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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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成年幼稚鬼的对峙一直持续到餐桌上,你刺一句,我内涵一句,气氛僵持而凝重。
“还要陛下再辛苦几天了,现在是季度交接期,政府各部门都在做季度汇总,我这里还有些项目正在做汇总,之后项目会连季度汇总报告一起交给您。”
“哪里哪里,大公在休假期还要与下属通讯谈工作,通讯不断,您这样负责任一定能领导帝国步步高升。”
“呵呵。”
佣人们更是不敢说话,端着餐盘上了菜,如脚下抹了油,夹着空盘子就快步退下,连老管家都没了先前的从容镇定,频繁朝侍从官使眼色,但侍从官两眼一闭充耳不闻,都当作没看到老管家的暗示。
西奥多放下刀叉,取纸巾擦了嘴,佣人马上端来一盆温水,他净手之后,侍从官很有眼色地递过来一张纸。
纸张边缘用金丝绘制了花纹,大圆套小圆的红章盖在右下角,下方还有指纹印。
纸是政府官文专用的纸,印章是皇室专用章,指纹是威廉·伊莱的右拇指。
三项齐全,已经生效执行。
这一纸公文的内容,是按照先皇遗嘱,将威廉·伊莱大公代理的执政权归还给西奥多·赫尔曼陛下,经由双方确认同意后,公文契约合同即刻生效。是西奥多回到皇宫后签署的第一份公文,那一枚由他亲自掌管的印章,也是在新主人登基后第一次被使用。
威廉大公净过手,低眼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公文纸,“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既然已经落印,签了同意书,就代表我的行为是自愿的,我会尽快把事务移交给你。”
他微微蹙眉看着西奥多,眼神中传达出一个意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移交政务时没有犹豫耽误,除了部分还在办理手续,能够直接转移负责人的项目已经在几天内交给了西奥多,就算手下有些人并不认可这位陌生的新掌权的皇帝,他也顺手把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压了下去。
他自认为已经做到最好了。
“你在担心什么?”威廉大公沉声道,“担心我不舍得放权吗?”
虽然这是大多数人抱有的猜测,可是当它被当事人之一直接点出来,还是令旁观者惊讶,威廉大公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这样可怖的猜测,对他并没有影响。
任何一个皇位上的在位者,都不会希望别人紧紧盯着王座。
西奥多表现得再亲和,也不会放过觊觎皇位的人,还是距离自己最近,威胁最大的那一个。
但西奥多对威廉大公的忌惮,显然不是出自这一点,他不认为威廉大公想要取代自己坐上王位。
过去的二十多年,威廉大公替幼帝代理行权,制衡帝国境内的各方势力,保留了皇室至高的权位,将帝国治理得很好,威廉大公在民间的声誉也很好,经过先皇克里琴斯的高压统治,人们对这位比异父异母兄弟性格略温和的皇室编外成员倒是接受良好,帝国在威廉大公治下社会稳定,幼帝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有能力,有民间声誉支持,还是先皇异父异母的兄弟,是先皇最信任的托付了遗嘱的人,这样的条件得天独厚,在幼帝尚未成长起来之前,只要有篡位的心思,想不成功都难,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贵族们拿着钱和资源排好了队,都等着能抱大腿,可惜威廉大公在王座前坐下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动位置,还处置了领头几个呼声最高的贵族,拦下了他们伸向王座的手。
要是威廉大公想篡位,现在根本就没西奥多什么事。
威廉大公大方承认:“我对你那个位置没兴趣,如果不是克里琴斯留了遗嘱,我也不会留在首都星。”
然而克里琴斯的去世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还用一纸遗嘱将他留在首都星,帮那位不合格的兄长带孩子。
赫尔曼家族向来成员少,常常连续几代都是独子,即使诞下双子,没有继承皇位,被分家另外赐姓的那一家,也不会留下子嗣,无法繁衍分支后代,延续下来的赫尔曼家族永远只有皇室一支,仿佛主支汇聚了这条血脉的气运。
一颗参天古树将吸收的营养全部投入主枝干,当然无余力再生出新枝干。
但这个立于帝国之上,聚集帝国最顶尖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却是一群心理障碍者和精神病,赫尔曼们终生都在和与生俱来的疾病争斗,所以皇位的交接常常是仓促的,能活到老并顺利退位的皇帝不多。
赫尔曼们多数死于心理层面和精神层面的痛苦,他们的遗容并不安详,而他们的孩子从小就接受帝皇教育,学习如何当一位合格的君主,在先皇驾崩后就火速登基上位,接过父亲的权柄,成为帝国的新主人,压下那些因先皇驾崩而起的异心。
克里琴斯·赫尔曼这样被刺杀身死的在赫尔曼家族里的少数,还没来得及教育继承人,情况所迫才令这位十分偏执的皇帝松开手,允许自己的异姓兄弟插手皇室,却也只是分给威廉大公执政权,到死都把皇权握在手中。
“西奥多·赫尔曼,”威廉大公忽然直呼皇帝大名,他态度认真严肃:“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那把又硬又冷的椅子,你手里的权杖也只是一根没有用的棍子,只有你们才会把诅咒当宝物,像恶龙一样守着那把椅子,你以为你是宝藏的拥有者,其实不过是它的看门狗。”
“你,你的家族,和你的先祖,都是被拴在王座上的狗。”
别人远观看到的是金色王座代表的权力和财富,所以他们渴望抢夺,取代西奥多成为王座的主人。
威廉大公身在皇室与克里琴斯一同长大,看到的却是王座之下的血肉骨骸,以及被责任枷锁缩在王座上的君主。
王座不仅象征权力,也是沉重的责任,赫尔曼们被囚禁锁住,他们失去了自由和人格,唯一能掌控的只有手中的权力,他们紧紧抓住权力,像是抓住了水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催生出了对权力的偏执,人们只会选择性看到他们光鲜的外表,不去看他们背负的责任包袱,没有人能解救他们,也不会有人向他们伸出手,直到死亡让他们迎来终结的解脱,王座再得到一个新祭品。
皇位的交接如同没有尽头的轮回,重复着相同的悲剧。
这就像一个诅咒,畸形的血脉传承,基因携带的疯狂因子,偏激的性格……都是对这个家族降下的诅咒惩罚。
“那是诅咒,它寄生在你们每一个人身上,你以为你在利用它吗,它早就把你们都驯化了。”
在威廉大公的眼里,诅咒随血脉的传承,刻在每一个赫尔曼的身体里,所以克里琴斯才会明知失败的结局,还要偏执地走向终结,西奥多才会生而异样,人格分离当了二十年的傻子。
赫尔曼们的疯狂和混乱表现不同,相同的却是他们对王座皇权的偏执掌控,那是诅咒烙下的印记,与其说他们是帝国的主人,至高无上的君主,不如说他们是被拴住的狗,是王座的祭品。
“是我失态了,请您继续用餐。”威廉大公甩下湿巾,连句礼节性的请罪道歉都没有,站起身就走。
恐怕威廉大公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当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是狗的勇士,还敢骂完了甩皇帝的面子。
侍从佣人惊呆了,只觉这顿餐点之后,他们就要被灭口。
老管家左看看右看看,咬咬牙还是追在威廉大公身后。
“叔父,您想多了。”西奥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明显看到那道身影僵硬一瞬,抬起的脚在半空停滞又落下去,“我无意怀疑您的忠心,您已经用时间和行为证明了一切,我相信父亲的选择,他信任您,绝不是因为您与他是兄弟,而是您值得让他相信。”
“我才交接了部分政务,还在熟悉了解,而您代理执政权多年,您是最了解这些事务的,所以我想返聘您,作为部分政策的负责人,那些政策本就是您提议并发布的,您也应该为自己多上心。”
西奥多面无表情地目送威廉大公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小声跟邢玉堂道了声歉,也起身离开了。
侍从官分出三个亲兵留下来,带着其他亲兵追上皇帝,一并离开了。
偌大的餐厅静了下来,长桌旁只剩邢玉堂一人。
他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口中咀嚼,见在场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他咽下牛排,挥手招来侍从,淡定道:“菜单不是还没上完吗,把我的那一份上齐了,陛下那一份剩下的也做出来,先装进保温盒,我亲自给他送去。”
有饭不吃,纯属脑子有病,这两人气饱一时,之后有得他们饿的。
威廉大公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会照顾好自己,他还是去看看那个只有三岁的小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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