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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国子监(三十九)


一群赶来的丫鬟婆子忙将昏迷不醒的孟嫱半扶半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后院里移动。

        在附近极快地查看了一圈的管家郑安跑到郑遂面前,气喘如牛:“相爷……”

        此时的郑遂略微定了些心神,朝郑安点了点头,“说。”

        虽有失礼数,但郑安不敢耽搁,用手掩在嘴前,附在郑遂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郑修的位置离得最近,似乎听见了一个“张”字,混沌的神思瞬间归位,忙拉过郑安,急促地问:“是张越吗?她怎么样了?”

        郑安瞅了郑遂一眼,见郑遂没有瞒着的意思,才朝郑修道:“公子放心,张公子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已经同裴二公子一齐请入后院休息了。”

        “那就好……等等,裴?”郑修猛地反应过来,“裴濯之前也在楼上?”

        郑安讷讷点头道:“是啊是啊,还好都无事……”

        “不可能!”郑修说着,转头看向郑遂,“爹,裴濯怎么可能上得去?他不可能知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郑遂打断郑修的话,语气是少见的严厉,“修儿啊,你被人算计了!”

        郑修想要辩驳:“不……”

        郑遂根本不想听,挥袖一摆,“我去前厅跟客人解释,你先回房。”

        郑安会意:“相爷放心,这里交给小的。来人,送公子回去。”

        “爹!爹!爹……”郑修高声嚷着,但郑遂充耳不闻,转身就往宾客聚集的地方疾行而去。

        郑修是头一回被郑遂这样冷漠对待,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遂离去的背影,胸膛剧烈的起伏,眼圈也红了,恼怒地推开身边的仆从,“滚开!滚!”

        没人再敢靠近郑修,郑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公子,回吧。这里还烧着,不……”

        郑修拽起郑安的衣襟,狠狠道:“郑安,说!张越被带去哪里了?哪处院子?快,带我去!我现在就要去!”

        “公子!”郑安扯着嗓子喝了一声,直视着情绪几乎失控的郑修,“今日是相爷的生辰,公子莫要做令相爷不快的事。”

        郑修怔住了,慢慢松开郑安,像是梦游的人忽然被惊醒了一样,脸上的神情变得茫然又不知所措。他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突然俯下身拾起地上的什么物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不赶紧跟上去!”郑安低声命令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公子出房门一步。”

        “是是是……”

        郑安望着郑修的背影,无声地长叹了口气,然后面向周围的仆从们,疾言厉色地指挥起来:“手脚麻利些!再去喊些人来,把火彻底灭了,一点火星也不准留!附近再仔细搜一遍,瞧瞧有没有可疑的人,半个都不能放过。”

        离飞云楼不远的假山间闪出一个人影,是何峻。因为躲藏的时间久了,他熨烫妥帖的衣袖也有些了褶皱,但他并不在意,抬眼望着飞云楼在火光中的残影,感慨道:“不愧是第一高楼,区区今日见识了。”

        说完,何峻整了整衣裳,就从容地从假山旁的小径原路返回。而就在他离开的那处假山中的一个矮洞里,倒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仆从。

        那些郑家仆从嘴里说是“请”,窈月更觉得是“押”。如果不是裴濯暗中跟她说“已有对策”,还给程白远远地递了眼色,她可不会如此听话地任一群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可她和裴濯已经被“请”到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待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了,别说佳肴美酒,连碗热茶也没有,就让他们枯坐着。

        窈月瘫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多宝格的格子数,数到最后自己都记不清多少了,困意倒是涌了上来,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

        “没睡好?”忽然响起的声音,让窈月瞬时清醒,这屋子里可不止她一个人。

        从进这屋子的那一刻起,窈月就打定主意不和裴濯说话,免得一时不慎,祸从口出,便只是摇摇头,没出声。

        没想到向来话不多的裴濯,此时却像只多嘴的八哥,问个不停:“嗓子疼?是着了风寒,还是方才被烟熏着了?要不要我替你把脉看看?”

        窈月不得不开口,朝裴濯假笑了一下:“学生无事,劳夫子挂念。”

        “既然无事,我便帮你温习温习功课吧。中秋假将尽,扔的书可得重新捡起来了。”

        窈月惊得差些从椅子上翻下去,赶忙抓住椅子扶手,哭丧着脸:“夫子,学生刚从阎王殿拾了条命回来,还不想这么快又和先贤们亲近。您大慈大悲,就让学生歇口气……也免得让那些先贤们在如此良辰美景之时还要受学生折磨。”

        裴濯笑了:“看来你的确无事。”

        窈月害怕裴濯又搬出什么歪理让她背书,赶紧没话找话聊:“夫子之前见过郑相爷吗?”

        裴濯状似认真地回想了一番,然后摇摇头,“不记得了。”

        窈月正想嘲笑裴濯虚伪,他进过翰林院,怎么可能没见过当了十多年京官的郑遂……后来一想,以他当时的贵胄身份,估计除了圣人和他爹裴颐,旁的大大小小官员都没入过他的眼。

        窈月哂笑:“夫子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纯粹的命不好。虽然我也没见过郑相爷,但经过今日这事,我在郑相心里,怕是已经成了死人了。”

        宝物没拿到,郑修还活着,飞云楼毁了……

        何止是郑遂心里,怕是在那位大人心里,她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吧。那娘亲的处境……

        窈月忍不住握紧拳,蓦地就从椅子里跳到地上。她当时不该心软的,她要亡羊补牢,她要去杀了郑修!

        窈月的手刚准备伸向屋门,就被裴濯按住,“稍安勿躁。”

        “你……”窈月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人还不少。

        裴濯拉着窈月坐回椅子里,“若是问你话,你只管用你最擅长的答。”

        最擅长的?窈月挑眉,征询意见般的朝裴濯眨眨眼,杀人放火还是坑蒙拐骗?

        裴濯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窈月还是认出了他说的那个词。

        装傻。

        窈月心头一颤,原来自己在裴濯的眼里竟是大智若愚的聪明人?啧啧,没想到裴濯裴夫子也有眼瞎的一天,她分明是真傻,从来都是本性流露而已,哪里还用装。

        就在窈月为裴濯哪哪都好偏偏是个瞎子扼腕叹息时,紧闭许久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先露出来的是一张富态的中年男人脸,窈月刚想开口喊“郑相”,就瞧见这富态的大胖脸让到一边,恭恭敬敬地把另外一张脸迎了进来。

        这张脸的轮廓和郑修有几分相似,却更丰神俊朗,若是年轻个十岁二十岁,定是个能引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倜傥少年郎。

        窈月惊诧:人前每每说到郑遂,要么说他奸佞贪婪,要么说他钻营世故,怎么就没人说他长得好呢?

        窈月忽然领悟到郑遂平步青云的秘诀了:若她是圣人,她也愿意把长得好看的郑遂搁在满朝文武的最前头,抬眼就能看见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批奏折看公文的心情都能愉悦几分。

        窈月看着郑遂走进来,又看着他在上首坐下,再看着他朝自己的方向歉然道:“贤侄可有受伤?是否需要……”

        窈月忙不迭地接话:“多谢相爷记挂,小侄命大八字硬,无事的。”等看到郑遂脸上有些僵硬的表情时,她才意识到,郑遂嘴里的“贤侄”指的不是她,而是她身旁的裴濯。

        窈月傻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裴夫子也无事,相爷不必担心。”然后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裴濯,不知道他对她这浑然天成的傻气是否满意。

        “那就好,”郑遂应和地笑了笑,“是鄙人管家不严,才导致意外走水,令二位受惊。但……”郑遂刻意地停顿了一下,视线倒是不分彼此地落在了裴濯和窈月两个人的身上。

        “飞云楼乃是鄙人家宅中的危楼,为防发生意外,等闲人不得登楼。所以鄙人多问一句,二位为何会登上飞云楼?”

        “相爷有所不知,这个登楼的原因嘛,说来话长——”窈月把话音拖得极长,想等裴濯替自己编个合适的理由,但他却迟迟不吭声,等得她的气都快接不上,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瞎编了:“——小侄离乡多时,又恰逢中秋佳节,思念倍增,因听说飞云楼高百丈,登顶能望到千里外的土地,故而央求同窗,也就是相爷您家的公子,带小侄登楼望远,以解思乡之情。”说着,窈月还不忘哽咽了几声,又拈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窈月唱戏一样的说辞和动作,险些把站在郑遂身边的郑安逗乐,忍了又忍才憋住没笑出声来。

        郑遂却并不觉得可笑,原本和蔼的脸色反而暗了些,“如此说来,你是被修儿带上去的?”

        “正是,相爷明鉴。”

        郑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全部压在了裴濯的身上:“那裴贤侄你呢?你又是为何登楼的?”

        窈月幸灾乐祸地扭头看向裴濯,这回郑遂是指名道姓,裴濯可不能继续之前的装聋作哑,那就太不知好歹有失礼数了。

        窈月正等着裴濯如何巧舌如簧地编出一套说辞,却没想到裴濯也偏过头,看向了自己,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窈月在心里大呼一声:“不好!”

        果然,裴濯用目光点了点窈月:“我是去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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