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国子监(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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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着古怪的一幕,窈月的脑子此刻转得极快。
她爹这是又喜得私生子,还是要给她找个童养夫?
无论是哪个理由,窈月都觉得无语凝噎,胆子也肥了许多,朝坐在轮椅上的张逊大声喊道:“爹!”
张逊被窈月的这一声喊回了神,立刻就松了抓着常生的手,但视线依旧死死地钉在常生的脸上。
常生趔趄地倒退了好几步,被一旁的窈月扶住才站稳,朝张逊垂头揖手道:“常生失仪,请将军见谅。”
窈月不露声色地将常生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朝张逊嘻嘻笑道:“爹,你可不能见人家常生乖巧有礼,就不正眼瞧我这个亲儿子了。”
张逊这才把目光从常生的脸上转到窈月的脸上,眼睛里的光也渐渐散了,面无表情地往屋内转动轮椅:“外头风凉,进来说。”
窈月偏头看向脸色发白的常生,故意跟他开玩笑:“托你的福,我头一次被我爹这么客气地请进屋。”
进屋后,屋内昏暗不明的光线让常生更加不安起来,哆哆嗦嗦地从衣襟内摸出一封信,却不敢再走近张逊,隔着老远,小心翼翼道:“这是先生写给将军的亲笔信……”
窈月看着常生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难得大发善心一回,把信从他手里接过,连带着之前的那个长匣,一起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爹。
“爹,裴夫子给您的。”
窈月说这话,本来是想让张逊看在裴濯的面上,别再耍弄怪脾气。
但张逊却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又把目光望向了恨不得把自己往角落里缩的常生,素来冷硬的声音和缓了许多:“孩子,你今年,满十五了吗?”
窈月见常生低头搓着衣角,扭捏了半晌却不肯答话,又在心里给他狠狠记了一笔:她要连喝两顿莲藕排骨汤外加三顿酱肘子。
“爹,你瞧他的个头还不及我,肯定没我……”
张逊厉声打断:“没问你!”
窈月立马闭上了嘴,常生也被吓得身子一颤,有些歉疚地看了看窈月,然后含糊地开口答道:“回将军,过了年,就十五了。”
窈月闻声挑眉,看向常生,语调夸张道:“你还真比我小,看来以后我不能喊你小哥了,得喊你弟弟。”
窈月的话刚说完,张逊就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窈月见张逊咳了许久都没停下,和杵在原地尴尬无措的常生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两步,小声问:“爹,您,您要喝水吗?”
张逊强压着咳意抬起头,看了看远远站在屋子角落满脸惊惶的常生,又看了看离自己不远但同样惶然不安的窈月,捂着胸口低下眼,声音沙哑道:“裴二公子的礼和信我收了,你回去吧……你,也出去。”
窈月和常生都如蒙大赦一般,分别道了声“告退”和“告辞”,就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屋。
等窈月把屋门合上,领着常生原路走回大门口时,常生才长长地舒口气,满眼同情地看向窈月:“你爹的脾气,果然……不同寻常。”
“别幸灾乐祸了,”窈月把手搭在常生肩头,乐呵呵道,“不过,看在方才我给你解围那么多次的份上,临走前多给我煲几回汤吧,我的好弟弟。”
常生一把拂开窈月的手,瞪眼道:“谁是你弟弟!”
“你比我小,我当然喊你弟弟了。”窈月厚着脸皮又把手搭到常生的另一边肩头上,“常生弟弟啊,我算好了,今天是初一,离夫子让你去淮陵的期限还有几天,况且给哥哥我煲汤也不耽误你收拾行囊。咱们可以把骨头汤,鱼汤,鸡汤……轮流来一遍,你清楚的,我不挑嘴。”
常生再次拂开窈月的手,朝她咬牙切齿:“好,你等着。”说完,就大步跨出大门的门槛,然后逃也似的跑向之前停在台阶下的那辆马车。
窈月朝常生的背影挥手:“那就这么一言为定。我明日回去就等着喝汤了,弟弟。”
当马车驶离窈月的视线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转头看向看门的眼盲老者:“龚叔,我替您关好门,麻烦您去跟花婶说一声,我要出去和同窗小聚,约莫掌灯后回来,不用给我留饭了。”
今日是初一,云间寺和窈月预想的一样,信众如织,香火成云。
窈月和乌泱泱的人群挤在望不到头的台阶上,头疼不已地四处张望:“按这蚂蚁爬的速度,天黑都进不了山门。”
正经山门不好进,那就走旁门左道吧。于是,窈月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窈月围着云间寺的外墙绕了大半圈,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走到墙根下又左右看看,确保附近的确没有第二个人时,从墙外翻了进去。
窈月的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细瞧周围的情况,身后就袭来一阵掌风。
窈月一边轻松躲过,一边优哉游哉地想,哟,这身手有些熟悉。
窈月玩耍似的躲了两下,然后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调笑道:“姐姐今日的扮相,可比那日在梦华居里的动人多了。”
对方娇笑一声:“难为公子还记得。”眼前的人是窈月和沈煊一行人进梦华居时,领着她见杜卿卿的那个少女。只不过当时这个少女穿着小厮男装,今日换上了女子衣裙。
窈月松开少女的手腕,朝她微微欠身:“今日,又要劳烦姐姐带路了。”
“公子请。”
窈月跟在那个少女身后,从一片低矮无人的僧舍间穿过,越走越深,来到一处僻静偏远的角落。
窈月见少女走到禅房门前,轻轻扣了两声,不禁笑道:“你家姑娘可真会选地方,谁会想到这样一间不起眼的禅房里,竟藏着梦华居的花魁呢?”
少女也只是朝窈月笑笑,没有多说其余的话,躬身推开禅房的门:“请。”
窈月提步进去,见房内除了四壁外,陈设寥寥。唯一稍微大件的,就是房间一头的竹榻,那竹榻上正坐着个头戴帷帽、身形妖娆的女子。
窈月嬉皮笑脸走上前,挨着帷帽女子坐下:“多日不见,姐姐可有想我?”
身边的女子抬手摘下帷帽,露出了杜卿卿那张倾国倾城又风情万种的脸,朱唇微启:“自然是想的。”
窈月笑得更开心了:“明知道是假话,但我也信了。”
杜卿卿和上次在梦华居时一样,伸出一根玉指,挑起窈月的下巴,似乎又在打量她。但这次,杜卿卿很快就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窈月:“妹妹双颊绯红,面含桃花,看来是红鸾星动了。”
窈月脸上的笑意一僵:“姐姐竟还会看相了。但姐姐技艺不精,我脸红是被外头的冷风吹的,和什么星星月亮无关。”
杜卿卿也不多解释,身子一歪,懒懒地倚在榻上,掩嘴呵欠了一声,才问道:“来寻我何事?”
“想请姐姐替我给大人传个信。”窈月手指轻轻一弹,杜卿卿的手心中就多了一颗黄豆大小的蜡丸。
杜卿卿拈起手中的蜡丸,迎着光看了看,嘴角噙着丝丝笑意:“传信一直是陆琰的活儿,怎么,你同他翻脸了?”
窈月咬唇不语。
杜卿卿见窈月不说话,状似叹了口气:“罢了,人心易变。前些日子,你还与郑小郎君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如今就与裴家那位状元郎同榻而眠享鱼水之欢……”
窈月面色一窘:“你胡说什么!”
杜卿卿将那蜡丸从窈月的鼻尖下扫过:“这上头带着的香气,名为无患香,是我专门为一人调制,置于床帏间,用来凝神助眠的。世间只此一份。”
说着,杜卿卿支起身子,伏在窈月耳边,嗓音娇媚入骨:“离得越近,妹妹身上的无患香就越浓。你和他……”
杜卿卿的话还没说完,窈月就拍腿大笑起来:“你居然不知……哈哈哈大人竟也瞒着你!我本以为,在大人心里,你比陆琰更亲些。”
杜卿卿微怔,随即也跟着掩嘴笑起来,如丝媚眼里,却透着冷透刺骨的狠戾:“我和陆琰,和你都没什么区别。亲极则疏,史书中弑父弑兄的,可全是亲人。”
窈月想起他们那些比她家乱上数十倍的关系,顿时就笑不下去了,讪讪地抬起衣袖闻了闻,又拉起衣领凑到里头闻了闻,皱眉道:“我怎么没闻出香气?姐姐你诓我。”
“我是不是诓你,你心里清楚。”杜卿卿重新歪回榻上,美目微合,“还有事?”
窈月见杜卿卿摆出一副送客的模样,不甘心此番来就只是递了个信,便又厚着脸皮凑上去:“还有一件事,请姐姐教我。”
杜卿卿闭着眼,梦呓似的“嗯”了一声。
“桐陵时,姐姐教过我药和毒,可惜我记性不好,忘了大半。”窈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折叠起来的手帕,递到杜卿卿的面前,“这是我在国子监内发现的,怕认错,所以想请姐姐帮我瞧瞧,这到底是什么?”
杜卿卿睁开眼看向窈月,笑道:“倒是难得见妹妹你好学一回。好吧,帮你看看。”
可当杜卿卿的纤纤玉指将手帕一层层揭开,看到里头露出来的草叶时,她脸上的笑意瞬时收起,朱唇颤了颤。
窈月也在同时张口。
她们异口同声地用岐语念出了一个名字:“葳蕤草。”
窈月盯着杜卿卿脸上的表情:“我若没记错,葳蕤草既是毒也是药,只长在岐国的某个地方。怎么会出现在国子监里?”
杜卿卿看着帕子里那截看似寻常的草叶,眼里的情绪在刹那间起伏跌宕,又极快地归于平静。
她将那草叶轻飘飘地置于榻上,眼角微微上挑,勾起个魅惑众生的弧度:“它和一桩男欢女爱的情/事有关,窈月妹妹想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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