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爱，死亡，人工肾（下）

看见意志消沉的赵霞，王平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

        他颤声道：“小霞，别这么想，以后我每天都来陪你。”

        同时，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如果我现在多陪陪她，她也许能多记着我的好，以后能对我爸好一点……”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赵霞的感情越深，未来赵霞就越会念着他的好。

        从这天起，王平每天都会来一趟，陪着赵霞聊几个小时。

        他原本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只是因为病情的缘故，情绪一直都非常低落。

        但在活泼乐观的赵霞的带领下，渐渐地恢复了几分。

        他重拾旧时手艺，每天都要根据两人的病情禁忌，煲上两罐汤，带到病房来一起喝。

        两人互相关心，互相温暖，两颗心也越来越近。

        这天，赵霞一个人在病房无聊，掏出手机，用美颜模式拍了一张修长的腿照，发给了王平。

        “老公，看看我的小腿，销魂不销魂？”

        王平秒回：“小腿不肿了，太好了。”

        赵霞顿时有些无语：“这个死直男，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看。”

        她发了一个生气的表情过去。

        王平这才秒懂：“哈哈，老婆的腿好惊艳，要是你没生病，我肯定会追你。”

        赵霞心里美滋滋的：“这还差不多，你就等我好起来吧。”

        说完这句话，王平一下子沉默了。

        赵霞心里一沉，她如果要彻底好起来，还得靠王平的肾。

        于是，她赶紧把话题岔开。

        “今天什么时候过来？”

        过了一会，对方没回信，她不由不安起来：“他不会生气了吧？今天不来了？”

        顿时有些后悔：“赵霞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管住自己这张破嘴啊？以后说话不能这么直白，说什么之前都得先过过脑子！”

        “这都五分钟了，怎么还没回信，死直男也太小气了吧？哼！”

        正胡思乱想间，一碗汤递了过来。

        “想啥呢？汤都凉了。”

        她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

        “王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看你低着头看手机，我就没打扰你，先倒了两碗汤，来，今天试了个新菜谱，看看好喝不好喝。”

        赵霞接过这碗汤，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这碗汤格外清甜。

        喝完之后，把碗往旁边一放。

        赵霞伸开双手：“老公，谢谢你煲的汤，来，我要给你个爱的抱抱。”

        王平眼睛亮晶晶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走上前紧紧抱着她，好一会才撒手。

        他哈哈大笑道：“这是老公应该做的！”

        “肾都给你了，都是自己人，不用谢。”

        一说到肾，赵霞的眼圈顿时红了。

        王平见势不妙，再次紧紧抱着她，说道：“傻丫头，我喜欢你！”

        “我的肾，我的心，全都给你。”

        赵霞羞红了脸，将头埋在王平怀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在王平的鼓励和陪伴下，经过半个月的系统治疗，赵霞的各项指标都降了下来，脱离了危险。

        到了出院的那一天，王平没来，赵霞也不以为意，以为他有事要忙。

        回到家中，她给王平打了电话。

        手机嘟嘟地响着，过一会，传出用户无应答的声音。

        赵霞愣住了，她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疯狂地拨打起了电话。

        然而，十几个电话拨过去，没有一个拨通。

        她无力地倒在床上，浑身颤抖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后几天，她每天都要拨打十几个电话，发送几十条消息，可是没有一丝回应。

        赵霞心急如焚，王平这是怎么了？

        一定是病情恶化了，必须要找到他。

        她来到王平小区门口，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对方住在哪栋楼。

        “对了，身份证。”赵霞翻出王平刚认识时发过来的身份证，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地址。

        笃笃笃！

        她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心里既期盼，又害怕。

        期盼着看到王平，却又害怕发生什么意外。

        过了一会，一个50出头的中年妇女开了门，看到她脸上顿时浮现一丝疑惑。

        “你找谁？”

        “我找王平，他在吗？”赵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极力保持着平静，问道。

        中年妇女摇摇头，说道：“他发病了，跟他爸爸去医院了。”

        赵霞很担心：“他的病情恶化了？”

        中年妇女一脸沉痛地说道：“你是王平的同学吧，那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他。他不知道中什么邪，前段时间偷偷把药停了，然后状态呢一塌糊涂。”

        “后来撑不住了，在家里走着走着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他爸才发现，催他去医院，他竟然死活不肯去，他爸气死了，前天喊了几个亲戚来家里，直接捆起来强行送到医院去了。”

        听到这句话，赵霞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喷涌而出。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王平这是在故意加速自己的死亡，好成全她！

        赵霞靠在门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心痛的无以复加。

        中年妇女看她这个样子，顿时吓坏了：“小姑娘，你没事吧。”

        “这个傻瓜，他真是个疯子！”赵霞咬牙启齿道，猛地抓住中年妇女的手：“阿姨，你快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我要去看他。”

        得知病房号后，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小区门口，疯狂地挥手叫车。

        一辆的士嗖的一声停在前方三米处，赵霞大喜，正要快步上前。

        忽然，一道窈窕的身影从旁边闪过，抢先朝的士飘了而去。

        赵霞瞬间红了眼，立即发足狂奔，犹如一头愤怒的斗牛，追上前狠狠一扑，便将抢车的女郎撞出去一米远，差点摔倒在地。

        撞人，开门，落座，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也不去管后面开始骂街的女人，冲着司机喊道：“昆市第一人民医院，快点开，越快越好！”

        司机眼看着这一幕发生，整个人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一踩油门。

        车飞速飚射出去，朝着医院狂奔。

        赵霞坐在后座上，心里想着刚才的话，忍不住痛哭流涕。

        “你怎么这么傻，真的没必要啊。没你的肾，我又不是不能活。呜呜呜……”

        在泪水的洗礼中，她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要拉住王平的手，一起横渡这茫茫苦海。

        要死一起死，要活也要一起活！

        十分钟后，赵霞出现在王平的病床前。

        看着一脸意外，却又嬉皮笑脸的王平，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浑然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神，赵霞两手叉腰，犹如母夜叉一般，恶狠狠地骂道。

        “王平，你不吃药是想找死是吗？”

        王平使劲给她使眼色，干笑道：“赵霞，你怎么来了，这是我爸，你们还没见过吧。呵呵呵。”

        赵霞瞪了他一眼，一把拉住老人，柔声道：“伯伯，我有话想跟你说，能出去一下吗？”

        老人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还没反应过来，赵霞就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甚至还从包里拿出结婚证和协议书，啪地一下拍在老人手中。

        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伯伯，既然我和王平已经是夫妻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弃他。”

        由于信息量过大，老人头还晕乎着呢，手中拿着结婚证，左看看右看看，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一脸的喜气洋洋：“太好了，这臭小子，他居然结婚了！”

        赵霞又回到病房，走到王平面前，死死盯着他。

        王平莫名地感觉后背一凉，挤出一个笑容：“老婆，你刚跟我爸说了啥？”

        赵霞面无表情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必须好好治疗，否则我就跟你离婚，你的肾我也不要了。”

        王平顿时大惊：“你搞什么？”

        他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放弃治疗？”

        “不是，我不是单纯为了你，我是再也不想受罪了，我这个病发展到后期，直接就瘫痪了，而且口不能说，笑都不能笑，任何表情都做不了。”

        “肾脏损伤的几率也很大，我现在死了，还能救你，等以后肾损害了，那就什么都晚了。”

        “这段时间，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越是开心，我就越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你懂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嘶吼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地喊了出来。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病房响起。

        赵霞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哭着喊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王平整个人愣住了，这一耳光不但让他冷静了下来，同时也把他给镇住了。

        他一脸的不敢置信，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但他毫不在意，一遍遍地问道：“你这是何苦？”

        “这肾就当我送你的好吗，能救你的命，为什么不要？”

        “你又何苦拒绝？”

        “你不要，不就浪费了吗？”

        “赵霞啊赵霞，你这是何苦啊！”

        赵霞此刻也是泪流满面，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身子一软，朝着病床倒了下去，嘴里却依然倔强地说道。

        “我不甘心，我活了25年，还没恋爱过，你就当陪着我走一遍，不行吗？”

        王平喃喃地问道：“我行吗？”

        赵霞含着泪，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

        “为什么不行？我们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朝着同一个目标走，都是落后分子，都是抗病斗士！凭什么不行！”

        王平听了这话，咧开嘴笑了，但随即又哭了起来。

        他捶着胸膛，嚎啕大哭，哭得特别大声。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

        那种孤军奋战的心酸，瞬间消失不见。

        两人抱头痛哭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整个病房里挤满了人。

        都是听到动静，过来围观的病人和家属。

        等到两人擦干眼泪，病房里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中间夹杂着阵阵喝彩。

        “哥们，好样的。”

        “恭喜恭喜！”

        ******

        啪地一声。

        赵霞将结婚证拍在父母面前：“我瞒着你们结婚了，你女婿跟我一样，是个渐冻症患者，也是个快死的人……”

        惊呆了的父母弄清楚前因后果后，顿时泪如雨下。

        “女儿，你这……”

        “唉，都怪我们没用啊。”

        “要是我们身体健康就好了，直接给你捐肾，就不会影响你的婚姻大事。”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婿，他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

        “结婚证都领了，都是一家人了，他也是咱们的孩子。”

        “以后他走了，亲家有什么事，我们也会照看的。”

        就这样，风水轮流转，轮到赵霞照顾起了王平。

        她每天做完透析，就顺便溜达去住院部，陪着王平聊天。

        到了饭点，再去食堂打两份饭，两人一起吃。

        而王平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病情没有继续恶化，反而稳定了下来。

        就在两人以为，抗击病魔就要获得胜利的时候。

        赵霞的病情又开始恶化了。

        ******

        “赵霞是吧，你尿毒症晚期了，血透效果不太理想，病情已经多次恶化。”

        “如果不换肾，可能活不过一年。”

        “但是，三清刚研发了一款生物人工肾，跟常规透析比较起来，生存率要高很多，你愿意参加临床试验吗？”

        赵霞听到这段话，不禁恍惚了一下，这场面让她似曾相识，却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啊，以前只有‘活不过一年’，还有一句‘很抱歉’，没有人工肾这句话。”

        想了好一会，她才恍然大悟。

        立即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能问问，这个人工肾能撑多久？”

        “没有时间限制，应该能用到你进行肾脏移植的那一天，或者说，在换肾之前好起来，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你还年轻，科技的发展，奇迹的发生，一切都有可能。”

        医生笑得很温和，递过来一份文件道：“你在这份同意书上签个字，一会做个体检，明天就能做手术了。”

        一旁的王平听到手术两个字，顿时紧张起来。

        “手术？大手术还是小手术？风险大吗？”

        医生笑了笑：“小手术，半个小时都不用，做得很成熟了，没有什么风险，你们放心好了。”

        赵霞瞪了王平一眼，娇嗔道：“哎呀，你别大惊小怪的，听医生的话就好。”

        王平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我知道啦，老公对我最好啦。”

        两人一逮到机会，就开始肆意挥洒狗粮。

        浑然不觉，旁边年轻医生的脸上，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手术做得很成功，换上人工肾后，赵霞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肌酐值再也没有上升过。

        半个月后，甚至还开始了慢慢下降。

        这让她顿时又惊又喜。

        医生说，如果照这样下去，即使不换肾，她也可以活下去。

        现在有人工肾进行透析，她的药物可以停掉了。

        只要继续用下去，就可以慢慢等着肾功能恢复。

        等到肾功能恢复，人工肾还可以取下来，她也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当晚，为了庆祝这一喜讯，两人再次来到结婚当日的那家小酒馆。

        依然是以茶代酒，但不知道为什么，茶喝得多了，竟然也喝出了一丝微醺的感觉。

        赵霞依偎在老公怀里，心里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开口道。

        “老公，我想好了，现在我的病在慢慢好转，这个人工肾装在身上，没有任何感觉，平时也不用吃药，可以说根本不影响日常生活。”

        “你的病只要继续吃药，也能延缓发作，多活几年是没问题的。”

        “咱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到时候，你动不了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另外，我还在想，趁着你身体还可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要个爱情的结晶？”

        “要不然等过几年你躺在床上动不了了，想要孩子就难了。”

        王平顿时欣喜若狂，在老婆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老婆，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这事得抓紧，晚上咱们就开工。”

        “我爸知道这事，肯定得开心死，他想孙子都想疯了。”

        他猛地一拍脑门，说道：“对了，老婆，咱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婚礼啊，我们还没办婚礼，我要给你一场正式的婚礼。”

        一个月后，昆市希尔顿大酒店。

        两人举行了婚礼。

        王爸爸当场写了一副对联：“一对老夫妻，从此新生活。”

        横批：“新婚快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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