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道美食

夜色幽幽，整座刺史府灯火通明。

        陈刺史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于是乎，他特意斥重金打造了一个超级无敌豪华的大厨房，奢华程度堪比宫中御膳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种食材应有尽有，招揽鲁粤浙闽等各大菜系顶尖厨子若干总而言之，刺史府的大厨房，就是府中核心中枢，但现在，中枢被端了——

        借着树上挂着的两个大红彩灯笼，可以看见厨房门口的青石台阶上有暗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动，液体的主人歪倒在旁边，脖子上老大一个窟窿还在涓涓不停的往外渗血，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锃亮锃亮的青石板就已经被血淹没了，就仿佛一个小水坑，在月色下还反着光。

        从衣着打扮来看，像是管事之类。

        另一边，一群男女老少挤在一起跪在地上，看着死不瞑目的厨房同仁瑟瑟发抖，还能清晰的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牙齿在打颤。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虞楚楚默默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持刀站着的年轻侍卫身上，他正在拿帕子擦刀，锋利的刀刃上还有血珠不断滚落，“啪嗒啪嗒——”

        过于锋利的刀刃在月色下泛着寒芒，差点闪瞎虞楚楚的钛合金狗眼——

        真正的一刀封喉。

        虞楚楚默默吸了一口气，心中开始默念大悲咒。

        事情来龙去脉概括起来很简单，大概就是太子大发慈悲让她来厨房一展身手，并派了一个亲卫跟从，但刺史府的厨子都不是一般人，在积年累月的优渥待遇下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对于虞楚楚试图借用厨房的行为，领头的厨房管事感到非常不屑，二话不说就要轰人。

        大概是因为天色比较晚，厨房管事眼神也不大好，忽略了虞楚楚身后跟着的身材高大的持刀护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愧是太子的近卫，这行动力就是杠杠的。

        说杀就杀，绝不含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叭。

        虞楚楚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把刀上，总觉得自己的脖子也凉飕飕的，似乎下一秒那把刀就得搁在她的脖子上。

        虞楚楚打了个冷嗝，默默低下了头。

        咱就是一个卑微苟命人，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年轻侍卫擦完刀，将染了血的帕子随手丢下，将管事死不瞑目的脸盖了个严严实实。

        “姑娘，现在可以进去了。”

        侍卫看起来十分有礼貌，一点都没有刚刚杀人时的凶神恶煞，他冲虞楚楚咧唇一笑，露出腮边一个小小的酒窝，居然还有两颗小虎牙，容貌俊秀，就像一个邻家小哥哥，十分温和友爱，但前提是得先把脸上溅的那几滴血给擦了。

        虞楚楚发现，太子身边的人，先不说其他，这无害外表和凶残内心的对比反差是挺强烈的。

        古有“反差萌”，现有“内涵凶”。

        看着侍卫冲她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虞楚楚咽了咽口水，只能讷讷点头：“好，好的。”

        生怕这凶残侍卫一言不合就要给她也捅一下，虞楚楚点完头后，直接同手同脚就往厨房蹿，因为跑得太急，还不慎被台阶绊了一下，虞楚楚都顾不上叫痛，提起掉了一截的半身裙就继续闷头冲。

        出乎意料的是，侍卫并没有跟上来。

        虞楚楚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先关门，厨房大门一关上，立马就把外面的腥风血雨隔绝在外，鼻腔里萦绕的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儿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厨房特有的食物的香味儿。

        虞楚楚大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无力的滑坐在地，目光呆滞，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能听到胸腔里“砰砰砰”的急促跳动，似乎下一刻就能从嗓子眼蹦出来。

        真·死里逃生。

        虞楚楚大喘了两口粗气，好不容易剧烈跳动的小心脏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大厨房装修的很豪华，灯火通明，因为是临时清场，灶台上甚至还燃着火，由于人都被清场了，没人看火，虞楚楚还闻到了糊锅底的味道。

        虞楚楚觉得自己心态真的差不多崩了，想到刚刚在大厅中经历的一场生死时速，再想想还悬在头顶的人肉威胁，虞楚楚内心拔凉拔凉的，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灶上还在熊熊燃烧着的小火炉，眼睛一眨，两行清泪顿时就滚了下来。

        “呜呜呜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门外，侍卫耳朵动了动，听到里面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声音，目光有些古怪。

        这是，在哭？

        侍卫摸了摸下巴，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突然，厨房门被人打开，就见刚刚还在里面偷哭的小丫鬟从里探出了头，眼眶还有些红红的，就仿佛一只被烟熏过的兔子。

        “那个，这位大哥，”应该是才哭过，她声音还有些发翁，侍卫心中嘀咕，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被吓到了想求自己放她走？

        侍卫已经冷酷的想好了拒绝的话，就见那小丫鬟冲自己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掌心里赫然是两块碎银子：“能麻烦您一件事么？”

        虞楚楚觉得，做人还是要对生活抱有希望的。

        好不容易看到一丝生命的曙光，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虽然心态已经崩得差不多了很想撂挑子不干直接躺平任宰，但理智告诉她，她还能继续苟。

        一顿饭而已，小意思！

        好歹也是老虞家第八十八代传人，不说惊艳四座，那也不至于说让人吃了就想翻脸捅|人叭——

        除非运气背到极致，正好踩中太子所有雷点。

        为了避免这一可怕的后果，虞楚楚决定还是要小小的运作一番。

        虞楚楚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朝盯着自己看的目露惊愕的清秀侍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些肉疼的将自己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全部家当往人跟前又送了送，带着期盼的表情：“您能给说说，殿下可有什么忌口不？又或者说，有什么特别偏好？比如爱咸口还是甜口”

        众口难调，特别是摊上太子这种喜怒无常一看就龟毛的要命的蛇精病，虞楚楚决定先弄清楚太子的口味偏好，对症下药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虞楚楚目光殷切的看着侍卫小哥，试图从他这儿得到一手消息。

        咸口？

        甜口？

        侍卫看着虞楚楚摊开的掌心中可怜巴巴的两颗碎银，再听虞楚楚的问话，目光就更加诡异，就在虞楚楚一直等不到回答，觉得可能没戏了的时候，就见侍卫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银子，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道：“殿下不挑食，姑娘请随意。”

        不挑食？

        你莫不是唬鬼的吧！

        看着麻溜往自己兜里揣银子，一看就知道对此项业务非常熟练的清秀侍卫，虞楚楚对他提供的信息真实性感到非常怀疑，然后，她脑子一抽，非常大胆的当场就提出了质疑：“当真？”

        侍卫没吭声，只是再次朝她伸出了手。

        这什么意思？

        虞楚楚看着侍卫的小动作，狗脸懵逼。

        直到后者拇指与食指交错着捻了捻，这个通用动作一出，虞楚楚顿时恍然，然后就是无语凝噎。

        回答问题要给钱！

        你怎么不直接去抢呢？！

        刚掏出全部家当的虞·穷批·楚楚：“”

        没钱，告辞。

        鉴于掏不出咨询费，虞楚楚脸色扭曲的再次转身进了厨房，决定自力更生。

        后头还传来侍卫好心的提醒：“殿下只给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半盏茶，姑娘，记得快些。”

        虞楚楚：“”

        呔！

        宴会厅现场，已经没有了之前歌舞升平的热闹场景。

        距离刚刚一场刺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以陈刺史为首的一众官员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就算地上铺了羊绒地毯，比起硬邦邦的地面来说要柔软得多，但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他们的膝盖变得十分麻木都快失去知觉。

        有大臣小幅度的动了动，试图让腿休息休息。

        可刚一动，一道锐利的视线就跟刀子似的落在了身上，大臣身体一僵，立马端正跪好，不敢乱瞥更不敢乱动。

        因为太子没发话，那些刺客的尸体就还横七竖八的散在厅中，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管用。

        大臣们心中也有些焦灼，不知道太子到底打什么主意。

        说来也真够背的，明明之前在漠城呆了这么多天，都没出什么事，这眼看太子就要回京，马上就能送走这尊瘟神，结果在这关键节骨眼上整刺杀这一出，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吗？

        先不说这个以“疯”出名的太子殿下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将刺客的帽子扣他们头上杀人助兴，就算太子不动手，后面还有一个爱子如命的陛下，若是陛下追究起来，他们也讨不了好。

        以陈刺史为首的一众漠城官吏心中骂骂咧咧，恨不得把搞刺杀的幕后指使者揪出来锤爆他的狗头。

        首座上，当朝太子，也就是燕璟，并没有理会底下跪着的一帮待宰羔羊是如何忐忑不安，他只是懒懒的歪在椅子上，专心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那是一串小叶紫檀，整整一百零八颗，因为常年带在腕上，佛珠表面已经有了一层光洁的釉，“嗒嗒嗒——”随着佛珠的转动，珠子碰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

        就在众人的心跟着那佛珠“嗒嗒嗒”的时候，紧闭的殿门再次被推开，一缕清凉的夜风扫了进来，众人循声望去，等看见来人，顿时精神一震。

        只见刚刚那胆大包天的小丫鬟捧着食盒进来了。

        时间掐的不多不少，正好半个时辰。

        众人的眼珠不自觉的跟着小丫鬟的身形移动，准确的来说，是小丫鬟手上捧着的食盒。

        刚刚小丫鬟掀桌的震惊一幕犹在眼前，众人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毕竟刺史府的伙食是出了名的好，胆敢放下如此豪言，那得看看她到底能做出什么珍馐玉食。

        众人心中也有那么一点小心思，若是这吃食当真好吃，能哄得殿下欢心那自然是好，要是不能，那就让这个小丫鬟去填殿下的怒火

        其中，以陈刺史的目光最为灼热。

        顶着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虞楚楚以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心情，提着食盒，一步步迈向死亡的深渊。

        虞楚楚拎着食盒走到近前，胡乱行了一礼，努力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恭声道：“殿下，这是奴婢为您精心烹制的羹汤，还请您品鉴。”

        燕璟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看着底下跪着的小丫鬟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目光在她脸上旋了一圈，最后落在她手边的食盒上。

        食盒封的很严实，并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殿内的血腥味儿犹在，但凡是个正常人，在如此惨烈的凶案现场都没心思去品鉴什么美食。

        换言之，再如何美味的食物，在浓郁的血腥味儿衬托下也会显得狰狞不堪让人作呕。

        正所谓美景，美食。

        虞楚楚也想到了这一点，美妙的环境衬托那绝对是加分项，要不怎么那么流行烛光晚餐呢，虞楚楚很想建议太子殿下先清个场，但嘴唇嗫嚅了几下，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下去了。

        算了。

        虞楚楚痛苦的想，万一太子就好这一口呢？

        想象一下，无尽的尸山血海绵延，携裹着血腥味儿的腥风汩汩咆哮，暗夜漆黑如墨，一轮血月当空，在血海尽头的暗礁上，一个鬼魅般的人影悄然浮现，他俯视着这片人间炼狱，无数的哭嚎凄厉惨叫让他愉悦勾唇，苍白遒劲的手指勾着玉壶，醇香混着血液的酒水晃荡，他仰头畅饮，晶亮的液体顺着他线条深刻的下颚滑下，他漫不经心伸手一抹，咂摸唇，幽幽一声长叹——

        “今夜的酒，真美——”

        这才是魔头的正确打开方式，多拉风啊。

        虞楚楚小小的畅想了一下，但很快就从这种浪到没边的联想中回神，顺便悄悄哧溜了一下快流出来的口水。

        虽然她看某些文的时候对病娇魔头人设迷的不要不要的，但那是纸片人，一旦真人现身，那她只有分分钟抱头鼠蹿的份——

        幻想与现实的差距，莫过于此。

        燕璟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虞楚楚身上，见这小丫鬟起先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后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虚无焦距，嘴角还露出一抹迷之微笑——

        这是，在走神？

        燕璟清幽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寸寸刮过她的眉眼，然后垂眸，将手中的佛珠重新拢在了腕上，修长的手指朝着已经被拾掇好的桌案虚虚一指，语调漫不经心：“呈上来。”

        虞楚楚已然回神，闻言，立马屏气凝神上前，揭开食盒盖子，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汤蛊，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燕璟懒懒靠在椅背上，只瞥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虞楚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是一个咯噔，但都到这个份上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冲也得冲。

        虞楚楚咬咬牙，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她缓缓揭开汤蛊的盖子，同时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清脆嘹亮：“殿下，请尝尝奴婢为您量身定制的金花玉叶汤，纯天然食材全手工熬制，一碗您开胃，两碗您肾不亏，三四碗”

        不对，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虞楚楚声音戛然而止，面露茫然。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守在厨房门口却无缘得见这羹汤真面目的侍卫凑了过来，只瞥了一眼，就嘴角抽搐：“紫，紫菜蛋花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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