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陪伴

　　阿兹克看着克莱恩，神色凝重而担忧，一个经过反复犹豫的问题还是被祂问出：

　　“你……和哪一位签下了神灵契约？”

　　同样是神灵棋子，如果说成为神降容器是最绝望的结局，那签下神灵契约必然排在第二位，并断层拉开后续的所有结局。

　　阿兹克的情况介于前两种之间。

　　祂不确定克莱恩签下了什么契约，排除契约的具体条款，死灵契约、秩序契约和恶魔契约的侧重各有不同。

　　前两者还有办法强行违约，但恶魔契约不行。

　　恶魔契约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平等契约，只是收取代价的时间和方式有区别。

　　尤其是神灵层次的恶魔契约。

　　一句话克莱恩就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

　　完美收束因为晋升半神造成的灵性逸散状况，他略微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说道：

　　“是‘迷雾君王’，做了一个条件还不错的交易，我无法描述具体内容，有些信息我一旦离开那里就会遗忘……您应该也知道祂，祂就是迷雾城的神灵，祖拜尔先生的老板。”

　　这个答案让阿兹克稍微放松了些。

　　不是恶魔契约就好。

　　祂有听说过迷雾城背后是疑似复活的罗塞尔，虽然不确定“迷雾君王”是谁，但祂已经见过很多和迷雾城有关的人、事、物，能确定那是“支配”和“秩序”的力量。

　　想到那位的幼稚举动，祂没有继续询问契约中可以讲述的信息。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选择本来就不多。

　　克莱恩的讲述已经足够清楚。

　　自己清楚就好……

　　压下心中的怜悯和伤感，阿兹克环视一圈决斗场中欢呼呐喊的拜朗子民，舍去不知是怀恋还是遗憾的情绪，最后才落回克莱恩身上。

　　祂在仔细观察克莱恩当前的状态。

　　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祂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到后面竟直接斥退5米内的所有声音和视线，严肃问道：

　　“你的状态很奇怪，成为半神居然只是让你身上的‘死亡’消退这么一点，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经历数千次死亡？”

　　被问到这件事，克莱恩立刻想起自己因为在“源堡”里无数次窥视未来，然后因为经常看到神灵被反复死去的经历，他默默移开了视线，假装这只是一件小事般说道：

　　“这是……必要的代价。”

　　看出克莱恩不想多聊这个话题，阿兹克沉默片刻，点点头，换了个问题：

　　“你现在能通过灵界远距离操控密偶吗？

　　“我记得……曾经有个安提哥努斯家族的家伙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扮演‘诡法师’，后来他被阿卜将军打死了。”

　　刚听到有人和自己的扮演创意相同，克莱恩还有点好奇对方的具体方案，可后面那句“被打死了”直接让他没了兴趣。

　　那位前辈似乎不太走运，又或是……

　　不太聪明？

　　看到克莱恩点头回应自己可以，阿兹克那始终藏着忧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一路走来的种种在祂心中回顾，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我得离开了，能用密偶陪我一段路程吗？

　　“可能会有危险，或是来自我，又或是来自其他，我不能确定，现在的你应该能见证我的结局……”

　　抬手阻止克莱恩立刻做出回复，祂摇摇头继续说道：

　　“不要急着答复，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危险，你身上的‘死亡’太多了，遇到我这种‘死亡’领域的天使很危险，非常危险。

　　“我只是希望至少还有人能记得我，记得阿兹克·艾格斯这个人。

　　“如果你没有成为半神，我不会开口，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呵，你也体会过这种感觉吧，我原本是计划去见希雅·帕伦克，得到祂手中的‘王权’，接着去看看祂那个即将献祭给‘人造死神’的女儿，最后见过乌阿特将军，再决定要不要迎接自己的命运。

　　“现在不需要了……他、或者祂，已经等我很久了。

　　“所以，离开吧，好好考虑一下。”

　　阿兹克话语里的平静让克莱恩陷入深思。

　　他不是在考虑应不应该答应，而是在搜索对应信息。

　　在“源堡”死亡那么多次不是没有收获的。

　　11天！

　　他有往后11天的6000多种未来片段。

　　琐碎而不连贯的片段。

　　再往后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杂乱无序的抽象画面替代了一切，克莱恩不知道是第十二天会发什么大事件，还是有“源堡”的力量加持，“命运绳结”也抵达了极限。

　　克莱恩只是“占卜家”，“命运绳结”也只是一件封印物。

　　失去简陋的上帝视角，他能做的只有从这些数量庞大的未来片段里整理出有效信息，然后让它们以安全的方式保存。

　　阿兹克没有催促。

　　克莱恩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借助占卜他很快就用自己转译的密码筛选出信息。

　　很少，只有两条。

　　一个是一朵郁金香、一艘船和海盗船长帽三个图形，另一个是倒金字塔、女士小王冠、棺材、天使翅膀和血色骷髅五个图形。

　　信息很清晰，都不需要“占卜家”进行专业解读。

　　前者是指“黑色郁金香号”的“地狱上将”路德维尔，后者是指灵教团对“人造死神”的献祭，而且是极度危险。

　　结合当前的情况进行短暂思考，克莱恩微笑着点点头，说道：

　　“果然很危险，但这是我的荣幸。”

　　……

　　南大陆，西拜朗。

　　靠近狂暴海黑色风暴区域的海域，一艘黑沉中泛着阴绿的巨大船只停留在这里，那描绘有漆黑郁金香的惨白主帆彰显着它的身份。

　　“黑色郁金香号”！

　　船上显得很忙碌，有大量活尸、骷髅、怨魂、幽影等不死生物或是操纵风帆，或是保养装备，或是来回巡逻，或是打扫卫生。

　　与这份安静的喧闹不同，作为船长的“地狱上将”正在船舷上靠着边绕圈走。

　　他仍然是那副腰挎细细刺剑，脸覆银白色面具的华丽装扮。

　　明明外表、气息没有任何不同。

　　可任谁看到他都会知道他不是路德维尔。

　　此时的他，像一个梦游的孩童，始终看向天上的太阳，最大限度张开双臂，沐浴着阳光，摇摇晃晃向前走，不停地走。

　　就像一具活尸。

　　船上的不死船员没有理会他。

　　他就这么保持着稳定的步伐，摇晃的身体，循环着这种没有意义的举动。

　　忽然，他停了下来。

　　抬起的脚悬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失去平衡的身体保持着偏斜姿势，就像是被石化、被时停，完全定格在原地。

　　随着右手戴着的那枚“古代死神戒指”轻微震颤，有光芒闪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从轻微到剧烈，从寂静到发出诡异笑声。

　　“咯咯咯咯……”

　　在阿兹克和格尔曼·斯帕罗模样的克莱恩出现在甲板上时，他的笑声已经变成刺耳的冤魂尖啸，频率快到不可思议。

　　但这只是单纯的声音，没什么实际伤害。

　　这让两人疑惑地皱起眉。

　　与“地狱上将”的怪异反应不同，船上的不死船员们第一时间停下正在进行的工作，显得瑟缩畏惧，纷纷选择退避，不敢出现在祂附近。

　　这就显得“地狱上将”更加怪异了。

　　当尖啸持续数秒骤然消失，“地狱上将”突然极其扭曲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阿兹克，礼貌而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然后恭敬而狂热地问候道：

　　“啊，死亡执政官大人，您他妈终于来了，我以为您回到妈妈肚子里就寝了，是巨人的公主把您吻醒……”

　　话语被掐断，“地狱上将”被定格！

　　场面一瞬间陷入死寂。

　　克莱恩的眼角疯狂抽搐，半神层次的“小丑”能力差点破防，而阿兹克整个人都愣住了，脑袋短暂变得空白，祂从未经历过这种下位亡者的冒犯。

　　他们都看出了“地狱上将”的不对劲。

　　不只是眼前的“地狱上将”，整艘“黑色郁金香号”都有些不对，阿兹克已经发现这艘幽灵船已经冥界化，在深处存在一个小世界。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哒，哒，哒……

　　是来自船舱内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死寂。

　　掩埋一切的黑暗中，先是一只苍白手掌抓住门框，接着是穿一身白色宽松家居服的男性身体，最后是一张俊美而陌生的脸。

　　这是一位半神！

　　他出现后，被定格的“地狱上将”如同幽灵般缓缓飘过来，停在自己身边。

　　面向两人恭敬地抚胸行礼，他的礼节完整而标准，结束礼节后走向前，说道：

　　“抱歉，我沉睡了太久，导致‘地狱上将’这家伙变得有些叛逆，还请原谅，我之后会狠狠惩罚他的。

　　“请容自我介绍，我是路德维尔，曾经是灵教团的财产，为死亡执政官大人保管圣物，现在算是迷雾城的使者，负责情报工作。”

　　打破死寂的举动带来了新的死寂。

　　克莱恩惊讶于“地狱上将”和路德维尔居然是两个人，而且，他们都无视了“死神”途径来自上位者的压制。

　　最开始，阿兹克的视线全被那枚戒指吸引，到后面就被路德维尔分去了大半。

　　因为他摆脱死灵契约获得新生，以及“黑色郁金香号”当前的状态，阿兹克在怀疑“迷雾君王”是否真的是罗塞尔。

　　思考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阿兹克抬手按了下头顶的丝绸礼帽，同样上前一步，嗓音低沉地开口道：

　　“灵教团人造死神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看在“迷雾君王”的面子上，祂给了路德维尔最起码的尊重，没有强行打破对方隔绝自身威严的力量，让他臣服、跪拜。

　　路德维尔感受到了这种尊重，他的笑容放大，再次欠身行礼，没有半点僭越，回答道：

　　“那位已能主动地影响晋升失败的高序列者，但还无法回应祈求和仪式……”

　　描述完后，路德维尔摘下“地狱上将”那枚散发微光的古代死神戒指，低下头，恭敬的用双手捧着，递到阿兹克面前。

　　这一刻，阿兹克犹豫了。

　　越来越强烈的本能在催促祂戴上这枚戒指，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感却在抗拒。

　　克莱恩感受到了这种挣扎。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静看着。

　　随着一声情绪复杂的叹息，那枚戒指仿佛被数不清的灵体托着，自行飞了起来，落入阿兹克的掌心。

　　端详了几秒，祂最终还是将这枚戒指拿起，戴至左手食指。

　　霍然间，一种恐怖幽深、高高在上的感觉从祂体内扩散出来，那些或裸着身体或穿着破烂皮甲的活尸、骷髅们纷纷单膝下跪，埋低了脑袋，而飞舞的怨魂、阴影们同样落至地面，紧紧贴于甲板，再没有一个漂浮于半空，就连“地狱上将”也无法避免。

　　只有路德维尔靠着后退三步摆脱这种影响。

　　克莱恩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位于“源堡”中的他借助信仰光点看见了。

　　阿兹克先生身上有一个强行缝合在一起的畸形灵魂，一半是阿兹克先生的模样，一半是外形模糊、虚幻的流体怪物。

　　那个怪物正一点点变得真实。

　　变成气质阴冷，神情淡漠的另一个阿兹克先生。

　　当这种变化彻底稳定下来，那条将祂们强行缝合在一起的“线”却开始出现崩断迹象，两者被逼迫着或融合、或分离。

　　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克莱恩尝试着占卜，失败了，尝试着预言，失败了，尝试着操控命运，还是失败了。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见证。

　　这一切都发生在隐秘的视角中。

　　现实中没有发生任何异常，阿兹克只是闭上眼，然后平静地睁开眼，默默看向狂暴海的方向，偶尔侧耳倾听。

　　没有人打扰祂，全都默默等待着。

　　一个恍惚间，克莱恩发现从阿兹克先生身上扩散开的威压消失不见，重新变回自己熟悉的那个温和长辈。

　　祂回到克莱恩身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向他的肩膀探出手，似乎要带着他穿梭灵界离开。

　　可路德维尔叫住了他们。

　　准确的说，应该是叫住了克莱恩，他说：

　　“斯帕罗先生，请稍等。”

　　等他们停下来，并把视线看过来，路德维尔恭敬的行礼致歉，继续说道：

　　“洛蒂小姐请我向您转达一个消息，当您准备好的时候，可以搭乘‘黑色郁金香号’前往神战遗迹，她会准备好您需要的东西。

　　“这是能在迷雾城外召唤我的符咒，用灵性激活就行，我会响应召唤出现。”

　　说完这些，他取出一块雕刻郁金香花纹的骨牌，操控一个幽灵将其送过来。

　　克莱恩收下了物品，但他没有给予答复。

　　路德维尔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了，有个消息您应该会感兴趣，听说有人要在圣佩德罗猎杀黑夜教会的‘女神之眼’阁下。

　　“是个叫……因斯·赞格威尔的家伙。”

　　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阿兹克和克莱恩的脸色同时变得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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