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愿者上钩

“砰。”

        小鱼儿一头撞在冰凉的钩子上，在浅水中发出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本来快累晕过去的她瞬间打了个激灵，醒了。

        她好像，终于到北海了？

        模糊的意识在目光聚焦在那只鱼钩上时，如风吹雾散般顿时明晰了起来。

        脑里第一个划过的念头是恐惧，心随之咯噔一跳。

        还呆在水晶宫里的时候，她就听德隆尊望的老一辈们说过无数次类似的故事——总有几只修行尚未功满的小妖因贪玩跑去浅海，结果被人类用钩或网逮住，带到岸上抽筋剜骨，死不瞑目。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小鱼儿吐了个泡泡，化成一个坚不可摧的保护阵将自己包围。她的腹鳍处有淡紫色光芒若隐若现，足以伤人的法术严阵以待。

        她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妖，她是敖夜，谁要是对她心存恶意，她当然不介意把那人拽下来灌冰水。

        眼下观察形势最为要紧，于是她屏住了呼吸。

        ……

        安安静静的。

        周围的一切都静得出奇，耳畔唯有风擦过水面的声音。

        那钩子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明明此时的水温离冰点还有一段距离，可它就跟被冻在水里似的，也足够令人称奇。

        至少跟小鱼儿听说的不太一样：在老人们的描述里，那些邪恶的钩儿总随着波浪一晃一晃，像是在挑逗、勾引，锐利的弯钩藏在丰盛的荤饵之下。

        而这个钩子嘛……

        小鱼儿定睛望去，在看清面前为何物时，不禁噗嗤一笑——

        直钩？

        挺有创意。

        但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光秃秃的钩上别提肉了，甚至连颗糊弄的麸皮都没挂。

        这多少有些侮辱鱼的意味，小鱼儿不大乐意地想，虽然鱼类的视力普遍较差，可是这敷衍的钩子明显是在嘲讽它们的脑容量啊！

        小鱼儿无奈地扯扯嘴角，向后摆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往上仰起身子。

        她实在想瞧瞧究竟什么人才会傻到这种程度，竟然冰天雪地里坐在这儿白费功夫。

        北海的雪飘落时如鹅毛，纷纷扬扬，落地却无声。

        小鱼儿抬头时，它们恰好于天空盘旋散下，轻轻盈盈。

        她睁大眼睛，摆动着身子，等待那片片雪花落入水中。

        大多数一碰到水面便融化了，但也有少数顺着水波沉了下来。

        某一片雪花擦过小鱼儿的脸颊。

        她的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原来从天而落的雪花是用凉丝丝的水晶盐做的，不过味道竟是甜的啊。

        为此，她更加乐乐陶陶地向上游，向水面游去，向更宽广的世界游去——

        于是她终于看见雪，也看见他。

        天将暮，雪乱舞。

        飞鸟远遁，行人绝迹。

        北海苍茫萧瑟，一把巨斧插在人间，庞大而孤独。

        小鱼儿的视线由远及近。

        从高耸入云的群山，到荒寒寂寞的冰原，再到眼前鱼钩的主人。

        可等她看清他的样子后，一时放大了瞳孔。

        好、好漂亮的人——

        他不曾睁开眼睛，纹丝不动地坐在漫天风雪里，宛若一尊精雕细琢的石像。

        可他是鲜活的，小鱼儿知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严格来讲若不算上猴子，他大概是她在人间瞧见的第一个人。她顺着岸边洄游，不知怎的目光竟全被这人攫取了去。

        原来人可以很大很大，眼前这人长得修长挺拔，怎么说也该八尺有余。

        他留胡子，生冻疮，长发高高竖起，苍黑发丝里满是银白色的雪霜；可他也有一副非常好看的皮相，棱角分明，颧骨下的肉深深凹陷下去，一副谪仙似的孤傲气场。

        但人也可以很小很小，小鱼儿在寒水里打了个哆嗦，又眺望了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荒原。

        他披羽蓑，握鱼竿，不动声色。风势劲烈，吹得漫天雪花凭空乱舞，缤纷飞落，洋洋洒洒将他包围。在若此宽广的世界里，似乎又只有他以沉默对抗无声而浩大的孤独。

        那一刻，小鱼儿仰视着他，心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她忽然想起不知何时听过的一首山水诗——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作者：“醒醒！你现在才周朝，从哪舶来的这诗！”

        小鱼儿：“大概是从你记忆错乱的大脑里吧。”

        作者掀桌离去。

        千万孤独。

        小鱼儿望着那形单影只的渔夫，不知为何，也跟着悲从中来。

        北冥的景色的确粉妆玉砌，可多亏他的点缀，才让这本来毫无生机的风景添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他才是风景。

        如果不受打扰的话，她真想一整天都安安静静地观赏这幅风景。

        然而很快，小鱼儿的愿望就落空了。

        一阵极不和谐的脚步声从那钓鱼的谪仙后方传来，沉重的脚掌踩在堆叠了许多层的新雪上，发出很大的“沙沙”声。

        “姜子牙！”豹头环眼体格结实的师弟不知何时窜出来，三步并两步连跑带扑来到他身后竖着眉望他，那语调里盛满怒气。

        “搞没搞错，这天寒地冻的你都坐了四个时辰了，一条鱼都没弄上来？！”

        哦，小鱼儿翻了个白眼，又静悄悄潜回水下，真是怕啥来啥。

        话说这肌肉纹身大哥打哪儿冒出来的？长得五大三粗不说，还正正好好挡着她看风景。

        说话声也吵，简直吵死了！周围的雪都要被他给震碎了！

        不过他刚刚口里说的那个名字叫什么……姜子牙。

        那是他的名字吧。

        真好听。

        小鱼儿心满意足地摇摇尾巴，无意中在水里掀起两朵浪花。

        岸上的申公豹依然瞪着眼说个没完：“天要下雨，人要吃饭，你知不知道我跟你来北海之后身上毛都秃了！我不管啊这可都是你害的，你要再这样下去我明天就收拾行李回静虚宫……诶这儿不就有条鱼吗？”

        申公豹那凶神恶煞的目光从他师兄的身上移至水中。

        “哇好漂亮的鱼啊，这什么品种，以前都没见过啊——”

        说罢便伸出手向水底捞去。

        小鱼儿惊恐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分明属于人类的手在探入水中后，立即变成一只宽厚的黄色豹爪。

        那爪子实在太大，又锋利得很，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逃躲，便直接被它提出水面！

        “师兄你看，这鱼好奇怪，明明通体是绀紫色的，可仔细瞧竟能透出许多不同的色彩来，尾巴还跟金子一样……”申公豹手里握着小鱼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而小鱼儿的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她在他手里又蹦又跳，拼命翻动着身子，本想施法教训他，却被他坚硬的指甲刮掉好几片鱼鳞，疼得呲牙咧嘴。

        “放开我，臭猪！我堂堂东海公主也能被你这俗物所擒？等回头老娘就挖了你的心和眼睛，挑了你手筋脚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他娘的快给我松手！！”

        可惜没人能听懂鱼语。

        “这可是稀罕物，不能吃它。”正趁她在掌中乱挣的工夫，申公豹突然良心发现。

        小鱼儿长长地松了口气。

        “它这小个头都不够我豹爷塞牙缝的，该把它拿到蟾蜍掌柜那儿去换米面，十袋应该差不多了……”

        小鱼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好家伙，她要把他的皮剥下来做豹皮大衣！

        “师弟。”原本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那人忽然咳一声。

        豹子没理他，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手里这条七彩神仙鱼身上，它全身滑腻腻的，仿佛一不抓紧就马上要跃入水中重新溜走。

        “申公豹！”

        “哎！”纹身大汉一激灵，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怎、怎么了师兄？”

        “把它放了吧。”

        姜子牙稳稳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睁开那双犹如黎明的眼，声音清冷如玉得真好听。

        一鱼一豹多多少少都怀疑他俩耳朵出了毛病。

        正当小鱼儿因他滴水之恩心中趟起阵阵暖流，决心日后定当涌泉相报时，头顶忽然传来震耳欲聋一声吼。

        “姜尚你疯啦？”申公豹攥了攥拳，头顶青筋暴起，“钓十条鱼你能放走九个，知不知道现在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四不相已经三天没吃上饱饭，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捞到这宝贝——”

        接二连三的豹吼把小鱼儿脑袋震得嗡嗡响，但有一个词她倒是听得真切——“四不相”。

        难道猴子说的上古神兽——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麒非麒、似龟非龟，但却有龙之威、凤之贵、麒之勇、龟之灵的万兽之王——现在就躺在他家里？

        未免太赶巧了些，此等美事竟叫她给碰上了。

        小鱼儿立马不挣扎了，躺在豹子手掌中安静如鸡。

        若是能看一眼传说中的万兽之王，那说什么都值啊！

        “便宜你了，臭豹，带我回家！”

        可两个大老爷们儿显然不知道她在干嘛。

        见她不蹦哒了，申公豹心虚地低下头：“……姜子牙，这鱼好像没气了。”

        小鱼儿快被他气晕过去。

        可她才只晕了一半，就突然感觉自己被另一双手捞了起来。

        她急忙定睛一看，除了姜子牙还能有谁？

        他双手捧着她，手指因长时间在户外握鱼竿被冻得发凉，可依然不妨碍她认为那是全世界最温暖的一双手掌。

        姜子牙用手按住她方才被刮掉几片鱼鳞的皮肤，发现那里正慢慢往外渗着血。

        他倒抽一口凉气，拧眉看向他师弟一眼，却又没多说什么，揣着小鱼儿转身就往雪地里跑。

        小鱼儿：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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