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向然小时候也和徐思祁一样，明媚得像全世界的光都打在自己身上，沈鹿鸣心想。

        此时他坐在餐桌前，对面那个叫徐思祁的女生终于得偿所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上次骗我，你明明没有女朋友。”徐思祁语调里都昂扬着得意，“你考虑考虑，我可以做你女朋友。”

        沈鹿鸣笑着摇摇头。

        “你的话一直这么少吗？”徐思祁东张西望，“你看咱们左邻右舍，都在聊天，只有你不说话。”

        这是学校食堂，大部分学生都不只是为了吃饭聚在这里，更多的是小组活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

        沈鹿鸣把面前打包好的食物拎给徐思祁，站了起来，“我有喜欢的人。”

        “谁啊？”徐思祁跟着沈鹿鸣走出餐厅，“那你们没在一起，是因为她不喜欢你？”

        沈鹿鸣猛地停下脚步，“徐思祁是吗？咱们没可能，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徐思祁不以为意，穷追不舍，“难不成，你喜欢男生？？”

        沈鹿鸣再次站定，整个人像一座透明的雪山，坚硬又清澈，“我喜欢女生，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等多久？”

        沈鹿鸣一改沉默寡言的状态，像是跟哥们分享追女生心得一样狡黠一笑，“总之，你跟她比，没有胜算。”

        徐思祁踮脚，凑到沈鹿鸣面前蜻蜓点水般一吻，“亲到就是赚到啊，我赚了。”

        沈鹿鸣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现在又转头跑开的女孩，待在原地。

        阳光正好，柔软的光束从云层里洒落在头顶，像一只萤火虫轻轻地停在了他心上。

        美国的东西海岸是两个季节，加州的阳光和纽约无关，纽约州天气恶劣得就差十月就开始下雪了。许凡一自从拿到了驾照后迅速买了辆车，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开上了路。

        我担心他们那雨雪大风的路况，却也不想总是对他耳提面命地进行道路安全教育。

        “我要找房子的，不开车寸步难行呀。”

        许凡一总是这样回我，时间一久，我只好把担心吞进了肚子。

        许凡一白天看房子，晚上打游戏，我怀疑他甚至不去上课，却也没办法查证清楚，只能等待着合适时机见缝插针地提醒他一下。

        在每天死水微澜的状态里，我收到一条短信，“请于17日下午2：00至学生活动广场参加国际学生交流协会的招新面试，确认参加请回复姓名+院系名称。”

        我几乎快把社团活动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冷不丁看到短信差点没反应过来，犹豫再三还是回复了短信。

        招新面试需要准备什么？

        我没有经验，索性就两手空空地去了。

        没想到协会会长用全英文的演讲开了场，又换回中文介绍了面试流程，“希望各位来面试的学弟学妹对我们繁杂的面试流程见谅，每年全球范围内都会举办国际学生交流论坛，今年的主办方是美国，后年就是我们各大中国高校。一般来说，论坛的主题从经济、政治到生态不等，因此，我们协会希望能看到各位的真本事。”

        来面试的竟然有百余人，分成了十几个小组，上来就是全英文的小组案例分析。

        我看着手上一叠全英文的材料，再看看其他人，他们几乎是比我还混乱。

        这是一道经典的电车悖论问题，案例不难，难就难在我们要用英文做最后的展示。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组织讨论，一咬牙干脆自己上吧，“大家有看法可以轮流阐述，我可以做记录，此外还需要一个计时员来提醒我们时间节点。”

        小时候乔禾舟非要逼着我用英语和她聊天的功底没想到在这一天派上了用场。

        我们组终于开始有了讨论声音，我一边速记，一边把重点按话题重新整理到a4纸上，踩着最后三分钟的时间点，拿起纸开始最后的总结陈词。

        小组面试结束后，就迅速过渡到个人面试环节。

        陈嘉冷不丁出现把我拉到一边，“你不用面了，我刚刚听了你的总结，不管是英语口语还是观点深度，都很优秀。”

        我笑他十分官方的恭维，“你不是在给我走后门吧？”

        “你要非这么认为，岂不是侮辱自己的能力了？”陈嘉答非所问，“一会一起吃点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融入到集体中去，大学这个新环境，我总不能表现得太格格不入，可总有什么挡在我心头，“不了吧，我一会要和男朋友视频。”

        陈嘉眨了眨眼，调侃，“好吧，连学妹都有男朋友了，时代的发展啊。”

        钱宇刚刚面试结束，他从活动广场出来跟我打招呼，“向然，我怎么在学校都碰不到你。”

        “我一直在图书馆啊。”说来奇怪，在大学里碰见中学同学会莫名觉得亲切了好几倍。

        “走吧，吃夜宵去，学长一起吧？”钱宇拉着我就走，完全不顾我在他身后抗议。

        陈嘉快步跟上来，“懂了，约你吃饭要简单粗暴。”

        我简直欲哭无泪，哪跟哪儿啊。

        我们三个人坐在烧烤店里聊天，好半天我才看清眼前的局面。合着钱宇是以我为借口和陈嘉搞好关系呢。陈嘉工科实验班出身，正在申请金融工程的研究生，而钱宇也在准备申请事宜。

        他们俩一个分享经验，诸如怎么择校，怎么匹配专业和职业，一个拼命点头。

        “来，啤酒。”陈嘉往我面前递了一杯。

        “学长，她不喝酒。”钱宇抢在我前头开口。

        “吃烤串怎么能不喝酒呢？”陈嘉一愣，活脱脱一个老江湖忘记萌新小白是什么样子了。

        “哎呀，有人叮嘱过我要多关照她些的。”钱宇解释，把我面前那杯拿到自己面前。

        “谁啊？她男朋友啊？”陈嘉缓过劲来了。

        “不是，是沈鹿鸣，沈鹿鸣是她的……”钱宇不讲了，大概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心里一痛，“学长，我确实不能喝酒。”

        陈嘉难得没有学长的油腻气质，他是个坦率的性子，“没事，那就不喝了。只是烧烤配啤酒，哎呀，这可是青春的滋味呀。”

        我笑他神神叨叨的可爱，他不搭理我，一转头又开始继续跟钱宇传授经验。

        我看着他俩推杯换盏地交心，实在觉得有趣，扶着脑袋认真听。

        “向然，你别只笑，你也认真听呀，到了大三你也需要考虑自己的发展方向的。”陈嘉拿筷子的另一端假模假样地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视频通话准时响起，我转为语音接起来，电话那头的许凡一疑惑，“怎么变成语音通话了？”

        “我在和同学吃夜宵。”在嘈杂里，我只能捂着听筒说话。

        “那你几点回寝室？”

        “马上结束了。”我抬头看看钱宇和陈嘉，他们已经讲到金融工程专业未来的就业方向了。

        “好，那你回到寝室再打给我。”

        许凡一很快挂了，钱宇随手递给我几个串儿，“许凡一？”

        “嗯。”钱宇虽然和许凡一没什么直接交集，但也或多或少地从我和沈鹿鸣那里认识了他。

        “许凡一是谁？你男朋友啊？”陈嘉来了兴趣，“他在哪个学校？”

        “在美国呢。”这么一想确实挺不容易的，我有点闷闷不乐。

        “异国恋啊？辛苦了辛苦了。”陈嘉也往我的餐盘里递过来几个串儿。

        酒足饭饱，陈嘉要送我回去，钱宇假客气，“学长不用了麻烦，我送她回去就行。”

        陈嘉满不在乎地拍拍钱宇，“护花使者的角色交到你手上啦。”

        他走后，我要跟钱宇告辞，“你也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钱宇撇嘴，“我得完成沈鹿鸣交给我的任务啊。”

        一提起沈鹿鸣，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自从和陈瑶瑶吃了那顿饭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奇怪了起来。我和他之间有一道水做的墙，明明你看得到对方，却又总觉得折射曲率扭曲了我们彼此的样子。

        每当我想靠近他的时候，心里都会升腾起一种负疚感，还有铺天盖地的难过。

        可让我不解的是，我不知道负疚感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这难过因何而起。

        我只能沉默。

        钱宇也不再说什么，他和我一路无话，直到送我走到寝室楼下，他突然开口，“沈鹿鸣好像有女朋友了。”

        我一怔，眼睛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钱宇自顾自地说，“给他打个电话吧。”

        沈鹿鸣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美国号码。他顿了顿，接起来，用英文打招呼。

        “沈鹿鸣，你考虑得怎么样？”

        是徐思祁标志性的欢快声音。

        沈鹿鸣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别闹了好吗。”

        “我很认真的。你就和我试一试，万一行呢？你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

        沈鹿鸣把电脑收进背包，拎着走出图书馆，“我每天光是小组讨论就够辛苦了，不想节外生枝。”

        外面阳光依然很好，他坐在校园的长椅上，看游客和校友各自三三两两地走过，心里有点落寞。

        “你和kenn是高中同学吧，他说你有个喜欢的女孩哦，但他也说了，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所以，我建议你，先体验体验恋爱，而我，就是最佳人选。”

        徐思祁在新加坡读的高中，她的坦率带着赤道国家的炽热。

        她抓住沈鹿鸣话间的沉默，“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加州的早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我回到寝室，发现钟文锦在卸妆，只好拿着手机走到楼梯间，挣扎要不要给沈鹿鸣打个电话，许凡一的视频通话准时进来了。

        “喂？”我有气无力地接起来。

        “乖乖，”许凡一正在停车，“我刚到学校，你回来了？”

        “我也刚回来。”

        许凡一停稳了车，熄火跟我聊天，“你和谁一起吃的饭呀？”

        “钱宇，还有一个他们院的学长。”

        我知道许凡一此刻一定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全感，因为那也常常出现在许凡一每次参加小组作业时，我的身上。

        “你们吃得好久。”许凡一委屈。

        “我以后早点回来，好不好？”

        我觉得这简直是无解的局面，我需要社交，可我又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社交。因为我的爱人在大洋彼岸，因为距离的遥远、文化的差异，我们谁都没有经历过对方的大学生活，自然在每一次对方和异性相处的活动里，感到不安。

        担心和不安，一半来自于热烈的、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爱，另一半来自于未知。

        而未知，带来恐惧。

        我尽可能地想和许凡一建立起一种无条件的信任，我们都在努力，可我们太年轻了，两个人都拼命想攥紧手心里的东西，却总是适得其反，那些珍宝一样的东西从手心流逝得更快了。

        这一次，我们又搞砸了。

        许凡一听到“喝酒”这两个字后，理智崩盘，他的眼神变得严肃、冷静，“不是答应我不喝酒的吗？”

        “我没喝，是钱宇喝了。”

        “钱宇为什么找你喝酒？”

        “他应该是向学长借鉴经验吧，我正好认识那个学长。”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学长？”

        “许凡一，你是在拷问我吗？”我的身体里蹿出巨大的疲惫感，“你到底有完没完？”

        许凡一垂下眼皮，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乖乖，我错了。我只是害怕……”

        他总是这样，吵架的时候永远先低头，不管我晾他多久，他都在自己的情绪之上照顾着我的情绪。

        我的语气也软下来，“我很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会注意和异性的分寸，你要相信我。”

        许凡一的眼睛像一汪被吹皱的湖水，我看见里面泛起了涟漪。

        “你只爱我好吗？”

        “好。”

        挂了电话，我却再没办法拨通沈鹿鸣的号码。

        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我安慰自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可是回到寝室爬上床，我的眼泪还是汩汩流了出来。

        梦里，我发觉自己走在一团阴冷的雾气中，我向着光亮出走啊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孤苦无依的不安像雾气一样包裹着我，我在梦里怎么叫喊都发不出声音，最后失重感袭来，我缓慢又绝望地坠入了无底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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