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元昭十一年，红妆十里铺长街，轿晃簪响美娇娘。

        彼时她就站在街道上，望着迎亲队伍越走越近，锣鼓喧天，唢呐响遍。红纱飞射上空，煞是美丽，如花朵绽放。一片喜庆红色，热闹非凡。

        体弱的她被大了她七岁的姐姐牵着，姐姐伸手护着她，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生怕她被人群冲走了——姐姐是说过这样的话的——“阿娉是个小仙子，如若我不好好看着你，阿娉就要在我面前消失了去，跑到天上去。”

        当时她真信了，也紧紧抓住姐姐的手，认真道:“姐姐可要牢牢抓住阿娉，阿娉还想多待一会儿……”

        到了现在，她也是信的。

        她也牢牢抓住姐姐。

        轿子越靠越近了，香气扑鼻，轻盈帘子被风吹起，红纱挡不住里头美娇娘的身形。她端坐其中，无数的金银簪花压着她，她的脖子看起来那么容易折下，她却扛了下来。红装花瓣层层展开铺就马车内，稀碎金光点缀其中。金线若隐若现，绣花鞋上的月明珠极为明显。

        美娇娘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盈盈朝这儿往了一眼。其中情意绕是红纱挡不住的——她一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姐姐只当她是被人群撞了下，连忙护着她，问:“可有哪里受伤了？我们要不先回去罢，街上人多，阿娉……阿娉？”

        温柔的声音落在耳边，她恍然看去，似还未缓过神来。她抿了抿唇，看向姐姐，点了点头。

        轿中美娇娘也移开了目光，虚扶了下头上的簪子。

        她望向前方。

        客栈露台处，一名青衣男子举杯，明月影子倒映其中，皎洁非常。他眼中清明亮色，视线随着轿子走。他旁儿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待到郸菡出嫁后三月，应是宫内选秀时间罢？陆大人。”青衣男子道，微微垂眸，眼神忽而晦暗不明了。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道:“如何？还怕我赖账不成？选秀名册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自然会着手安排，保证万无一失。只是……”

        他顿了顿，在舌尖这儿转一圈，道:“倒是你，夏大人，当真如此有把握？我虽是见过阿婷的……如要我来评价一番，阿娉倒是更有……”

        “陆大人。”夏鸿开了口，声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夏鸿收回了视线，抬首看向明亮夜空，道:“我自有打算，不劳烦你费心了。到时候阿婷进了宫，也好与陆充仪有个照应。阿婷固然没有绝世皮囊，但……”

        “圣上不就喜欢这样的么？”

        一道清亮女声忽而插入，夏鸿头也不回。陆奉低笑:“这抢别人话头的老毛病还是改不掉啊——阿柯。”

        来者一身飒爽打扮，头发皆被束起，干练爽利。胡潇柯笑着走了过来，落座，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噜咕噜下肚后，方才接上刚刚未说完的话:“可不止圣上喜欢，换做天下男人，哪个不喜欢得不得了？”

        夏鸿并不回话，只道:“想来人群熙攘，阿婷该带着阿娉回来了——你这嘴，该管理一番了。”

        “说来也是，我许久未见到阿婷与阿娉了。”胡潇柯思索道，又是一杯酒下肚，道，“今日郸菡成婚，计划的第一步可总算是完成了？”

        “是。”陆奉颔首。

        迎亲队伍已远去了，恰好此时，夏盼婷牵着她上来了。夏盼婷一身粉嫩襦裙，头发松松垮垮挽了起来。再瞧瞧她，蓝裙宽袖，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胡潇柯见到她们，笑道:“回来了？我许久没见到你们姐妹二人了，特别是阿娉——身子骨可好些了？”

        她回过神来，乖乖点了点头:“我好些了，所以今日才允许出来看一会儿。”

        夏盼婷牵着她走过去。

        路过胡潇柯时，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的夏盼婷松开了。她走向离她们最远的夏鸿，乖巧行礼:“爹爹。”

        “嗯。”夏鸿淡淡应道，“阿婷，可是见过郸菡了？”

        夏盼婷微微垂眸，道:“见过了。”

        “美吗？”夏鸿问这话时，脸上带着些许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手指摩挲着金樽。

        夏盼婷眉头跳了跳，答道:“美的，美的惊心动魄，教人心动。”

        夏鸿这才算是瞥了夏盼婷一眼，说:“没机会穿，难过吗？”

        “……不难过。”夏盼婷声音坚决，她再次抬头看向夏鸿时刻，她一字一句，道，“不难过。”

        她待在胡潇柯旁边，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松开手前去爹爹旁边说这些话。

        夏盼婷前进了一步，她与夏鸿肩并肩站在一起，她轻声说:“爹爹，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虽说书卷总道，为这黎民百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但我总归是感受不到的——您也没让我去感受，对么？所以……”

        夏鸿面色不变，继续听着。

        “能够坚持下去的唯一缘由，就只有夏府了……”

        悠悠的声音消散在夜空中。

        美娇娘已掀了盖头。

        夏盼婷端着最合乎礼仪的姿势，望向那巍峨宫殿的方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就算坐不到那皇后的宝座……我也不会让夏府衰落。”

        夏鸿这才露出了笑意，道:“好孩子。”

        美娇娘轻声对她的丈夫说些什么。

        逗得公子连连嬉笑，动情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许久许久了，她才听清楚，那是一个——

        好。

        那时的夏望娉从来没想过，她不是预料中的第二个夏盼婷。

        而是夜空中那唯一的皎月。

        陆奉与胡潇柯碰杯。

        胡潇柯旁边站着夏望娉。

        她没看夏盼婷了。

        她此刻心底什么都没有想了。

        三月后，宫内选秀，夏盼婷留花，入宫，特封常在。

        五月后，与齐皇后交好，动用中宫之权请示晋升为容华。

        两月后，侍寝时备得圣心，晋升为昭容。

        三月后，齐皇后再次请示，晋升为贵嫔。

        元昭十四年，诞下一子，名为璧，晋升为贤妃。

        夏府一时风头无量。夏鸿更是参加各种文人活动，脚不沾地。

        而今年，夏望娉已十二岁，弟弟夏几安也已八岁了。

        而故事，从元昭十四年一个普通的春日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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