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一早，沈鹿鸣叫了去机场的uber，从我手中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

        这几日我养成了一见到人就自动斗志昂扬的条件反射，因此在网约车上和司机聊得别提有多投机了，那个白人大叔被我大谈特谈中西文化冲突整得热泪盈眶，下车的时候，非要给我们打折，还跟我约定一定要去中国看看。直到我和沈鹿鸣下了车，他还在冲我挥手，迟迟不肯驾车离开。

        沈鹿鸣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声不响地拉着箱子去托运了。

        机场已经到了六七位随行的校友，社长见到我，招呼其他同学和我相互认识。很快有人就对我旁边的沈鹿鸣感起兴趣，“这位是谁呀？”

        “哎呀，是她男朋友。”社长知道我在异国恋，但明显搞混了人。

        我没来得及解释，旁边一位学姐就跳起来，“你男朋友挺帅啊，不错不错。果然还是先下手为强。怪不得大四老学姐挑不到帅哥，原来都被先选走了。”

        沈鹿鸣假正经，毕恭毕敬打招呼，“学姐好。”

        沈鹿鸣订机票，自然我俩座位挨在一起，而其他人是一早就订好的，距离我们很远。

        “我没订头等舱，怕你同学觉得你搞特殊。”沈鹿鸣终于开了金口，附在我耳边说。

        “订什么头等舱，你个败家子儿。”我终于把这话送给他了。

        “十多个小时，你腿都伸不开，怎么睡觉？”沈鹿鸣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娇贵啊？”我奚落他，“确实，你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哪像我呀……”

        “然然！”沈鹿鸣忍无可忍，语气软了下来，“消停会吧。”

        来的时候是激动心情作祟，完全没想过累的事情，回程我浑身上下不舒服。

        “累？”沈鹿鸣一副“我早告诉你了”的表情。

        “累！”我瞪他。

        “要不然你靠我身上睡？”沈鹿鸣拍拍肩膀。

        “不要！男女授受不亲！”我脖子一梗。

        “七，我这肩膀有多少人想靠都靠不到啊。”

        “你人格分裂啊，怎么一会正经一会不正经呢。”我决心和他斗嘴到底，“白吃那么多年大米饭了，好不容易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了，其实还是当年那个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小屁孩……”

        “那你就别靠，一会累着了你别跟我哭。”沈鹿鸣也不松口。

        日月可鉴，和许凡一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尽可能拿捏了和沈鹿鸣相处的分寸，我对我们俩不是亲兄妹这件事心知肚明，甚至我对异性的启蒙都来源于沈鹿鸣。

        以前我和他保持距离是因为我有男朋友，可现在我没了男朋友又要怎么跟沈鹿鸣相处呢？

        我时不时觉得他是个成熟男性了，又时不时感觉他还是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小男孩。这种分寸、界限，我把握不好。

        我扭着脖子睡觉，结果就是最后实在太累了，u型枕怎么调整都不舒服，放弃抵抗歪倒在沈鹿鸣身上。

        等我被美联航的喇叭叫醒，发现航程已经飞了三分之二。而我整个人都在沈鹿鸣怀里，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沈鹿鸣被我弄醒了，也迷迷糊糊的，“不睡了？”

        我坐得笔直，头摇得像波浪鼓。

        他甩了甩胳膊，“完了，胳膊麻了。”

        我过意不去，赶紧给他捏肩捏胳膊，“你应该把我叫起来的。”

        “没事，你不都半个月没睡好觉了吗。”

        我呆了呆，那种亢奋过度的状态一下消失了，转而变为心酸，“你怎么知道的？”

        沈鹿鸣淡淡地说，“美国房子隔音差。你天天半夜不睡觉，起来躺下起来躺下，你想想最近有好好睡觉超过五个小时的吗？”

        我瘪瘪嘴，垂死挣扎，“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沈鹿鸣从我手中抽回胳膊，假惺惺，“不值一提。”

        飞机落地后，我们作别学校里的同学，在停车场见到小张哥哥。他神秘兮兮地从车里捧来一束花递到我手里。

        沈鹿鸣也摸不着头脑，“给她花干嘛？”

        “快点回去，都等着呢。”小张哥哥一笑，把我们塞上车。

        打开家门的一刹我发现全家人都在。我爸妈、丁阿姨、沈叔叔，还有外公，全都在。屋子里彩带气球花里胡哨，小张哥哥在身后突然手拉礼炮，我捧着那束花，云里雾里换了鞋。

        或许家人永远都是一个人最柔软的那一处。看到家里这满满当当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不用再逼着自己做“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我好像可以做回孩子，可以抱怨，可以不管不顾外面的风雨，只偏安这一隅。

        我的一片天，似乎有人在帮我撑着。

        “分手快乐！失恋啊，爱情第一课！”丁阿姨笑眯眯挽住我。

        我感动却也尴尬得想钻进地缝里。

        “你们也太夸张了，这不是戳人家心窝子吗。”沈鹿鸣换了拖鞋，往沙发上一歪。

        “表现不错。”沈叔叔递给沈鹿鸣一张卡。

        “这不是应该的么，”沈鹿鸣故意调节气氛，接过卡又补充，“早说我就在美国把她当菩萨供着了。”

        我妈还是严肃的嘴脸，说出的话倒是没她外表那么坚硬，“鹿鸣，阿姨真是要好好谢谢你。”

        “然然，你刚到的时候，鹿鸣给我打电话说你自己在纽约机场哭，我吓坏了。”我爸和颜悦色，摸了摸我的头，“咱不伤心，是人家吃亏了，这么好一闺女对不对。”

        “你还年轻呢，前程辽阔。”外公也跟着附和。

        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见父母跟我这么温情过，没出息的鼻头一酸。

        等晚上大家热热闹闹吃过了饭，我爸妈就要告辞了，说是后天一早还有会。我见怪不怪，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家，丁阿姨劝我明天和外公一起回，遂作罢。

        沈鹿鸣要在北京多待几日，小张哥哥先送我和外公回去。

        在车上，我偎在外公身边撒娇，“外公，你们为什么都来北京了？”

        “怕你想不开啊。”外公已经近七十岁了，头发花白，身子却依然硬朗。

        “我肯定会很难受，但不会做傻事的。”

        “我知道你特别喜欢他，可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外公的声音十分温厚，让我异常心安。

        “我爸妈也是因为不放心吗？”

        “他们来北京开个会，当然也放心不下你。”

        我对这个回答没有过去那样抵触，或许真像乔禾舟说的，父母做到他们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

        “外公，以前我想出国读书，全是因为男朋友在国外，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然然，大人都夸你独立，你爸妈几乎没有过问过你的成长，你自己也长成了这样优秀的样子。但是外公心里清楚着呢，其实你是最不独立的，总是想着依赖谁啊，让别人都爱你啊，可这不现实。你的人生终究是你的，你得自己拿主意。”

        “那要是没有人爱我，我为什么存在呢？”

        “这话可不对，你被很多人爱着呢。而且，你不是为了被爱存在，而是你存在，才被爱。”

        话是这么说，但我能想明白到什么程度，我对自己没信心。性格这件事，是我前半人生经历的总和，太难改了。

        这么聊着回了外公家，我赶紧给孙晓发消息，“我回来了！在家吗？我去找你！”

        一得到肯定的回答我立刻马不停蹄奔向孙晓家。也就一年多没回来，孙晓家的小区都有了时代感，好几处斑驳脱落的墙皮。

        “你现在是录上了吗？”我和孙晓妈妈寒暄了几句就直奔孙晓卧室。

        “八九不离十了。”孙晓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转圈。

        失恋有很多治愈的方法，其中一条一定是友情。庆幸我有一个同仇敌忾的好朋友，我知道她永远会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可是，我想错了。

        “许凡一……”孙晓吞吞吐吐，“他的戒指你怎么处理？”

        “什么戒指？”

        “他没跟你求婚吗？”

        我和孙晓的消息对不上，“求什么婚？”

        “你上大学这一年，他没跟你说？”孙晓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俩的信息有好多失去了时效性，停滞在一年前。

        “许凡一高三的时候省吃俭用半年，买了个戒指，说要跟你求婚，还说反正你们结婚是迟早的事。我以为你一上大学他就求过了。”

        我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戒指也没见到过。

        那他是因为什么没把戒指送给我？我心里之前那些强行不去想的问题再次压了葫芦起了瓢，不停浮出来。

        “许凡一，你真的不打算原谅他了吗？”

        我苦笑，反问她，“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

        孙晓没有回答，她看向窗外，很久才把视线收回来，“然然，或许，有的人，是值得被原谅一次的。”

        我心里一痛，眼泪快要落下来，“不会好了，我们不会变好了。修补信任太难，我做不到。”

        孙晓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也没言语，只握住我的手，“算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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