储君，再把他攥在手心里。事成那日，他便是这天下最尊贵无匹的帝师，谁若是冒犯了他，他必要让那人在他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耘天看了看西北方向的天空，那里闪着几颗极亮的星子。他喝了口手上的热茶，安静地坐着，眼神中满是对权力的热忱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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