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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追忆


朝灵看着石板上的刻字,  终于明白这位老兄躺在这里这么多年的原因了。

        想必这具白骨生前,是个特立独行,对生活百般将就之人。

        朝灵一边想着,  一边把石板原封不动地放好,  目光扫过石板角落的小字,  又是一顿。

        经年风吹日晒,字迹又不甚清晰,  所以乍一看时容易被忽略,但仔细看来,  还是大概认得清的。

        石板上并无姓名,落笔却是“天明不笑生”五个小字,朝灵皱着眉把怀里那本野史翻出来,看着书页上名为“天明不笑生”的作者落款,陷入了沉默。

        虽然扯淡,  但如若她没猜错,躺在这里这位兄台,应该就是这本野史的作者。

        怪不得此书作者对天明谷如此熟悉,  不仅知道人家大树上刻了字,  还知道后山有岩石,  若是作者是本地人,那大概就说得通了。

        朝灵盯着石板上潦草的字迹,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能找到作者,好歹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有所得,  虽然书里通篇胡言乱语,  剧情毫无章法,  一看就让人头上缓缓飘出三个问号,  但既然找到了人,  也聊胜于无。

        朝灵一边想着,一边用血在白骨上画了个符,符文随着一阵金光缓缓散去,半晌,已逝之人杂乱的记忆就一点一点往她脑子里涌。

        这追因溯源的法门,虽然极费心力,但好在方便。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她闭着眼睛,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她们所站的岩石上,手边放了一壶酒,手里抱着块石板,喝一口酒,又埋头在石板上刻字。

        他身上全是感染瘟疫以后的脓疮,但唯独一张脸清秀干净,双木炯炯,嘴边还带着笑意。

        等把石板刻完,手边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把酒壶和刻刀往下一扔,他便枕着那块石板,半醉着睡去。

        嘴里还喃喃:“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日轮到我了。”

        “浮世不过大梦一场,来朝还是我天明不笑生。”

        却是坦荡之人,执念死亡而不改色。

        朝灵被这具白骨生前气节感染,心中也颇有惋惜之意,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死去之人化作白骨,经年累月在巨岩上风吹日晒。

        直至某日。

        一群修士踏上了这块巨岩,利刃手里都拿着利刃,形容狼狈,像是在追击什么人,又像是被什么人追击。

        “妈的,都已经绕这么久了,你们确定他还在这里?”

        “掌门的意思,让我们找就找,哪来那么多话。”

        “哼,说得倒是轻巧,这一路上我们折了多少人?那姓空就算受了伤,也还是剑榜第一,我看掌门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去送死。”

        朝灵微微皱起眉。

        “找不到人,回去还不是得送死,还是接着找吧。”

        几人抱怨了一会儿,又顺着岩石往上,许是内心不忿又没地方撒气,躺在岩石上的天明不笑生的遗骨,也被狠狠踩了几脚。

        几人稀稀拉拉离开,留下可怜的不笑生在原地,朝灵还在疑惑间,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来人一身白衣,手执长剑,一对漂亮的笑眼,面容清俊温,乍一看像是个读书人,朝灵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长剑上,目光却沉了下来――诛邪剑。

        来人正是空尧。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追兵,又走到不笑生的遗骨身边,替他摆正被踢乱的头骨,才自言自语道:“抱歉兄台,今日你遭此侮辱,却是受我连累。”

        他白衣上都是血迹,形容狼狈,姿态却很从容,朝灵用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觉,也没想到风云剑榜的榜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不凶神恶煞,不目中无人,也不恃才傲物,只是一个温和亲近之人。

        这样一个人,到底又是因为什么,才会招来追杀?

        或者换一个角度想,又是什么人,敢追杀风云剑榜的榜首?

        朝灵思绪万千,记忆却还在继续,空尧替不笑生安置好石板和遗骨,再转头时,却是面向远处岩石背后的某个人,眼底带着些温柔的笑意:“出来吧,他们走了。”

        朝灵眼睁睁看着岩石背后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他脸上带着青紫的斑痕,额前碎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眉眼,显得有些阴沉。

        但他的姿态却很柔软,大概是因为此刻他的背后,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小孩,小孩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他的神态有些僵硬,似乎害怕自己动作把人吵醒:“她太吵了。”

        空尧却挑了挑眉:“你不爱说话,她替你说,不好吗?”

        那少年却还在嘴硬:“我最讨厌小孩。”

        空尧便道:“那我来背她罢。”

        拿少年却躲开空尧伸过来的手,沉默着没说话,姿态却是拒绝的。

        空尧一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去探少年背上小孩的额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少年却紧张道:“怎么样?”

        空尧收回手:“烧退了,待取了寒冰木之心,病就会好起来。”

        那小孩歪歪倒倒地靠在少年背上,空尧便顺手把人扶正,朝灵眼睁睁看着少年背上的孩子被迫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消瘦,漂亮,讨人喜欢。

        那是她自己的脸。

        那少年背上的小孩,就是她自己。

        她猛然想起在天骆秘境时候,看到诛邪剑的时候,灌进脑海中破碎的记忆。

        把她藏在树丛里的,穿白衣的陌生男子。

        还有她在秘境中时,意外听见的剑鸣声。

        这不是巧合,她真的见过诛邪剑。

        那她和空尧,还有这个陌生的少年,又是什么关系?

        她迫不及待想听更多,遗骨的记忆却已经到了尽头,视野里的三个人影渐渐消散,化为灰烬,她心急如焚,刚想强行撑住记忆的流逝,就被人从背后忽然打断。

        她猛地睁开眼,视野中只剩下十四凑地极近的脸颊,还有阻止她继续施术冰凉掌心:“不要继续了。”

        十四沉着脸道。

        她后知后觉,收回灵力,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钝痛起来。

        像是被人用烧红的利剑,一寸又一寸地切割着她的心脏。

        太疼了,她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禁制里的烈焰在一寸一寸灼烧着她的心脉,朝灵惨白着剑,被十四拉进怀里,感觉到一股温润清凉的灵力隔着手掌传来,慢慢安抚着狂躁跳动的心脉。

        朝灵脱力地倚在十四怀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随便施个法都会变成这副模样,她默默地想。

        直到心脉恢复,十四攥着她的手才微微松开,安抚般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看见了,”她花了点时间恢复,半晌才开口道,“我看见……”

        她还没开口,十四却没让她开口:“不用急着说,你先休息。”

        两人离开岩石,来到一间还算得上完整的房间中,朝灵吃了十四递过来的药丸,恢复了一会儿,才将方才在岩上所见全盘托出。

        “你当年在地底见到那个小孩,应该就是我见到的那个少年。”

        朝灵恢复了些生机,回想方才的记忆,越回想越觉得怪异:“你说……空尧会不会是我爹?然后那个少年可能是我哥?”

        十四没表态,只道:“不无可能。”

        朝灵更不解:“可是我觉得他们和我长得都不像。”

        她一边说完,一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说不定也有可能,我长得像我娘。”

        她向来对血亲没有什么记忆,从小流浪到大,对空尧和那少年的记忆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如回去问问陆霁。”陆霁当年忽然出现在关押大猫的地方,为的就是收一个便宜徒弟上山,放在身边贴心教导,最后却给自己惹了一大堆麻烦。

        现在想来,若非事出有因,陆霁绝不可能来得那么巧。

        毕竟朝灵对自己的德行心知肚明,让人头疼的坏小孩不是人都喜欢的,陆霁就算再怎么心怀苍生,也不可能因为她孤苦伶仃就送她上云间。

        想必就是因为故人所托。

        想到此处,朝灵也静了静心神,她向来处事乐观,知道担心无用,便决定继续跟着空尧这条线索查下去。

        他身边的少年是谁?三人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下令的掌门又是谁?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起的初线索是因为一本无厘头的话本,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见到了岩石上那位心比天高的老兄,又查到了真正的线索。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她越来越脆弱的身体,还有总是时不时拖后腿的状态。

        等调查完空尧的事,她再回云间找陆霁问清楚。

        朝灵脑子里的计划噼里啪啦响,天色渐晚,谷中迷雾更盛,几乎已经到了面对面都看不清人的程度,十四担心朝灵的身体,便带着人出了天明谷,找了最近的人类城镇落脚。

        朝灵本来在房间里睡觉,结果没睡多久就醒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精力充沛到有些异常,便要了纸笔打算写信回云间汇报。

        夕阳落下,夜晚降临,朝灵送完了信躺在榻上,却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锅千年老参汤,越躺越清醒。

        而且还越躺越热。

        明明太阳已经落山,窗户也已经大开,她还是觉得自己像绕着云间后山跑完二十圈,热得口干舌燥。

        房间里的茶水被她咕嘟咕嘟几口喝完,但没用,还是渴。

        她干脆躺上床,脱了外袍纳凉,浑然不知此刻状态有多奇怪。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因为她的燥热而上升,等到十四赶到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无名的闷热。

        雪白的床帐被放下,隐约露出榻上半个人影,却怎么叫都没人应。

        他皱了下眉,靠近床边,床帐被轻轻撩起,最先露出来的是铺开披散的长发,半扯开的里衣,欲掩不掩的雪肩。

        还有因为燥热而微微失神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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