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一种爱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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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回来啦”,听见是大哥的声音,娘没顾得上擦干净和面的手就急忙往外走。
“森啊,你咋这时候回来啦,这还没到回来的日子啊?”母亲说着忙用胳膊肘接过大哥身上的行李。
“你这是咋回来的?走着来的?”母亲有些担心的问。
“娘,不是,是邻村的同学驮我回来的”。大哥边说边往屋里走。“那就好,那就好,”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前两天还算着日子,说让你爹接你呢,快坐下歇会儿,娘今天擀面,一会儿做你爱吃的卤子”。
“哎哟喂,还是回家好啊”,大哥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也快乐的像个小鸟,想着有美味的饭菜,都难以压抑心中的喜悦了。
“宇,小老三,快,到哥这里来”,我急走两步,靠在炕沿上,
“大哥来了就是好,每次大哥来都有好吃的”我抬着头看着大哥满是微笑的脸庞,
“哈哈哈,看来,小老三嘴馋喽,来,让哥掂掂最近沉了没有?”。我伸开双臂,大哥用手架住我的腋窝,一下子把我架起放在了炕沿上,我刚想欢呼,大哥一下子就倒了下去,我顿时吓了一跳。我双腿跪在炕上,轻轻的靠近他,用手晃动他的脑袋,撤他的耳朵,挠他的腋窝,一切都无济于事,“娘,娘,你快过来看看,大哥死啦,”我顿时吓得哭了起来,娘的面还没有和好,但她似乎并没有着急的样子,而是微笑着喊了声:“老大,快别闹了,你吓到妹妹啦”,娘的话音刚落,大哥就一个鲤鱼打挺的从炕上坐了起来,我还没有从害怕的情绪中缓过来,他就从炕上站了起来,一把把我举了起来,“转圈圈喽,转圈圈喽”,一时间我们就像旋转的陀螺在空中飞舞,脸上还没来得及擦的眼泪也被空气迅速的吹干。我低头看见大哥旋转的脚步,那双沾满泥土的黑布鞋把床单碾轧成一团,蓝白相间的粗布单子上沾满了泥土。而连一向爱干净的母亲却也并不责怪,大哥是这个家里可以独享这样权利的人,我扭头看着母亲,她微笑着,使劲的揉和着面团,享受着屋里久违的欢笑声,享受着这母子团聚的喜悦。
“二姐回来啦,二姐回来啦”。我恍惚间看见了二姐的身影。大哥停了下来,把我放下来。我们俩从炕南边的窗户向院子里望去,二姐正把锄头挂在西屋墙上拴着的铁丝上。那铁丝是母亲和二姐摞着凳子用铁锤把钉子钉在墙上,用铁丝栓在两颗钉子上,为农活的家伙什按的家。什么锄头、铁镐,铁锹,有挂钩的就直接挂在墙上,没有挂钩的就在把头上制一个挂钩。母亲和二姐都是爱干净的人,她们总是用她们的智慧将这个贫穷的家收拾的井井有条。
我急忙下炕,跑出屋门:“二姐,我大哥回来啦”。我高兴的跑到二姐身旁,把这个高兴的消息告诉她。“哦,是吗?不是还不到天吗?昨儿咱娘还说起他呢”,二姐拍了拍身上的土,拉着我就向堂屋走去。大哥已经穿好了鞋,正弯着腰用手整理那被踩皱的单子。
“宇森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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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急忙转过身来,双脚并拢,右手打了个敬礼:“二姐好,二姐下地辛苦啦”。我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是这样没人形,你呀,就应该唱戏去”。
“唱戏好啊,人生如戏嘛”,大哥倒背过手,在屋里迈起了方步。
“行,你喜欢戏,那下午就和我去地里先演一场锄地的戏吧”。二姐边说边用水瓢向缸里舀水倒到洗脸盆里。她长长的辫子随着身体的摆动来回的摇摆,白底粉色碎花的上衣掩映住她瘦肖的身体。从十一岁开始,这六年的时间里,她承载了本不该她这个年纪所承载的劳作,父亲上班,奶奶瘫痪,母亲常是地里家里的两头跑,而二姐则成了家里的主劳力,她从来没有喊过累,也没有埋怨过,她任劳任怨,只为了我们这个穷苦的家,为了一帮我们这样的弟弟妹妹。
“好啊,二姐,我就知道在咱家里你最辛苦了,这不,我也不想上学啦,我要和你一起撑起咱这个家”。大哥站在二姐背后斩钉截铁的说。
二姐一下子怔住了,胰子刚擦在脸上,还来不及细细的搓洗,就急忙用两手捧起水向脸上冲。“宇,快,给姐拿一下毛巾”,毛巾挂在房梁下面的绳子上,我每次都需要跳几下才能拿到,如果搭的不是那种一边长一边短的情况,我就只能踩在小杌子上才行。“我来,我来,”大哥急忙把毛巾扽下来,放在二姐伸过来的手里。二姐用毛巾擦拭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来,用毛巾把打湿的头发向后抿了一下:“说让你演戏,你还当真啦?你可不能下地干活,你要长出息,只有你长了出息,咱爹、咱娘才高兴,你二姐我以后还想跟着你沾光呢”,说着用毛巾戳打了一下大哥的肩膀。
“二姐,我真的想好啦,我真不上学啦,我这次来连被子都带来啦”。大哥跺着脚向二姐发誓这是真的。
“咋,你说啥?”母亲从东间屋端着切好的面条走出来。脸色有些凝重。
二姐急忙放下毛巾接过双盖:”娘,你别听他瞎说,你还不知道,他从小就懒,地里活儿他干不惯,他和我开玩笑呢”二姐向大哥使了一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瞎说啦。
“娘,我去煮面条。”二姐接过母亲端着的双盖急忙向东屋走去。
娘的步子有些沉重,她解下系在身上的包袱,擦了一下粘在手上的面粉,用包袱捶打着粘在胳膊上的粉末,拉了个杌子坐下来。
“森啊,来,坐娘这里来”。大哥也拿了个杌子坐在娘的对面。他不敢直视娘的眼光,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森啊,你刚才和你二姐说的都是真的?”。
“娘,我知道您听了一定会伤心,我本也打算等爹回来再说的,娘,不是我不想上了,是老师说,复读生今年不让参加考试,老师都找我谈了,我们班上七个复读生全部都回家啦“。大哥抬起头向母亲解释着。
“咋会突然间变了政策呢?”母亲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这事似乎就象一个无法解开的纽扣系在了心里,那种酸楚、无望在心里蔓延,二姐弃学的伤痛再一次涌上心头。大家都沉默着。
“娘,面煮好了”,二姐站在门口轻轻的说。母亲从杌子上站起来,从兜里掏出折叠着的满是褶皱的钱,转身递给我:“宇,去,跟你二姐去村里的点(代销点)上买二两肉来”,我急忙接过钱,向二姐露了个鬼。,二姐迟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拉起二姐的手向外走去,“快走啊,二姐”,肉的鲜香已经让我的心沸腾了起来。“就你知道吃,小馋猫,你没看见娘心情不好吗”,二姐的眼神也变得伤感起来。我低着头,只管拽拉二姐向外走去。
村里的点离我们家很近,就在我们家房后,虽然中间隔着一条街,但也就二十米的距离,“二姐,给你钱。”我把握着的钱放在二姐的手里。“咋啦?怕掉了娘再打你啊?”二姐微笑着说。二姐一下子说到了我的心里,那次掉钱的恐惧还隐藏在心里,以至于每次拿着钱都是万般的小心。在那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不理解那一向温柔的母亲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她打我的情形象个幽灵一样住在了心里,每每想起,都觉得寒气逼人。
那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的下午,阳光穿上了它五彩的霞衣,遮住了夏天的燥热。我躺在母亲铺在地上的单子上,阳光正好,双手放的脑后,微闭着双眼享受着它的抚摸。母亲用簸箕在东屋的房山边簸着麦子,那擦、擦的声响就象悦耳的乐曲,使人有无限的遐想。我仿佛看见麦子在簸箕上空飞舞,还不时有麦序落下,落到铺在地上的包袱里,看到母亲头上裹着一块白色的毛巾,看到斜斜的耷拉在她的脖后的毛巾角,随着簸箕的上下起伏而舞动着。
“宇,快起来”,我急忙坐起来。母亲把簸好的麦子倒在单子上,而我的工作就是寻找那些被麦皮包裹着的依然饱满的麦粒,然后用手搓掉它们的衣服。我和母亲互相配合着,母亲微笑着看着我认真的样子说:“我们宇长大啦,能帮娘干活儿啦”。得到母亲夸奖的喜悦让我干得更加的起劲也更加的认真。与母亲一起簸麦子的画面是一幅怎样幸福的画卷,是任什么的笔也无法画出的幸福。
等簸完、捡完后,我和母亲从北屋里抬出簸锣放在地上,母亲再次用簸箕将麦粒盛到簸锣里,我也拿着盆子一盆一盆的往里倒,等剩的少了,我就和母亲抬着单子,将麦子倒进去。
“胜利喽,胜利喽”,当最后一粒麦子倒完,完成任务的喜悦就涌上心头。我将单子胡乱的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母亲完成她的最后一道工序。这时她常常是从灶台上拿来和面的盆子,用舀子盛半盆的水,再从暖壶里倒上一点热水,用洗好的粘布放在温热的水中,洗上一下,轻轻的拧一下,把它平放在簸好的麦子上。伸开五指从簸箕的一角开始顺时针的擦动,待粘布上的水分减少就再次放在温水里浸泡,再拧、再擦。如此反复多次,当所有的麦子都变得湿润起来,此项工作就算完成了。那时我并不知道母亲每次这样做的原因,但我却喜欢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忙前忙后、忙前忙后---。
“宇,把单子铺到排子车上,我们磨面去”。
“嗯,好”,我急忙站起来,拿起单子向车走去。
“把单子在排车帮上摔一摔,省得上面有土”,
“知道啦,娘”。
排子车,是那时候家里唯一可以拉东西的工具了,但那也不是每个家里都有,所以它经常被这家那家的借来借去,那时的人关系似乎特别好,谁也不会在意这些,整个同姓的族里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彼此都有着深厚的情谊。
我将摔打好的单子铺在车里,母亲和我将车推到了已经装好麦袋旁,一整袋麦子我们俩是怎样也无法抬上车的。母亲将袋子斜倒在车帮上,我站在车上拉住袋子的一角使劲向上拉,母亲则拖住袋子下面的两个角使劲的往上推,抬到车斗里再左右的挪动几次,才把袋子放在中间的位置。
“唉,总算是好啦”,母亲用左手的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把头上的毛巾摘下来,搭在院子里的晾绳上,然后向北屋走去。我坐在车帮上,看着母亲,想象着她梳头的模样。母亲年轻的时候留着长长的辫子,乌黑的头发使她白皙的脸看起来更加的洁白。微微上扬的嘴角,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的牙齿,以及如泉水一样幽蓝透明的大眼睛,细而高挑的身材,一切都无可挑剔,而尤其那温柔的性格,赢得了爷爷奶奶的欢心。
结婚后,母亲剪掉了她的辫子。那时候,结了婚的女子都要剪成整齐的短发,就象现在的学生头一样,不同的是,她们会用两个超大的黑卡子从耳朵上部向后卡住,再用做鞋用的气眼别住,头发就归顺的靠在了头的后面。
“宇,坐车上,我们赶紧去,要不又要排队了”。母亲手里拿了一张崭新的钱,从屋里走出来,她把门锁扣扣在门鼻上,用系在锁鼻上的一个小木棍插在上面,扽了一下上衣的衣角,把钱整齐的叠了一下,准备装在裤子的口袋里。“娘,我想拿着钱”,我看到那张崭新的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我知道这是今天爹回来后带来的卖糖稀的钱。
“那可不行,你还小,再丢了”。娘微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把钱装进裤兜,迈过车辕就弯下腰架起车。我从车上一下子站起来,“娘,你就让我拿着吧,我一定不弄丢”,娘放下车辕,扭过身来,看着我渴盼的眼神,略微犹豫了一下。手向兜里伸去。
娘拿着钱递到我的手里,严肃的说:“千万别弄丢啦啊”。我高兴的点点头。接过这崭新的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坐好,走喽”,我急忙坐在麦袋的旁边紧靠着车框。村里的路坑坑洼洼的,母亲拉的很吃力。那时的我却并不知道要下来为母亲推一下车,我自顾在车上看着这蓝色的崭新的钱币,看着反面那高大的城楼,心里有无限的向往。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少钱,或许那时的我只是一时的新鲜而已,对钱的概念并不十分清楚,也不知道它的分量。
磨面的地方离我们家很远,它在村庄的东北方,与一大片地相连。我们需要穿过长长的后街北走上很长的距离才可以到达。车子在不断的颠簸,与母亲一起忙碌的疲惫在经过不停颠簸后席卷而来。我不觉将头靠在袋子上,身体顷刻间飘忽起来,和着柔柔的风,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鸿宇、鸿宇,快醒醒”。我努力睁开眼,看见秋叶正扶着车框看着我,我坐起来向前望去,磨房就剩下十几步的距离,外面如往常一样排了好多人,母亲正弯着腰使劲的向前拉着。
“秋叶--,秋叶--‘,快过来”。远处空地里有几个的小伙伴拿着好多的杨树叶子在挥舞着。
“马上就来啦”,秋叶边喊边拽我的衣服:“快点起来鸿宇。”我似乎马上就来了精神,一下子站起来从车子上蹦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母亲的车辕猛的向上翘了一下。“慢点,慢点,你们别乱跑啊”,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们却早已跑出了很远。
看到我们跑来,小伙伴们都高兴起来,拿着长满树叶的杨树枝跳跃着,欢呼着。今天似乎是这样的巧,秋叶、青可、书玲还有东街的云婷都聚到了这里。我们商量着玩儿点什么,这里远离村庄,除了这一片空地以外,周围都长着高高的玉米,所以大家一致同意玩捉迷藏。
捉迷藏,童年里玩的次数最多却总也不厌倦的游戏。大家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谁捉,指定地方为幺,其他人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捉的人如果没有捉到躲藏的人,躲藏的人回到了幺,则捉的人依然为下一轮的捉者,如果本轮中捉到了躲藏的人,躲藏人就成为下一轮的捉者,如此反复。这规则听起来复杂,但其实大家对此已经非常熟悉。
第一轮开始了,青可作为捉者,她面向着地边的那棵老榆树,数到二十下,我们大家都四散开来。有的跑到了东北的玉米地,有的跑到了西边的玉米地,还有的跑到磨房的西北角。我和秋叶也跑进了东北的玉米地里,秋天的玉米叶依然很扎,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脸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被扎的生疼的感觉。向里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一个浅坑蹲了下来,透过玉米的秸秆依稀可以看见青可恍惚的影子,那影子在空地里跑来跑去,似乎连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发觉。她弯下身看向我们这边,青叶和我都屏住呼吸,连喘气也变得不顺畅起来。我将手指放在撅起的嘴唇边,为了保持头部不移动,我努力转动眼珠,向秋叶示意,让她千万不要发出声音,秋叶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也用眼神回复我。青可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起身向西边走去,才刚走到地边,就听见书玲的声音传来,她似乎吓了一跳,“啊”的大叫了一声就向北跑去,青可在后面紧紧的追着。我感觉这次书玲肯定是跑不掉了,因为她看起来有点胖,平时也不善于奔跑,我仿佛看见她胖嘟嘟的脸上,那并不白嫩的肉肉在随着她的奔跑上下的起伏,她头上高高的马尾辫在头顶上空高傲的飞翔。一切都如我的想象一般,在一段不长的距离后,青可一下子捉住了书玲的上衣,她们双双摔到了地上。
“快走”,我拉着秋叶的手,用另一只手使劲向两边拨动着玉米叶,那针扎似的疼痛袭来,而想要赢的欲望早已淹没了此时的疼痛,来到空地,我们就如同两匹血脉喷张的小马驹一样,向这那棵老榆树飞奔而去。
如此一场一场的下来,我们都感觉累了,一个个红扑扑的小脸向外冒着热气,额头、脸庞的汗水在经过无数次摸泥巴手的擦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各自看着对方的模样,用手相互指着“小花猫,小花猫”。大家索性躺下来,那每次父母的叮咛早已抛在了脑后,躺在大地上的幸福任什么也阻挡不了。大家都变得安静起来,天上不时有一片片云彩飞过,有轻薄的、有厚重的,有灰白的,也有五彩的,那不断移动着的云彩就象演员的登场一样,一波走了另一波又来了,各自演绎着不一样的故事。
秋叶躺在我的旁边,一只手横放在眉上,正仔细的看着天空。“秋叶,你在看什么?”,“我看见了两只鸟,一只小鸟跟着一只大鸟,那一定是它的妈妈”。她的话让我很诧异。我坐起来告诉大家,我有个新游戏。大家一听是游戏,立刻就来了兴头。
“快说,是什么游戏”,书玲的兴趣最高。“游戏就是说说大家刚才都看到了什么”,“这是啥游戏啊?不好”,青可和云婷也撅着嘴嘟囔着。“我爹从镇里给我买了点心,谁说给谁吃”,我拿出了杀手锏,大家互相看着。“我先说”,秋叶举起手主动要求第一个说。我知道她并不是为了那一块儿点心,她永远是支持我的,无论我做什么,她是永远的跟随者。“我也说”,“我也说”,大家纷纷表态。那时的情形在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滑稽,一群孩子在一块点心下被征服了。但那就是我们的童年,是我们天真而美好的童年,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美味的零食,没有可玩儿的玩具,但我们有着无限的想象,有着最真的情谊。大家叽喳着,争论着。天色正渐渐暗下来,太阳的霞光在西边正蔓延开来。
“鸿宇---,鸿宇--”,快过来”,“书玲--、书玲,走,回家啦”,我看见母亲和五姑正站在磨房东边向我们这边喊。我和书玲急忙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向南跑去。我们一口气就跑到她们身边,其他的小伙伴也跟了过来。
“宇,快,把钱给娘,该给人家钱啦”。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掏了掏裤子的口袋,哪里里有钱的影子。我努力在记忆的深处找寻,但记忆一片模糊。母亲赶紧蹲下来,用手在我裤子兜里翻找,口袋被她一个翻了过来,但依然什么也没有。“宇,好好想想,把钱放哪儿啦”,娘似乎是强压住心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跟我说。
“娘,我那会儿在车上睡着了”,我记得手里一直拿着钱呢,没往兜里装”。娘一把推开我,“快去找!”,我吓了一跳,什么也没说就赶紧向来的路上跑去。
“洪芳娘,别急,我这儿有钱,先把磨面的钱给人家,我们一起去找”。我依稀听见五姑安慰着母亲。
小伙伴们也都和我一起沿着大路、街道仔细的找,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一直找到家门口,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又回头再找一遍。找到东街口的时候,母亲正拉着车走来,眼睛还不时的左看右看,后面五姑正使劲的推着,她的头歪向一边,也在仔细的找寻。车子上放着两袋磨好的面粉和两个小的盛糠的袋子。
“娘,没有找到”。我心里突突的,很害怕,连声音也有点沙哑了。娘停下来,五姑急忙走到母亲身旁轻声的说:“洪芳娘,消消气,千万可不能打孩子啊,孩子还小,她哪知道钱的分量啊。”“我知道了五姐,我们回家吧”。说着母亲就架起车辕,将系在车上的绳子挎在肩膀上。她好像没有看见我的样子,这让我更加的害怕,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继续寻找。
“宇,书玲,你们几个一起来推车,回家。”五姑的话就向一场及时雨,化解了我心头的不知所措。我们一起在后面,在车两旁使劲的推着。车子先推到了五姑家的门口,母亲和五姑一起把面抬了进去。小伙伴们都已经散去,秋叶听到她母亲的呼喊也回家去了,毕竟天正逐渐的暗下来。
五姑手里盛了一小筐儿挂面走出来,放到车上,母亲急忙端回去,放到了门墩上。
“五姐,可不能再拿东西给我们啦,平时就经常给孩子煮面吃,我都觉得过意不去啦。”
“说这是啥话,咱可亲着呢,都是一家人”,五姑还是执意把面放在车上。
“回家可不能生气啦”,五姑拍了一下母亲的肩膀,微笑着说。
“宇,快,跟你娘回家吧”。
母亲拉上车,步子似乎迈的很大,我紧跟在后面,想推车却总也使不上力气。车子还没到胡同口,二姐从家里出来了,她紧跑几步把车从母亲身上替下来,我们几个把车推到了院子里,母亲和二姐把面抬到了东屋,放在了灶台旁边收拾好的角落里。
“华,去把大门插上”,我一听顿时害怕起来。二姐却并不知道母亲这样做的含义,因为以往我们偶尔也有早早插门的习惯。而此时,我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母亲从小就没打过我,每每因为我打了其他小伙伴或是捅了篓子,母亲也只是唠叨几句,打人一直是父亲的角色啊,我还存有一丝侥幸。
地桌已经放在了院子中央,上面摆好了碗筷,二姐总是样样都做的让父母满意,除了不上学以外,她总是父母眼里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奶奶正坐在她屋门的门台上,用拐棍拍打着她鞋上的泥土。母亲径直的向奶奶走去。“娘,让我用一下拐棍”,她的步履变的急匆匆,顷刻间一种大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她拿着拐棍直冲向我走来,我本能的想跑却也不敢跑。
“趴在排车上!”,我还没有回过味来,母亲就一下子把我拽过来推倒在车上,顷刻间”啪、啪两棍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啊---奶奶--,奶奶---。”我向奶奶的方向使劲的喊着。“这是咋得啦?”奶奶使劲的想从台阶上起来,可是她不听话的腿越是在这时越是不听使唤,“快跑,快跑啊”,奶奶只能用她最大的声音喊。二姐从大门跑来,一把拉住娘打我的手,娘一把推开她,又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我无力再喊,只有趴在那里呜呜的哭着。
“别打啦,啥事啊打孩子这么狠?”奶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大声的呵斥着母亲,二姐顺势将拐棍从母亲手里夺下来。我急忙起身哭着向大门跑去,拉开门闩跑到胡同里。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灰暗正一点点淹没。我并不敢走远,我也知道母亲不会追着我打出来,我向后靠了靠,贴着墙蹲了下来。
母亲嘤嘤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娘,不让她拿钱她非拿着,这不等我磨好面,钱也丢啦。”奶奶安慰着母亲:“洪芳娘啊,我知道你和文玺不容易,家里孩子多,文玺又经常不在家,这家里、地里的都是你在操持,孩子丢了钱是心疼,这钱是挣的不容易,娘我每次起夜都发现你俩在东屋里熬糖稀,一个下半夜一个上半夜的轮着,娘这心里心酸啊”,奶奶的声音也似乎哽咽了起来。
“娘,我和他爹熬七天也挣不来这十块钱啊,熬夜就别说了,他爹还要每天用自行车推着两百斤的糖,走上几百里的路才能挣这些钱啊”,母亲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犯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行,眼泪不停的在脸上流淌。
“好啦,洪芳娘,孩子打也打啦,这事儿就过去吧,毕竟宇还是个孩子啊。”一切都安静下来,静怡的可怕。夜幕逐渐的降临,黑暗正吞噬着村庄。
“二华子,快,去把宇找回来,天都黑啦,别再出点啥事”,奶奶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宁静。
我听见奶奶要二姐找我的声音,就急忙站起来,我只想快速的逃离。脚和小腿蹲的异常的麻木,跑起来就像踩着海绵一样,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我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想回家是这时唯一的愿望。黑暗在此时已经变得不再可怕,我努力的穿过黑暗向南跑去,我知道前面的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院子,虽然我们在那里玩耍的时候不多,平时父母也叮咛过不要去,但此时的我已经无路可退。
这是一个超大的院子,四周用土墙围着,东边挨着胡同的地方有一个门,因为有一家人家需要穿过这个院子才可以到达自己的家,于是这里横着有一条弯曲的过道。尽管我从未踏进这里,但每次路过都会不自觉的向里面张望,也会有很多的小伙伴在这里玩耍,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再三叮咛我不许去那里。过道的北边靠墙的地方堆着很多的柴火垛,横七竖八的棉花柴堆在一起,在上面跳跃就如同现在的蹦蹦床一样,我曾经是多么的羡慕那些站在上面玩耍的孩子啊,她们大笑着在上面跳着,整个柴火垛在高低的起伏着,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终于爬上了这梦寐以求的柴火垛,然而我并没有心思在上面跳跃。四周漆黑一片,我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自己不均匀的呼吸。
“鸿宇---鸿宇---”我听见二姐的声音,而我却不能回答,尽管此时的我是多想在二姐的怀抱里哭泣啊!但我的心告诉我“不能”。不一会,二姐的声音不见了,我想:“她一定是去云姑姑家找我了,或许是秋叶家?不,一定不是秋叶家,因为这个院子的后面空着一片地,而这片地的后面就是秋叶家了,二姐如果来秋叶家,我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而此时一片静寂,对,她一定是去云姑姑家了,也许还去了五姑家”。我胡乱的猜测着,却顷刻间有了捉迷藏的感觉,内心的害怕、恐惧、难过怎么突然之间象没了踪影,那被母亲抽打的屁股此时还有些疼痛,但伤心却在一点点的消失。儿时的感觉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似乎消失的感觉却是真实的存在了大脑里,任岁月怎样流逝,也无法删除,它在逐渐长大的岁月里沉寂,跟随----。
天似乎没有刚才那样黑暗了,有一种光亮正慢慢铺展开来,月亮在东方正冉冉升起,盖过丛林,越过沟壑,穿透邻家的庭院,也照在我孤独的心里。
坐累了,乏了,便侧身躺倒,让麻木的屁股有些许的休息,它似乎有些肿胀,而我也不再过多的关注它。皎洁的月光散发着迷人的色彩,她象一个仙女一样温柔的抚摸着大地,抚摸着人受伤的心灵。
“鸿宇---鸿宇---”,声音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看,打孩子打的这么狠,吓到孩子了吧,这要是出了事,看你后悔不?”奶奶的埋怨声,母亲的呼喊声仿佛就在我的耳旁。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要不要下去跟奶奶回家的矛盾纠结着我。
“娘---,娘----,五姑还有青云家都没有”。二姐似乎是气喘吁吁的说着。
“洪芳娘,不是说了嘛,不让你打孩子”五姑也来了,她似乎在责怪母亲。
“五姐,唉,都怪我,我没忍住”,母亲听起来有些后悔。听到母亲这么说,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一种愧疚感再次在心里升腾。曾经有几次夜里醒来发现母亲并没有在身边,悄悄的趴在窗户上望着母亲在东屋忙碌的身影,她头上裹着毛巾用一跟长长的木棍子在超大的黑锅里不停的搅动,一股股的白烟在她面前飘动。
“鸿宇---鸿宇---,你在哪儿?”二姐似乎是带着哭腔在喊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二姐,我在这儿”我压低着声音喊了声。
“娘--,娘--我好像听见鸿宇的声音啦”,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好像在那边,在那个大院子里”,二姐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月亮变得更加的明亮,她跑进院子,左右的张望,我躺在那里,她似乎并不好发现。
“二姐--”我坐起来喊了声。她飞奔过来,张着双手伸向我,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附在她的肩膀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事啊,回家”,二姐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感觉这拥抱是多么的温暖,踏实。
奶奶和母亲和五姑走在身后,她们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安静着,我附在二姐的肩膀上。她瘦肖的肩膀给了我母亲般的温暖,填补了童年对母爱的渴盼,温暖了我整个孩童时光。
从那一夜开始,我便不再和母亲住在一起,或许也到了该独立的年龄,我就住到了北屋最西边二姐和奶奶住的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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