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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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普吉的碧海蓝天仿佛还在呼唤着远方的旅人,他们便要回国了。
时北驰远远地看着梦泽从皇权免税店的男士香水摊位拿了一款香水,然后发语音。
随着语音的发出,时北驰的另一只手机开始震动,他拿出来放在耳边,那毫不设防的笑声溢了出来:“胖,给你买了最大毫升的,哈哈,今天的比平时便宜,我把多出来的,退给你。”
时北驰的视线目不转睛的跟着梦泽又去挑口红,直到那心心念念的人开始和导购搭上话,他才低头开始打字:不用了,给我买别的补个差价吧,你不是说那里的香皂好吗?给我带几块。
梦泽看着手里的信息回了个好,开始继续扫荡。
终于在临上飞机前梦导买齐了东西,他望着两只胳膊提溜着两只手的人颇有些惊讶的问道:“时先生不逛吗?这里的东西真的比国内便宜好多哦!”
说完梦泽上下打量了时北驰一阵又继续介绍道:“哎呀!看我这个脑子,这里呀二楼的牛仔裤和一楼的这个牌子是最便宜的,因为是本地的代工厂,你可以看看,送人或者自己用都好。”
几天的相处,可能梦泽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对时北驰话里的亲昵和友善。
时北驰无奈地笑了,他当然注意到梦泽语气中的亲近,可让他更关注的却是梦泽身为一名导游的敬业。他总可以通过察言观色来给自己的游客找到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和东西。
时北驰拍了拍梦泽的肩膀调侃道:“我没有什么需求,不像梦导!”
梦泽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刺耳,他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不争不抢,并没有什么不对,随之面色暗了下来,对着时北驰一字一句的认真答复道:“不是靠着这点微薄的提成,我各种保险都交不齐!”
时北驰看着涨红脸的梦泽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明白梦泽误会了他的话,以为自己是看不起他这样做。连忙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个人这个岁数,用不着这样的东西,!”
“您想做什么是你身为游客的权利,而我也是在尽自己的责任!为大家介绍符合当地特色的礼物也是导游的工作!请您不要误会!”说完梦泽转过头不再理时北驰往登机口走了过去。
下午的飞机呼啸着穿越国境线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下了飞机旅行就结束了,梦泽再没有搭理时北驰,只是一个人拉着行李快速的通过通道想要搭乘公交车。丝毫没有给后面叫他名字的人任何可乘之机。
回国以后,梦泽拿到钱的第一时间便去付了首付。
他昂首挺胸地站在48平的复式房间内,心中千头万绪,全然没了刚才付款时一掷千金的豪爽。
梦泽环顾着这间小小的毛坯房,颤颤巍巍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发了人生中的第一条关于自己的朋友圈。
画面里小小的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有着一个黑色碳素笔画得歪歪扭扭的大头火柴小人儿,梦泽拿着随身携带的笔,为他画上了占全脸三分之二的巨大的上扬的嘴角,仿佛是嘲笑又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正午的阳光穿透水晶般清透的玻璃照进屋里,梦泽站在房子的正中央,他伸出手静静地望着那光束穿透右手。指尖的温暖顷刻间落到心底,滋润着千疮百孔却又活力满满的那汪泉水,如同暗夜旅人孤独的行走在苍凉大漠,一人、一影、一世界。
他就这样在阳光下站了许久,久到晚霞爬满苍穹,北极闪烁于浩渺。
梦泽跺了跺早已经没了知觉的双腿,自嘲地笑了笑,好没出息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青年回头,在狭小的楼梯间明灭的灯光下,时金穿着一身红色的西服套装赫然出现。
只见这位都市丽人却拿着法师的装备,时金右手拿着一打啤酒,敲门的左手上拿着卤好的鸭脖鸭翅一脸的春意盎然。
“就知道是这里,看见这个楼盘你就迫不及待地带我来逛了半天。恭喜!梦想成真!”时金提溜着东西晃晃悠悠地走到梦泽站着的窗前。
梦泽拍拍手满脸的自豪,丹凤眼里的喜悦都快要溢出来了:“没办法呀,通过缜密额度计算,这个是我目前唯一可以通过自己努力买到的房子,就这样还背了20年贷款呢。”
说完还摊开手自嘲地笑了笑。
时金感受到了那笑得特殊性,往常梦泽的笑仿佛是本人的一个标签,带着伪装和不自知的情愫,他用这样的方式来来博取好感赢得认同。
而此刻,那满眼星光里的自豪却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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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金一脸镇定地走到梦泽身边,她发现这个人真的很好理解,只要你肯定他的价值,他便无比骄傲。
时金指着窗外的风景,对着梦泽难得一本正经地夸奖道:“怎么?不是谁都可以在这种二线城市买房子的好不好?即使它地理位置不好,即使交通不便,可是你才奋斗了几年?老梦,日子还很长,你已经很厉害了。”
她望了一眼仿佛披荆斩棘一般遍体鳞伤却依然□□的人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厉害了,为了表示祝贺,我给你监工装修并且设计,怎么样?不过说好了,设计费我给你免了,但是成本一点也不能少哦!”
梦泽怎能不明白这是在照顾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作为朋友时金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他付完钱,兜真的比脸还干净了。此刻的梦泽所有的钱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天桥底下卖煮玉米的老大妈多。
这个时候时金说设计免费,又说成本要交,就意味着装修可以尽快开始。而他,可以在结束后再给钱。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省一笔。
如果工程不开展那么自己只能继续租房攒钱。等攒够钱又要耗时装修,这样下去花的只会更多。
时金,无疑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梦泽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伙伴儿,回应他的则是时小姐wink。
梦泽笑着摇头,张了张嘴把感激的话语咽到了肚子里。他抬头看了看晚霞,天边的橘红渲染着蔚蓝侵蚀着纯粹。
青年喃喃自语道:“可是,还不够!”
华灯初上,两人坐在梦泽从包里翻找出的a4纸上,对着窗外迷幻的五光十色灯光喝着啤酒。
此刻的时金哪里有半点的富家小姐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微醺的女孩拿起身旁的酒瓶附在耳旁摇了摇发现是空的,晕晕乎乎地把它放到面前接着又去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瓶还有底的赶忙举起来。
她对着旁边同样喝得双颊绯红的人举瓶说道:“老梦,哥们儿再次祝你心愿达成。”
梦泽听到这话马上摸起酒瓶。
两只酒瓶在他们头顶交汇但并没有相交,彼此碰了个寂寞。
正准备喝得梦泽拎起酒瓶发现啥也没有:“额,又没了。我打电话让代买的送过来。”
时金点点头:“对!让他们送过来!”说着眯缝着狭长的狐狸眼找准目标,一下子用手打掉梦泽准备拨号的手。
她拿起自己镶钻的顶配机子看也不看的打着电话:“喂!江枫家园5单元1002,送两箱!不对!送三箱啤酒。”
梦泽看着对面的人打电话,左摇右晃的双手比着赞。
时金放下电话挪动到梦泽身边,她用手环住梦泽的瘦弱的肩膀,两人开始哈哈大笑。
梦泽一边笑一边却又流着泪,他拍了拍时金,踉跄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青年的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了。
时金没有站起来,她盘腿坐着微微歪着头大声嚷嚷道:“哭什么?这是好事!好事你知道不!”
梦泽扭过头,原本皎洁的眼如今却像是挤压了太多的不能宣泄的东西。
他明明只有26岁,眼中的浑浊却有62岁。
梦泽满脸泪痕,可又让人感觉不到绝望。
他慢慢蹲下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甜虾弯曲到了极致,就这样他从小声抽泣到嚎啕大哭。
漆黑的房间里,一个美若桃花的姑娘沉默地看着一个单薄的年轻人哭得像个孩子。一向在各种名利场游刃有余的时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手足无措的呆坐着。
他佝偻着腰,鼻涕眼泪一起落下,被洗衣粉洗得发白的衬衣染着点点烟火气息。
与彷徨与无助相伴的岁月中,少年曾经与数次在想象中勾勒过家的模样。
终于,他做到了!
他拥有了一个只属于自己,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一刻的到来是他努力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的。
为了这一刻他拼了自己的全力。
3年来所有的节假日、所有的旅行团,他没有一日休息,没有一刻放松。
3年来所有的指责、谩骂、投诉,他无数次弯下腰剖析自己的失误,无论对错。
3年来所有的工资、加班费、代购的差价,他无数次用自己的黑色双肩包肩负起自己所有的希望奔赴在路上,没有自我。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对于自己的意义,他就像是一段数轴,这个房子就是他这条线上的第一个数字,有了它才会有开始。
哭够了,梦泽整理情绪背对着墙面坐下,他用胳膊狼狈地抹着泪痕对着时金也像是对着自己说道:“你知道吗?我从记事起就在搬家,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再搬到更小的房子,然后搬到越来越破旧的地方。我看着爸妈争执,看着骨瘦如柴的老爸拼命地抢我妈手里的金银首饰,再后来是家具,所有能卖的他都卖,毒瘾犯的时候他甚至想卖了我!”
梦泽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之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那泛不起一丝涟漪的语调却无时无刻让人看到了他周围的空洞和绝望。
此刻的时金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脸大眼睛的孩童,他无助地站在白茫茫的迷雾中,看不清前路没有归途。
梦泽抬头望着时金心疼的眼神手里摇晃的比着说道:“我最后一次吃蛋糕,是四岁生日。我坐在快被搬空的空荡房间里,吃着我妈给我买的粉色塑料包装的生日蛋糕。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了。和老爸在一起的时候是没钱,当然也没人管。”说到这里,梦泽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中一丝星光闪过,而后便泯灭了。
“后来我去了未保中心后,就只能盼着过年,这样就会收到一小块蛋糕。”梦泽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一般,那份甜腻从心底被激发出来伴着泪痕落地消失。
时金听到这里难过的不能自己,她慌忙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梦泽身边,用手捂住了梦泽的嘴。
时金摇着头鼻子不争气地啜泣着:“老梦,你别说了!别说了。”
梦泽把她的手拿下来笑得更好看了:“为什么不说?我就说!今天这么开心,我早就想说了!我要说个痛快!”
他看着自己辛苦买的房子张开双臂说道:“每次他们吵架,我就搂着小兔子玩偶躲进床底,我不敢出声,怕母亲的迁怒也怕爸爸凶狠浑浊的目光。”
“后来她走了,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除了她的儿子。”梦泽几近癫狂地笑着,仿佛这样便可以减少疼痛。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却又像是不属于这里。
“再后来老爸死了,政府千方百计找到了我妈。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不要我了!她嫌我多余!”
时金这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能看到梦泽此刻坚毅的眸子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些事仿佛是梦泽背着的无形的大山,完美地隐藏在他嬉皮笑脸地伪装下面。
梦泽回忆这那犹如暗夜行走般的记忆,他狠狠的拨开生而为人的光鲜,无所遁形的向着世人展示自己最卑微隐秘的枷锁。
他无比淡定地冲着时金比划着说道:“你知道吗?未保中心有特别长的走廊,灯是声控的。每次天黑了,每次别人下班了,我就和值班人员一起留在那个空荡荡的楼房里。特别安静,然后走廊到处都是绿色的应急灯,就像是医院的太平间。”说着梦泽用右手食指抵住嘴,他作出禁声的动作:“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人家嫌我吵,我就抱着兔子写作业。”
说到这里,梦泽痴痴呆呆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把它们翻转,再使劲地揉搓着:“他们没人在乎我,没人觉得我会怎么样。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感谢政府,感谢好心人!所以我感谢啊!我拼命地学!努力的学!可是你知道吗?因为不是孤儿,我连去福利院的资格都没有!呵呵……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我!”
“在每一个独自前进的夜晚,根本没人理解我!没人在乎我!没有人去问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那些同情和关爱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梦泽没有逻辑可言地发泄着。
他空洞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它们一道一道密密麻麻的穿插成精密的网,封堵着内心深处最卑微的凉薄。
梦泽站起身来,他歪歪扭扭的沿着地脚线一点一点的仿佛抚摸爱人一般的轻柔地划过房间里的每一面墙壁,凹凸不平的灰色墙壁叫嚣着他仅有的骄傲。
突然,他向前一步,飞快地跑到巨大的窗边,梦泽无比欣喜地指着时金大声地说道“现在!我终于获得了和你们一样的机会,终于有了所有人都会拥有的家。”
时金看着空旷黑暗的房间里那个瘦弱却□□的青年,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站在那里。
他漂亮的脸上是自己特有的骄傲,他是那样绚丽又是那样孤独。
绚丽,是因为倔强的孤傲;
孤独,是那漆黑眉眼中的伤疤,
时金上前,她踮起脚轻轻抱住了站都站不稳的人,她努力把心头的难过压下安慰道:“过去了,老梦!一切都过去了!”
梦泽用力抓着时金的胳膊,他眼眶通红,无声地宣泄着。
寂静的空间内布满压抑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被无限的呈几何倍数地放大。
明明是秋天明明是室内,寒冷却侵袭着所有的人,那种气息令人窒息,就像是无数裹挟着寒冰的箭矢让人体无完肤。
门外,时北驰站了很久。
他听着梦泽的控诉,听着他的骄傲。听着他的坚守。
他知道他的难过也明白他的伤痕。
男人摘下眼镜用力揉揉通红的双眼,把手里的啤酒放下,敲了敲半掩的房门然后消失在夜幕的楼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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