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心人六

“公子，你别敲了，他们又出门去了。”

        花满楼循声转过来，闻见淡淡的花香气，又听声音十分耳熟，像是日常来送鲜花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见到这个公子哥，生的实在好看，脸上一红，只是双目无神，心中可惜。她正带着微笑，见他身边那个姐姐瞪了一眼自己，往后缩了两步，不敢再笑，低头道：“我前日来送花的时候，门前的花又没拿进去。两位贵人，应该是出门去了。”

        “多谢了。”

        “不谢！”

        她还想再说几句话，但是瞧见这位公子哥身边姐姐的眼神，有几分害怕。那小女孩将花束放在门前，转身飞快的跑了。

        “七哥……看来我们来的不巧。不如我们先回去，将婚期定了吧？”

        殷楚楚见花满楼答允，又望了一眼那对面的小楼，笑道：“七哥，我想了又想，我不应该拖你的后腿，也该学些武功才是。”

        花满楼想到母亲所言，她所主持的生意繁杂，凡会能赚钱的，都插着一手，他好心问道：“楚楚，你学武功是好事，可你的时间够吗？”

        殷楚楚脸色一冷，但转瞬之间，又笑问道：“我独个儿修习内功，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请你指教。七哥，你肯教我么？”

        “楚楚，你要我教什么，我便教什么。”

        花满楼听见她话音中隐藏的恼怒之色，实在不解又是何处惹了她不高兴。但他自来是个谦谦君子，既然她觉得自己是错了，那自己顺着她便是。

        “那我们先回家去，将婚期定了，等到婚后，你好好教教我。”

        花满楼嗯了一声，又想到自己多日不回，楼中的花草恐怕情况不太好，生出许多担忧。他道：“你等我两日，我瞧瞧小楼中的花草，我们再一起回去。”

        殷楚楚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七哥，你向来是最老实的，我也最信你。我一个蠢笨无能的傻丫头，难怪你想骗我，都不拣些教人信得过的话来说。”

        她见花满楼不明其意，又问道：“你恐怕瞧不了一两日，就去峨眉找那什么石姑娘了。又怎么同我一起回去？”

        “殷姑娘，说话前可以留些心。”

        陆小凤系着他的红披风从屋顶上跳下来，他见素来是个老好人的花满楼已是十分尴尬，对殷楚楚正色道：“殷姑娘，花满楼跟石姑娘清清白白的，你别多想。”

        “是吗？”殷楚楚看了一眼陆小凤，又看了一眼花满楼，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冷笑几声，“没有石姑娘，还有别的什么姑娘，比如那个上官姑娘？又或者……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姑娘？陆小凤名声在外，我干嘛相信你？”

        两人都想不到她会提上官丹凤一事？陆小凤到现在都不清楚：霍休和上官丹凤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上官丹凤死的模样和独孤一鹤是一样的？还有上官飞燕去到哪里了？自霍休死后，陆小凤已经是日夜兼程，想来见黄药师夫妇，问个究竟。

        来了之后，大门紧闭，进去逛了一圈，人也不在。

        方才在屋顶听到两人对话，陆小凤本还存着一分好奇心里，想看着老好人怎么和他的刁蛮未婚妻相处，但听到后面，听出殷楚楚话里的意思，竟是怀疑花满楼和石秀雪有私，当下出来为他说话。

        殷楚楚见他们都不说话了，以为正是自己说准了，又追问道：“七哥，陆小凤是不是有风流名声？是不是红颜知己甚多？”

        陆小凤尴尬地抚摸着自己刚长出的胡子，问道：“殷姑娘，花满楼跟我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七哥以前在家中不知道多乖，从来不出去胡乱认识别人的，更不会轻易踏出家门一步。好了，自从认识了你，又要搬出来住，又认识了什么上官姑娘，什么石姑娘。更不要说，他不知还记得几个姑娘的声音呢！”

        陆小凤见她说的振振有词，心想：花满楼又不是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他在江湖上认识朋友，自然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何况他是个瞎子，瞧不见人的模样，记得别人的声音有什么稀奇的？你说这话好没道理。

        但殷楚楚始终是花满楼的未婚妻，他瞧着他的面子上，总是对着这姑娘让着的。

        殷楚楚见那门前堆着的花束，又忽而想起两人自订婚起，除开四时节礼，他什么都没送给自己，更不想过和自己私下见面，都是自己来找他，又想到这小楼地处江南，江南多的是秀丽的美人，心中提高警惕。

        “七哥，那些花花草草，你就让仆人去收拾啊！我们还是先回家去吧？你出来这么久了，伯母一定很担心的。”

        花满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推开殷楚楚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声道：“楚楚，我同石姑娘之间毫无干系，你莫要再说些什么。叫人听了，反而有损她的清誉。”

        殷楚楚听他这样说，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她心想：你同她没关系，你干什么这么维护她？

        “楼中的花草，我心里甚是爱惜，你等我几日，我们一起回去。倘若你不愿等我，自行回去也可。我如瞒了你，与其他女子有私，任你千刀万剐，死而无怨。”

        殷楚楚听过许多人同她说这句话，是半点也不稀罕的。她心中冷哼一声，胸口起伏不定，转身过去揉搓了一把脸，用帕子捂着眼睛，哽咽道：“七哥，胡说八道什么？像我这种老实蠢笨的丫头，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说着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越哭越是伤心。

        陆小凤在旁站着，见花满楼搂着她的肩膀罚誓赌咒，说决不负心薄幸，甚为尴尬。他本是来找花满楼问问上官飞燕的事。现在瞧这样，要是自己当着这位殷姑娘的面问他，恐怕立刻就得让她生气。

        他往昔也见过女人哭，都跟这位殷姑娘一般哭的楚楚可怜，但那些眼泪，多是武器，又或者是演出来的。陆小凤不愿去怀疑他朋友的未婚妻，等到殷楚楚哭够了，也是天黑了。

        陆小凤蹲在花满楼那小楼上的屋顶，喝了几坛子酒，见对面的院子还是一片黑暗，不知什么时候里面的主人家，才会回来，唉声叹气。

        “喝酒浇愁，这可不是陆小凤？”

        “猴儿，出来。”

        司空摘星从旁边的大树上飞过去，坐在陆小凤身边，找了一坛没开过的。他喝了一口，叹道：“陆小鸡，十年的汾酒，无星无月，在屋顶上喝，你真有闲情逸致。”

        “哎……我在等人。”

        “等人……”司空摘星望了一眼对面的院子，“别等了，他们去万梅山庄了。”

        陆小凤转头瞧着司空摘星，见他大口喝酒，面不改色，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会是去……他们家偷东西吧？”说着，指了指对面的院子。

        “无可奉告。”

        陆小凤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但出于多年来的交情，他不想看见哪一日司空摘星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好心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棺材？我去找老板娘给你定做。”

        “呸……你才喜欢棺材呢！”

        司空摘星低头瞧了一眼这座小楼，凑近陆小凤，低声道：“陆小鸡，有这么可怕吗？”

        陆小凤长叹一口气站了起来，“黄夫人……白姑娘的脾气挺好的，真的……至于武功嘛……就是打赢了独孤一鹤罢了。白相公……黄先生的脾气就不太好了……”

        司空摘星见他说的认真严肃，明白以陆小凤的脾性，平日里两人调笑倒也没什么，但到生死关头，绝对不会欺瞒。独孤一鹤……要是自己碰到了都不一定跑的过……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想到雇主这一单只要求随意偷幅画，又没指定偷什么，心下打定主意，随意偷点不值钱的应付就是了。

        陆小凤继续蹲在屋顶上，瞧见司空摘星如一朵云一般，轻飘飘地进了那院子，又过一刻，轻飘飘地出来了，没惊动任何一个人。

        他好交朋友，朋友有贫有富，有贵有贱，他人做事，自然有他人的道理。就像是司空摘星，就像是霍休。

        “一个人喝闷酒，这可不是陆小凤。”

        花满楼上了屋顶，闻见了很重的酒香气，是十年的汾酒。

        “殷姑娘……”

        “她休息了。”

        陆小凤大松一口气，“谢谢老天爷，我总算能问你一些事了。”

        “你要问我上官飞燕的事？”

        “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花满楼微微一笑，“其实她来进来小楼之前，我已经听过她的声音了。”

        “什么时候？”

        “那时候，黄兄和白姑娘刚搬来十来日。每日清晨，都有小姑娘来给他们送花。正午时分……多半是午后，他们会一起出来。白姑娘的声音很特别，我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陆小凤想到白蔓的声音，娇甜如蜜，非是刻意，乃是自然便有，极为动听。听过一次的人，确然忘不了。

        “黄兄弹石子的功夫厉害，那声音也特别的很。我在小楼听过差不多的声音，那次是因为……一个姑娘的遇险。他们救下了她，那个姑娘对他们道谢。”

        陆小凤知道，即使是一匹饥饿的豺狼来到花满楼面前，恳求他的收留，他便是明知道自己会死在豺狼口中，依旧会让它进门的，永远如此。

        他听见过上官飞燕的声音，知道她为黄药师夫妇所救，但那又如何？只要上官飞燕对他诉说金鹏王朝之事，花满楼依然会去趟这浑水。

        他不是谁的帮手，也不会去帮谁杀人。但上官飞燕要他做的事，也不是杀人。她只是想要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属于自己的财产，为一个孤寡老人。花满楼不但人看起来温柔，心也软得跟豆腐一般。

        上官飞燕实话实话，他自然要去，跟一切的男女感情，都无关。

        他听陆小凤说起那几个一模一样的金鹏王，先是一愣，然后又听他说上官飞燕失踪之事，心知这姑娘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微微一叹。花满楼热爱鲜花，自然他也热爱着生命。他不愿见到任何生命的离去，无论是谁。

        “其实想想，这件事或许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你瞧……殷姑娘从前对你不甚搭理，你们都是按着礼节规矩去相处，不敢逾越。如今她以为你出事了，不辞辛劳的来寻你，你们不日就要成婚了。也算是……好事一件。”

        陆小凤觉得殷楚楚的性子刁蛮，远胜过薛冰。薛冰的凶恶都是对外面的人，对着自己可从来不是那样的。殷楚楚对外面的人倒是温柔和气了，对花满楼有许多不耐烦之处，颐指气使的，恐怕成婚之后，也不会更改。

        当着他的面，陆小凤不好说这些话，心里将殷楚楚的脾性放下，只为花满楼要成婚这一件事，感到欣慰和喜悦。

        “楚楚很好，她嫁我已是屈就了。”

        花满楼想到殷楚楚私下同表姐哭诉，说是自己命苦，不能怪他，心中更为怜惜。何况女孩子天生就要来疼，来爱，事事都应该让着她们。他心想：楚楚年纪小我许多，她从前对我冷淡，多半是害羞。现下对我的心思不纯，也多怪我。往后我们结做了夫妻，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只盼她别再生我的气就好了。

        次日，殷楚楚醒来，见到镜中的双目红肿，容色消减了三分，心生厌恶。本打算细细地梳妆打扮，但因在家中都是有丫鬟服侍，昨日又叫她们先回去了，这时手忙脚乱，越发烦躁。折腾了许久，她将头发梳好，又戴了面纱，方才出去。

        她在外间未见得陆小凤，听闻他走了，实在是欢喜得很，眉眼上也不由的带了出来。

        殷楚楚心想：好了，这个色中饿鬼终于走了，花满楼再跟着他在一块，迟早要被带歪。我费了这么多的力，在这个破烂地方呆了十几年，如今只差一步了，要是被这人毁了，又得在这什么都没有，又落后又破败的地方，多待几十年了。

        她这般想着，见花满楼的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似是什么事都不会让他难过，心中又生出妒恨来。

        “非要去吗？我不想去……”

        黄药师一把抱住想要逃跑的白蔓，从后面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那是谁答应他的？”

        “你答应他的，我可没答应！”白蔓转身过来勾着黄药师的脖颈，“他脑子有毛病的……”

        黄药师忍住笑意，见白蔓说的满脸认真，柔声道：“我都说了，西门庄主只是想同你比剑，拿你当做对手一般。”

        “真的吗？他真的不像无止、张瑾、韩十六、明珠、素心等人一般吗？”

        白蔓实在是怕了……往昔那些人，她自己都自觉不过一面之缘，他们哪里来那么大的爱慕之意？

        若说如明珠一般，她确实是真切的想过，将来娶她为妻，而后自己遇到黄药师，确然辜负也就罢了，总归是自己对她不起。

        可是……自己从小到大，哪里有这种福气？

        多的是打着爱慕自己的名号，四处搜刮信众，做下那许多恶事之人，最后恶名要自己来担，真是被冤枉够了。

        “自然是真的。蔓儿，你瞧……我几时在意过西门庄主了？”

        白蔓点点头，又飞快摇头。她道：“我心里总是有种感觉，好像那个万梅山庄……就像是一个饕鬄一样……在引诱我进去，然后要对我不利。”

        “哪有此事？是不是……最近睡的不好？”

        白蔓自来感触敏锐，她望向万梅山庄的门牌，总觉得里面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腥臭味，让人作呕。她靠在黄药师的肩膀上，瞧见丈夫眼里的爱怜之色，心中又生出欢喜之意。

        “既然西门吹雪都请了，我们还是去吧……不过，药师……你不要离开我，我会担心。”

        黄药师微微一笑，他自来晓得在妻子心中，但凡遇到危险，总先想的都是要保护自己，而非是自己保护她。这一生中，本就从未有人待他这样好过，黄药师又岂能辜负她的爱意？

        “好，如若有事，我一定让白大王好好地保护我。”

        白蔓听见“白大王”，脸上一红，想到自己早年不知天高地厚，调戏他，说要抢他去做压寨的夫君。今日被丈夫这么一提，嗔了他一眼，娇声道：“黄岛主，你既是知道自己是本大王的人，就该如此。”

        西门吹雪早就吩咐过有客要来，万梅山庄门前，那管事的男子瞧见他们手中的帖子，不敢怠慢，连忙请他们进去。

        “庄主前几日闭关了，可能要几日才出关。两位贵客，还先请在此住下。”

        “他闭关了？”白蔓转头望向黄药师，“夫君，那我们先在四周玩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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