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郢王之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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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友珪连夜部署了府卫在东都的各处藏匿点,直到天色渐渐泛起白光,他这才肯从书房出来。才踏出书房,他就朝着茯茶那屋疾步而去。
而此时茯茶躺在床上,目光一直盯着房门处。她也是一夜未合眼,不仅是因为头痛不能入眠,也因身边那个人的缺席。
窗外有晨起扫洒的奴仆们传来的细碎声音,茯茶听见都能想象出奴仆们劳作的样子。她好想去院子中看看,好想离开眼前这个压抑的屋子,好想跨下这张床。
她好想念双脚在地的感觉。
“我听女使说你早早就醒了!”朱友珪人还未进,声就先传来。
茯茶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收起眼底的落寞。
“我猜并非你早就醒了,而是我昨夜不在,你睡得不安。”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真切关心,茯茶嘴角一弯笑意扬起。就猜到他定会这样说,她其实早就想好了如何来答。“你既不在,又怎知晓我睡得如何?”
“我就是知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知晓你的一切。”他眼神中的坚定不移,叫茯茶突然有些面色绯红。
“我想坐起来些,终日躺着竟也有些浑身酸软。”茯茶不好意思看他,眼神躲避他的视线,实在是太羞人了。她竟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就随便寻了个借口缓和氛围。
朱友珪看得出她的女儿家心思,也不再多说什么,上前一手将茯茶托起,另一手将枕头叠放在床栏上。
轻轻将茯茶放下,他又小心翼翼的为其掖好被角。
就像在呵护一件尊贵的宝物般,他眼中的那份诚意,正是她为之痴迷的原因。
茯茶又忆起之前杨氏提过,说她及笄之年快了,言中之意也便是在告之,她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年也便是该考虑婚配的人了。想到这里,她还会有些娇羞。目光不小心瞄向朱友珪的侧脸,她心跳变得更快了,像要跳出嗓子眼似的。
觉察出她的紧张,朱友珪握住他她的小手,关切的问,“怎了?可是有哪处不舒服?”
“没,没事。”茯茶不敢看他的脸,她羞红脸的模样他还真是从未见过。
顿时朱友珪觉得特别欣慰,只因他的小野猫终于有了情窦初开的模样。之前总是让他觉得对牛弹琴的憋屈,今日有了一朝翻天的机会。
见茯茶此时气色还行,朱友珪也放心了许多。他心里还想着待会儿去拜会均王府的事,总不能在这处久留。
而茯茶刚想到要出门转转,话到嘴边截然而止。只因她不经意瞥见铜镜中,那个消瘦如骷髅的女子……她差点不敢相信,那个女子就是她。
“今日我还要去均王府一趟,就不陪你一起喝药了,你可要乖巧些把药喝了,只管等我回来,相信很快你的毒就能解了。”
“嗯。”茯茶乖巧的靠在床头,她完全相信他呀,这世间无依无靠的她,恐怕也只能相信他了。
话一说完,朱友珪能觉察到茯茶的失落,可他另有事情要做,又不好言明让茯茶忧心,只能轻叹一声转身跨出房内。
待朱友珪离开,茯茶的目光再次望向铜镜。
‘这是我吗?为何如此枯瘦恐怖……’她原白皙红润的小圆脸,如今像极地狱炼火中被炙烤的骷髅。本是圆鼓鼓的杏眼,也没了早前的灵气,同两颊一般深陷。
这便是他眼中的自己,如此枯槁的人。颤巍着滑下床沿,茯茶用尽气力才能勉强站稳。
她昨夜未眠,在念及朱友珪的同时,也在自问着他二人这份突如其来的两情相悦,到底是缘起何时?她是丢失了部分记忆,可却不是愚笨。若说任由别人来编造她那记不起来的记忆,倔强如她,又怎会听之任之。
记得杨氏鲜少在她面前暴露本性,自从那次醒来,她初闻杨氏在她面前的凌厉,着实有些震惊。果然这王府深墙大院里不简单啊!
她还记得王府之前有个不会说话的女奴,脚上戴着镣铐,行走时还会哐哐的响。
若非她失忆前就与那女奴认识,怎可会初见那女奴时,女奴眼中的关切和激动那么强烈?而后,她再也没在前厅见过那女奴。
是有谁在故意错开她与女奴相见?还有她的禁足,只能在前厅范围活动,不得随意去王府的其他地方。茯玥和茯香也是经久未见,只能在周来的几句‘尚安好,吃得多干得少,尽学了你那懒病’,以此来判定他们尚且安全。
她猜到,这王府内院一定能找出关于她记忆的线索,此时便是前厅对她防范最薄弱的时机,若是错过良机,她恐将无缘再见那楚楚可怜的女奴。
内心有个冲动,一直在提醒茯茶要去见她,她一定知道什么,即使她说不出口。
循着不太熟悉的方向,她强忍着脑中如万虫穿梭般的痛,举步维艰的朝内院行进。
内院不是她所想象中那么奢靡,大约也就五六间房,加上三个亭阁水榭,内院算是布置的简约质朴了。这和她猜想中那种奢豪的‘王亲贵族府’差距颇大。
茯茶晃晃悠悠在廊间摸寻了好久,加之头痛的厉害,她也是走走停停。竟是一炷香的时间,她还在那内院里晃荡。
这内院有些不似正常的寂静。她也是走了好半天,才隐约觉得奇怪。毕竟从前厅一路摸索过来,她多少行动不便闹出的动静也定然不小。可就这么长的时间里,内院居然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前来阻止她。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太奇怪!之前对于这内院之内,朱友珪一伙对她是严防死守,根本不让她有接触内院人的机会,也更不容许她过问内院的事。只要是她稍有心思想溜进内院,皆被前厅侍卫揪住关回书房。
她起初还认为,是那无聊的王爷阻止她见茯玥茯香,又或是他内院藏了宝贝,生怕见了光。可当她忆起一些过往时,再见杨氏对她的一番言语,轰然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叫她惊恐到了极点。
是的,她记得王爷,记得曾经在这里玩耍,在这里被抽的遍体鳞伤,在这里与王爷争锋相对……可唯独不记得杨氏所说,‘她与前朝有牵扯’。
她很想知道她忘记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她无关痛痒的过去,也或许,是她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茯茶不止一次怀疑朱友珪所说,每当她问起以前,朱友珪总会阴沉着脸告诉她,过去她就是王府养的一个下人,因为痴恋郢王美色,奈何身份地位的悬殊,所以终是相思成疾。她还常常做出下人不该有的妄念,求爱不成还想要自刎。最后更是因爱疯魔,一发病就跑了出去,一跑就是半年多……
每每听到此处,茯茶都忍不住翻白眼。编故事也不编个动听的,虽说朱友珪确实是生的好看,可若说自己会为一张脸而发疯,她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再看向廊间的尽头,右转是无路,直行是水阁亭台,那就只剩左转。
直觉告诉她,只要再翻过走廊左边的这堵墙,她肯定能找出答案。
四下再环视了空荡荡的内院,茯茶强撑着扶墙移动。
让茯茶万没想到的,竟是这内院中,竟还连着另一个‘内院’。此院非彼院,还未走进圆形拱门内,一股强烈的意识冲击着她的脑海。
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仿佛走马灯般闪过,她的记忆里只有痛苦,只有复仇和决绝。
她没忘,她一直都想杀了王爷,一直都想。到底他做了什么,让她只记得要杀他?
为什么会这么恨?胸口仿佛被压了千斤重石,茯茶想不通为何一定要杀人,没来由的冒出‘只有杀了朱友珪,她才不会辜负……’辜负?负谁?为何一定要杀他?
“啊!”脑中万虫撕咬般的痛愈发强烈,茯茶终不堪重负,径直倒向未经修整的杂草丛。
入夜,夜色微凉。郢王府自王爷回府后,就没有人敢熄灯歇息,因为王爷最宠幸的女子竟在王府中仿佛蒸发般不见了。
王府上下悉数出动去找,找了大半夜都未寻见。
到了深夜,郢王更是亲自带人马去封锁了城门,还调动了控鹤司的守城军,进行全城搜寻。一时竟闹得东都城中议论声不断。
此时,在太尉府上喝酒的敬翔突闻变数,喝酒的动作僵住,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命小厮再说一遍。
太尉张全义笑而不语,对这位老友难得一见的憨态有些好笑。
“此乃天赐良机,敬相可别误了均王连夜进宫的好时辰,张某这边就不远送了。”方才敬翔还在同他酒后抱怨,说那三皇子朱友珪甚是咄咄逼人,昨日只派人去均王府上强送了拜帖,今日就领着护城军直闯均王府要人。如此强横无礼,实在叫他为之难堪。
不知该以何由头弹劾其滥用控鹤司一职,毕竟为日后打算,若是有郢王这一脉劲敌在,他最得意的学生康勤,便永无翻身继承大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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