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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沉船


顾彦轩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书房里等着齐卓炀。

        他看不到眼前的东西,视野被腥红和漆黑充斥着。太监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六年前那夜的暴雨和泥水,交融着,翻滚着,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瑟缩的身体上。

        他的手上攥着那把短剑,他的手上满是黏腻滚烫的液体。

        那鲜血浇灌着他心里的仇恨。

        果然,杀人是最简单的复仇方式。

        顾彦轩惨白着脸,睁眼坐着,一等便是一夜。

        天刚蒙蒙亮,齐卓炀回到了书房的门口,告诉顾彦轩没事了。

        冷宫走了水,烧死了在里面洒扫的太监。太监烧得焦黑,连个模样都看不出,已经连夜扔去乱葬岗埋了。

        跟着齐卓炀一起回来的,还有刚从湖州远道归来的谢音。

        谢音一身风尘仆仆,身上穿着件青色长袍,腰间依旧佩着笛子,手上拿着块玉。

        顾彦轩没看清谢音青色的人影,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玉。

        那块玉和淳王府里的玉摆件一模一样。

        顾彦轩脸色骤变,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急切地问:“这玉是从哪儿弄来的?”

        齐卓炀走到顾彦轩身边,说:“先别急,已经有了线索。这玉质摆件是从湖州收来的,具体的细节你听他慢慢跟你说。……这人是谢音,云州巡抚家的公子,对古董生意很熟悉。”

        齐卓炀转头看向谢音,道:“谢音,这是顾彦轩。”

        那个让我别有用心、问心有愧、苦等六年、魂牵梦萦的顾彦轩。

        谢音想起方才齐卓炀一路催着自己快点走,又三番五次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的样子,心里失笑,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默默地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下去,方才开口。

        “顾小公子放心,这摆件的来路我已经查明白了。东西是五十多年前的,不算珍贵,主要是做工好看。老早就有人给它画了图像,因此拿着三殿下给的图一问,就问了出来。……我手上拿着的这个,是三年前,湖州一位船老板从典当行里收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玉摆件递给了顾彦轩。

        “三年前?”顾彦轩低头看着手上的玉摆件,又把淳王府里拿到的那只从怀里摸了出来,凑在一起看,“湖州的船老板?”

        这两个玉摆件果然一模一样。

        谢音点点头,道:“对,那船老板说,这是建邑一位商人让他去典当行里赎来的,只说是拿来做生意上用的信物。我去他说的那个典当行问了,那店家也只说,是建邑一位商人存在他们那儿的。”

        这对玉摆件是生意上的信物。

        拥有它们的人,一个是建邑的商人,一个是湖州的船老板。

        而建邑的这一只,在淳王府里。

        “那商人的信息有吗?”顾彦轩皱着眉问。

        谢音从怀里摸了几页纸出来,说:“有。这是那商人往来交易时签的合同,上面有他的名字和字迹,你看看认不认识?这名字我倒是不熟悉,思安,怎么有人姓思啊?”

        思安,思安。

        顾彦轩脸色瞬间煞白,颤抖着手接过了纸,凑近了去看字迹。

        齐卓炀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顾彦轩摇摇欲坠的身体。

        谢音对顾彦轩这么大的反应表示不解,看着齐卓炀问:“怎么了?”

        顾彦轩咬了咬下唇,回了点血色,说:“思安,是我爹的表字。”

        思安,顾思安。

        建邑的这个商人,就是淳王。

        谢音以前只知道淳王名唤顾维之,倒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么个表字。

        “会不会是重名啊?毕竟……”谢音刚要开口,可齐卓炀瞪了他一眼,他便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毕竟淳王在王府里囚禁了六年,怎么可能变成个商人,还和湖州的船老板做起了生意?

        可是这两个玉摆件、那一沓合同、船老板和典当行的话,都指向着一个令人惊诧的事实——

        在淳王被囚禁的六年里,他以一个名唤“思安”的商人的身份,在和湖州做生意。

        顾彦轩也不敢轻易相信,他把纸张凑在面前仔细地看,伸出手指摩挲着纸张上的墨迹,说:“这绝对是我爹写的字,我不会认错的。”

        他爹那个“安”字的写法非常有特色,一般人轻易模仿不来。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去看齐卓炀,眼神里盛着的全是乞求:“三殿下,您能不能带我去湖州?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音扭头看了一眼顾彦轩嘴里的三殿下。

        齐卓炀没回答,只盯着谢音看。

        谢音立刻会意,接过了话头,说:“别急,一来一回麻烦得很。且不说三殿下出不了建邑,那湖州的船老板和典当行,能打听到的事情我全都问了一圈,你现在再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常年做生意,人脉广的很,湖州着实是挖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什么叫三殿下出不了建邑?齐卓炀不能离开建邑吗?

        顾彦轩看着齐卓炀的眼神幽微难言地抖了抖。

        “谢音,你详细说说,那个船老板和建邑做的是什么生意?”齐卓炀不敢和顾彦轩继续对视,别过了脸去看谢音。

        “这船老板也挺有来头的,做的事情简单,就是租赁船只,但是规模很大,要想从湖州往外走船,第一个去找的都是他。”谢音详细地解释着,“他说,建邑这商人包了他一只船队,常年跑的是和月刹国之间的航线,来回买卖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些古董花瓶,没什么特别的。三个多月以前,他和商人的生意就到期了,后面也没再往来。”

        淳王包了一只船队,在和月刹国做生意,做的是古董买卖。

        三个月前,停止了生意往来。

        月刹国在上和朝西北方向,两国接壤,边境贸易通商都很顺利,倒是没什么矛盾恩怨。

        顾彦轩心里想,他爹娘正是三个月之前死的。

        “然后呢?”顾彦轩问。

        谢音看了看顾彦轩的脸色,接着说:“这只船队后来就被包给了其他人。……可是,换了东家,第一次出航就出了事故,连人带船全没了。”

        “船沉了?”齐卓炀眉头紧锁。

        “是,船沉了。据说那东家损失不小,后面船老板也赔了不少钱。”谢音叹气道,“也不知道这东家是倒了什么霉,碰上这种事情。”

        顾彦轩脑子发懵,坐下怔怔地思考。

        谢音从湖州打听回来的事情讲完后,书房里便没有人再开口,谢音又坐了两分钟,就跳起来说要回家去补眠,也不用人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齐卓炀的府邸。

        只剩下了顾彦轩和齐卓炀面面相觑。

        顾彦轩左右手分别拿着一个玉质摆件,在掌心里摩挲,开口询问齐卓炀,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三殿下,那的确是我爹的字迹。可是他从没出过王府,又是怎么和湖州联络的呢?”

        齐卓炀摇摇头,说:“我也在想,但现在还没想通。”

        淳王这事,大大地超出了他的认知,尚且停留在难以置信的程度,遑论厘清背后的逻辑。

        顾彦轩听着他的话,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三殿下真的确定,我爹从来没出过王府?”

        别骗我,说实话。顾彦轩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如果有一天让他知道齐卓炀骗了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剑捅进齐卓炀的心口。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轻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坦白了吧,这六年来,我担心淳王夫妇出事,每时每分都派了心腹手下盯着淳王府,可以向你保证,淳王夫妇绝对没有离开过王府。”

        顾彦轩在他的话里沉默了。

        “……而且,淳王夫妇出事之后,宫里也派人上上下下地把淳王府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密道可以通向外面。”

        齐卓炀说的是真的吗?他是不是在骗自己?

        齐卓炀怎么会担心爹娘出事?怎么会派人盯着淳王府?

        顾彦轩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声音艰涩地开口,道:“所以,我爹在王府里,也能跟湖州做生意……那只有可能是有人帮他转交往来的文书。”

        他抬头看着齐卓炀,想起了那太监的话。

        齐卓炀一直帮衬着淳王府,派人给淳王府送东西。

        那太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齐卓炀在帮他爹递消息?

        齐卓炀看着他的眼睛,手心冒汗,道:“转交东西的,肯定不是我的人。”

        如果不是齐卓炀的人,那就是宫里的人。

        宫里有淳王的人。

        顾彦轩觉得他似乎摸到了六年前政变的边缘,他爹不是一无所知地被囚禁在王府里,而是用他自己的方法,在和外界保持着有目的的联系。

        他把两块玉摆件都拢在交握的掌心里,向前倾身,说:“三殿下,有没有可能,把每一个去淳王府送过东西的人,都找出来?”

        这是强人所难,但顾彦轩不知道,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可以试试。”齐卓炀也不觉得顾彦轩的话有多过分,只点点头,唤了手下进来,“罗东,你去趟内务府,把记录宫里派去淳王府的人员名单调出来,就说我要看。”

        顾彦轩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这个人叫罗东,正是昨天自己来府邸时那个帮忙通传的人,也是那夜守在淳王府门前的禁军之一,是齐卓炀的心腹。

        齐卓炀把腰牌递给了罗东,罗东躬身接过,转头便往内务府去了。

        “别着急,罗东脚程快,但内务府找起来可能得花点时间,估计要等一阵子。”齐卓炀看着顾彦轩魂不守舍的脸,安抚了一句。

        顾彦轩没答话,自顾自地出神。

        六年前,齐卓炀去淳王府前找过他。六年来,齐卓炀一直在建邑守护着他爹娘。

        齐卓炀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爹不是单纯地被拘在府里,而是和外界保持着生意往来。不仅能把手伸到湖州,甚至和月刹国做起了生意。宫里似乎有他爹留下来的势力,可是到底是谁,他能不能查清?

        爹,你这六年来,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想让儿子知道什么?

        而这一切,又和六年前的政变有怎么样的联系?

        顾彦轩一夜未睡的脑子被搅得一片混乱。他想不通,这究竟是齐卓炀编出来诓他的,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三殿下……”顾彦轩忽然开口唤了齐卓炀一声。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轻声问:“怎么了?”

        “你今天跟我说的所有话,每一句都是真的吗?”顾彦轩轻声问。

        六年前,淳王对袁铭孙说,你看到的所有,都未必是事情的真相。

        那现在,自己看到的一切,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齐卓炀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向你保证,是真的。”

        顾彦轩回望着齐卓炀。

        齐卓炀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是他回到建邑就要亲手杀掉的人。

        倘若现在他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证明,齐卓炀不仅不是害死他爹娘的凶手,而且是挡在他爹娘身前的盾牌。

        可是,如果没有齐敏中和齐卓炀,他的爹娘需要盾牌吗?他的爹娘会死吗?

        他的爹娘会好好活着,他会好好陪伴在爹娘身边。

        顾彦轩眨了眨眼,看向齐卓炀的眼神中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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