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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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木把翟草送回家时,翟草的父母早已在外迎接,他们对樊木没有什么好眼色,只是礼貌性的道谢后,连请他进家门都没有。
樊木只好一个人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公寓。
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个人的话会灵验,只是没想到真的发生时,居然是那样的情形。
若说夏幼清做的被追杀梦境是假的,那么翟草死里逃生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心惊肉跳的事情。
那个人的话没有不灵验的时候,他有着一双似乎是能把全天地下的事情都看穿的眼睛,无论是他还是翟草,或是……夏幼清。
樊木有些后怕的想着,回到家连澡都来不及洗,便爬上了顶楼。
顶楼正中有不知被谁栽种的一棵榆树,听说是从樊木出生时就有了的,在半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冒着雨去帮邻居腿脚不好的奶奶晒在楼上的被单收回来时,一道雷直接劈到了他的旁边。
也是和前几日一样的暴雨,雷从天边轰鸣着滚来,闪电像渡劫一样,在今朝市的上空撕出一个硕大的银白裂缝。
那棵树,被雷霹出一个口子,却没有拦腰折断,隐隐约约的从伤口处冒着火星。
樊木那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落雷,大胆又好奇,他看着那那树烧焦的边缘,红色的火光久久不熄,在被雷劈的焦黑的木质中若隐若现,他忍不住的伸出手触摸了一下。
触及指尖的刹那,他只觉得手指被火燎到一样疼痛,紧接那疼痛感似蚂蚁一般爬上手臂,接着是全身,没有一块皮肤不透露着炙热的灼烧感。
树的裂口处火光殷红,白色的雾气从深处浮了上来。雨滴从雾气中穿过,打散不开,反倒是让它更加的凝聚起来,菟丝子般缠绕上它的寄主。
樊木看着自己的指尖正在在树木的伤口处一点点的消失。
他挣扎着想要脱离那颗树木,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四泄白雾吞噬了自己的右手,小臂,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力,漩涡般的卷吸着自己,他与那枯焦深处的怪力拉锯着,还没来得及呼救,那巨大的引力便瞬间把他拉进了榆木的伤口之中。
一时间挤压感充斥着他的胸腔,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被压缩成一张纤薄的二维纸张,又像膨胀成了僵硬的石块,被胃中的浪涛翻打过来,一股脑的冲上滩岸,却撞击在堆砌于喉咙处的黑色的礁石,那雪烟水雾从他的七巧中游丝钻入,在他的大脑中织成盘丝织网,得他整个人都迷离失意起来。
他睁不开眼,却知道世界外是是无垠的白纱软帐,一丝一毫的降落在他的身边。
而奇怪的是,那雾湮离他越近,他的疼痛便越减少一分,一直到那薄雾烟霜襁褓一样把他包裹在其中,他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浮白云卷之中,那种温柔来自于宇宙诞生时最纯洁明净的灵魂,来自梦中母亲伸出的那双温热皓荑,来自雏鸟腹部纤柔幼弱的翎羽,来自初春梨花绽开的娇嫩花蕊。
他觉得自己仿佛属于着白色的一部分,白色就是养育他的羊水,它微波倾覆过他的面容,春日在他的眼前舞动波光,他便自动分解成了水分子,融进了它们之中。
那被樊木抱在怀中用盆装好的被单,伴随着樊木的手机一起凭空掉落在地上,散开了一角,天上的银线不知情,楼中的人们看不见,它们被风卷了又卷,缩成一团,雨水很快打湿了它们,洁净的白色很快被玷污成泥。
再醒来,他就面朝下的伏尸在一棵焦黑枯萎的粗干老树下,它的冠木无比之大,似是整个林中的枝叶都长自于它。
樊木全身剧痛无比,他闷哼了几声,睁开了眼睛。
点点绿光从他的眼前凌乱飘过,樊木翻了个身,费力的坐了起来。
他吐了口嘴里的泥,却因身体的震动,牵扯了右臂的剧痛。
“嘶。”他捂住那脱臼的右臂,疼的眼冒金星。
他的周遭木繁林茂,月高风凛,身下是丛生的野草,有乌鸦的鸣啼从他的背后“呀——呀——”的传来,惊得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似是在某个野外树林。
樊木拖着胳膊,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身躯凛凛,形消骨立,巨大到天障一般的明月在他的背后缓缓升起,那人背对着它,如同巨象脚下一只微小的黑色蝼蚁,夜月照耀之处,树叶缝隙里的碎光都凝结着静寂的冷霜,在巨型冰轮的碾压下,雾气不愿散漫,风声也不敢穿林,萤火夜鸦似是冻结了一般,渐息声歇,只有满月辉光像死神一般升扬于晦暝长夜,宣告着世间万物的终结死亡。
樊木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月亮,他只在家里出游时,见过南海的巨型观音,坐台莲华几层楼那么高大,抬头只能看见佛尊的裙袂,伟岸的肩膀遮住了所有。
而这月亮要比她更加宏昊博庞。
仿佛远古的万千混沌无极的分离,是它撑开了天地。
樊木被巨物恐惧压得精神紧绷,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月中却黑雾重重,生分出游离之影。那黑斑似龙盘玉泽,隐晦耀斑像天狗一样几乎要把眼前这人吞噬。
那人毫不在意,孑然独立,挡住了夜月的光影,只是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他看着黑衣男子,觉得在哪里与他似曾相识。
“你是谁?”
樊木吃力的抬了抬头,好奇的问对方。
“你怎么和我长得……有些像?”
“我就知道你今夜会来。”
黑衣男子背着手,临风玉立的站在一池碧水前,没有回头。他的长发瀑布般散在腰间,一枚镶嵌着血色玉髓的黑色发带把左右碎发揽系在脑后。
他的身边有台石桌,上面放着一套青玉色的酒壶酒盏,已经有酒满上其中一杯。
“我帮你给她斟了一杯,看样子是用不上了。”
男子声音毫无情感,他只是淡淡的陈述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来人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走到他的身边,看着石桌上的那杯酒,停了一会儿,便端起它,打算一饮而尽。
“等等。”男子说。
“既然已言中,你还没答复我的要求。”
来人停下动作,想把酒杯放回原处,但又停了下来。
“你只是证实了这一件事。”来人似是不服气。
“是吗?那先前你的那些事,我卜的都不够准吗?”
来人不回答,似是无法应答对方的质问。
“你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也算得上天子?”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樊木,你也太把那个女子当做宝贝了。”
樊木不出声,只是用力的握住那浅口杯盏。
“你若是真的那么怜香惜玉,要不我把羽族公主送你?还是你看上了那姓风的那几个王女?只要是墟海界有的,你要什么我便许你什么,怎样?只要你答应帮为师做成这件事。”
男子依旧没有转身,语气波澜不惊,他望向水中池鱼,有条瘦短的小黑鲤张着嘴,在食那水面上的浮游弱虫。
“你不要以为救了翟草就能威胁我!”
樊木愤怒的把杯子锤在桌上,那青玉色瓷杯被震出些许酒来,洒进石桌的缝隙缓缓流淌。
“哦?”樊木的怒气倒是挑起了对方的兴趣。
“我怎威胁到你?”那人看着那鱼吞了只摇蚊幼虫。
“你叫我杀人。”
樊木内心不忍,想了很久,却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
“应当如此,一命换一命罢了。”那人慢条斯理,似是此事无关痛痒。
“你怎么自己不去!”樊木面容悲愤惊惧的走到他身后,“你不是那么厉害!”
“我不像你一样,能自由出入你们那个世界。”
那鱼儿吃饱后,乐呵呵的摇着尾巴,在莲叶间吐着泡泡。
“卑鄙。”樊木怒不可遏。
“言辞恶劣,顶撞无理。”
樊木看着他,悔恨当初入界时为什么要被他所救,又为什么拜他为师。
樊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样怪戾,他站在樊木的面前,宛如一只御风飞翔的仙鹤,孤高的垂下他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
樊木上目线看过去,他的面容清俊英秀,肃肃如松下风,遥遥若高山之仰,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本应是桃花春水的琉璃星眸,却凛若寒潭,似是千年霜雪深陷在巍巍峰眉之中。
“你便是……樊木?”
那人张口,声音却不似他一般活力生气,那嗓音多的是冷清幽缠,一种落落穆穆的纠葛攀上樊木心头。
“你受伤了。”他看着樊木无动于衷。
“你当初尊我为师的时候可是百般求我。”
那人冷清的声线中不带任何情愫,却把樊木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看着他面前的池中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游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晃动波折。心里更加觉得惴惴不安。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那时候你没有让我去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我几时教你做坏事了。樊木,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那人揶揄,水中的东西朝着岸边快速游来,波纹被它搅动的颠簸起来。
“上次你被荒寒族人追杀到悬崖,不是因为你偷了人家的雪灵芝?还有那次你闯入君子国的王宫,为了玩差点把整个皇室烧了,也算在我的头上?”
那人笑语相迎,樊木却觉得他又冷漠了几分。
“这次像往常一样,当玩是了。”
那人试图劝慰樊木,但情感中听不到一丝真诚。
“这不一样!墟海界是墟海界,它不是真实的世界!”
樊木叫嚷起来,他头一次这么忤逆对方的命令。
“夏幼清是我身边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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