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来找过你

纪泠站在收银台后，又气又无奈地看着双双耷拉着脑袋的纪柏暮和丁旭升道：“搬个货都能摔到，笨死你们得了！”

        然后又回头看向刚刚进门的崔杰道：“他们去不了，那就只能交给你了，上吧。”

        “诶，又是我？”崔杰一脸悲苦。

        还得留守奶茶柜台的纪泠斜睨了他一眼：“那要不我让你鸣哥出来陪你一起？”

        一想到最近饱受英语折磨而整个人都阴郁了起来的呈鸣，崔杰下意识摇摇头，立马精神道：“不用了大佬！我现在精力充沛，完全担得起这份工作，我自己去就好了！”

        看着刚进门又出门的崔杰，纪柏暮讪笑道：“辛苦了阿杰哥！”

        崔杰又变回一脸苦楚地小声嚷嚷道：“我上辈子欠你们家的！”

        “唉，行了，去一边休息一会儿吧，”纪泠没好气地对两人道，然后又看向唐艺芯那边，“艺芯姐，我记药箱好像在你那边，你翻出来给他们用一用吧。”

        唐艺芯回道：“好勒，我找找啊。”

        最后，纪泠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赵金钰身上，他听说过这位纪柏暮以前的同学，也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于是思量着开口道：“呃，小赵同学，你要喝点什么吗？”

        “啊？”赵金钰回过神来，婉言道，“谢谢，我暂时先不用。”然后跟着纪柏暮两人一起坐到那个角落里的卡座上去。

        纪柏暮拿到药箱后，开始给丁旭升清创，蘸过酒精的棉签按在伤口上，后者忍不住低声道：“嘶——暮暮，你轻点啊。”

        感受着一旁来自赵金钰视线的压力，纪柏暮只能轻声道：“闭嘴！”

        丁旭升乖乖地闭嘴了，纪柏暮继续给他上药，而赵金钰继续在旁边盯着，三个人一时间竟然构成了一种莫名古怪又安静的和谐。

        过了好一会儿，赵金钰才忍无可忍地道：“行了，能不能别无视我了，你贴个创口贴都贴了多久了？！”

        纪柏暮和丁旭升一起看向已经抚平得没有一点褶皱了的创口贴：“……”

        看到对面两个人终于转过来看向自己，赵金钰脸上的表情终于稍微好看了一些。

        纪柏暮讪讪笑道：“老赵，你不是还在补课吗？”

        “学校补课的事被不知道哪个班的人举报给了教育局，校方紧急叫停，连夜把我们都给轰出来了，正好我也想放松放松心情，就和阿姨要了你们这里的位置定位，然后就找过来了。”

        赵金钰三言两语说完后，又继续盯着两人道：“别试图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哈，给我老实交代，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虽然赵金钰已经目睹了刚才那亲密的对话，但纪柏暮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侧过头与丁旭升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然后同时开口道：

        “我正在追暮暮！”丁旭升的声音慷慨激昂。

        “他在我们这里……打、工……”纪柏暮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说不出话。

        ——得，完全没有任何默契！

        赵金钰眼神不善地微笑道：“还想找借口哈？”

        纪柏暮尴尬地移开视线：“他确实，也是在打工……”只不过报酬是住在他家里而已，当然，他是不敢说出来的。

        赵金钰的目光又转向丁旭升，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一个强势凌厉，一个毫不退让，对视间仿佛有电光火石迸出。

        纪柏暮看着这一幕，莫名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弱弱地开口道：“你们俩怎么一股子火药味？”

        赵金钰目光中带着审视，开口道：“你和他表白了？”

        “没错，”丁旭升伸手握住纪柏暮的手，丝毫不畏于赵金钰的目光道，“他既然再一次来找我了，我就不可能再放过这次机会！”

        纪柏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挣开丁旭升的手，任由他握着——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还是索性表明一下态度吧。

        赵金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沉默了下来。

        回味着刚才的对话，纪柏暮忽然感觉到一点不对，有些疑惑地看向赵金钰：“老赵，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赵金钰的眼神有些阴晴不定，最终闭上眼叹了口气道：“这家伙在你休学之后，曾经来学校里找过你。”

        纪柏暮看着丁旭升，震惊道：“什么？”——居然还有过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丁旭升看着纪柏暮，同样震惊：“你不知道吗？”——原来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吗？

        赵金钰直觉地估计要费一些口水了，于是起身道：“我还是先去点一杯奶茶吧。”

        【纪柏暮很讨厌丁旭升，从这家伙总是不自觉地就把话题扯到“丁旭升这人有多讨厌”上就可见一斑。

        但是赵金钰也清楚地记得，纪柏暮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围着丁旭升转，直到初二上学期期末时关于两人尤其是关于纪柏暮的流言蜚语四起，此后他整个人无论从交际还是成绩都一蹶不振。

        那时赵金钰只当纪柏暮交友不慎，毕竟她对两人都没有什么了解，只是直觉地不太喜欢丁旭升这个人，才会有一次试着提醒纪柏暮离这人远一点，但对方显然并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赵金钰也就没再打算掺和这两人的事。

        却没想到升了初三以后，反而在机缘巧合下同纪柏暮成为了好朋友。

        两人亲近之后，赵金钰才慢慢发现，纪柏暮并不是认死理的蠢货，反而是个很擅长思考的人，而且并不软弱，是个挺要强且坚定的人，不然也不能在初三上学期期末拼着一股劲儿从全班倒数冲回年级前二十。

        这却反而令赵金钰困惑了许久，究竟是什么才会让他一步一步走上了那段封闭自我的道路？

        最终，赵金钰的注意又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

        丁旭升——这个在那次流言风波之后，与纪柏暮不再有交集，却仍然作为一位品学兼优且待人温和的好班长活跃在众人视野里的家伙。

        每天下课后，总会有这样类似的情景上演。

        纪柏暮走到她身边来，问道：“老赵，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吗？”

        “随便吧，什么好排吃什么。”赵金钰一边回答，一边注意到了远处的丁旭升投来的视线，但并非是投向她，而是投向她身旁的人——纪柏暮。

        实际上，丁旭升被赵金钰注意到，并不只是因为纪柏暮反反复复的提起，更是因为从她和纪柏暮成为朋友开始，这个人就总是时不时投来的视线。

        赵金钰看不太懂那眼神里的情绪，就像她能感觉到丁旭升的“面具”，却看不透他“面具”下真实的内心是什么样的。

        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内敛深沉的情绪，和少许似是针对自己的敌意。

        在注意到赵金钰的目光已经看向自己的时候，丁旭升又会将视线收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离去。

        纪柏暮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老赵，你在看什么呢？”

        赵金钰默然一阵：“没什么，走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注视者不想的时候，被注视者很难发现自己处在注视之下，而赵金钰也不打算让纪柏暮知道。

        因为她觉得他并不想知道也说不定。

        每一次纪柏暮提起丁旭升的时候，从眼神到语气里，无不透露着厌恨。

        于是她也偶尔会想，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人忽然从高处一步坠入泥潭？又是什么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由极端的亲近到极端的厌恨？

        赵金钰一度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一次，碰到室友陈欢在看小说，她在那本书的封面上扫过一眼时，看到了一句台词——“我对你的恨，全由我对你的爱浇灌”。

        若是以往的她，或许会对这样一句土味的伤感台词不屑一顾，然而当她正思索着那些问题，却赫然看到这句话时，她瞬间感到被雷劈中了一样豁然开朗。

        她猛地弹起身来，以至于把陈欢吓了一跳：“你怎么啦？”

        而赵金钰却顾不得回复陈欢，她此时脑子里的想法如同万马奔腾呼啸而来。

        在赵金钰看来，如果只是朋友的话，断了就断了吧，还会有新的友谊开始，怎么也不应该弄成纪柏暮这幅样子才对。

        但如果是因为“喜欢”，因为“爱”，那种若即若离的拉扯，那种翻天覆地的态度，那种无法割舍的情愫，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不过……

        “男生可以喜欢男生吗？”因为不感兴趣而对于这方面了解为零的赵金钰，只能求助于看多识广的陈欢。

        “你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吗？”

        陈欢似乎有些惊喜，于是赵金钰也不好说自己其实只是好奇，便只能顺水推舟地让陈欢给自己科普了一大堆性取向的相关知识，为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所以赵金钰后来跟纪柏暮“摊牌”的时候，才能这么游刃有余的样子。

        纪柏暮的感情是确定了，模糊不清的就只剩下丁旭升的态度了。

        赵金钰倒是也没听说过丁旭升和什么人谈过恋爱，所以也不清楚这家伙喜欢男的女的，但结合着初二上学期期末那次纸条风波和两人关系闹僵来看，纪柏暮应该是和他表白过的，而且没有被接受。

        既然如此的话，不应该恨不得将对方当做空气吗，那时不时投来的注视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赵金钰彻底搞不清丁旭升的态度了。

        不过就算搞不清，也不妨碍她讨厌这家伙。

        虽然没有和纪柏暮一路走来，但赵金钰也是深深地感觉到丁旭升这个人对他造成的影响之深刻。

        纪柏暮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初中生活，却因为丁旭升这个人而变得一塌糊涂，不仅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针对，还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被长期孤立，以至于他明明是一个可以稳坐年级前十的人，现在却不得不为那段浑浑噩噩的时间付出事倍功半的努力。

        作为纪柏暮朋友的她，又怎么可能喜欢这个让自己朋友走上坎坷不归路的人呢？

        纪柏暮明明值得更好的！

        所以她作为旁观者，一起无视掉了那偶尔投来的注视，她也鼓励纪柏暮忘掉丁旭升这个人，把所有心思放在迎接中考上。

        后来，她们和学校签订了留校的合同，选择了留在本校直升高中最好的班级，而丁旭升则选择了另一所g市的学校，那是赵金钰有所耳闻的一所很强的私立中学。

        她为此庆幸，因为这样也就意味着，纪柏暮就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交际了，也就能渐渐地忘掉这个人了吧。

        在高考之后，她们一起踏上了学校组织的游学旅途，和丁旭升这些旧同学们分道扬镳，然后在接近三个月的假期后，她们又回到了那个学校里，加入了新的班级，有了一群新的同学。

        那时候，赵金钰以为这会是纪柏暮新的人生的开始。

        然而，一切都在朝着她所认为的相反的方向发展，上了高中以后，纪柏暮仿佛被抽掉了一根骨头一样，开始陷入了一种时常缺乏动力的状态里，无论干什么都总是常常走神，成绩也一直止步不前，甚至隐隐有了倒退的趋势！

        明明是彼此最好的朋友，赵金钰却完全不知道纪柏暮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即使她问也总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能隐隐地感觉到，这似乎还是和丁旭升脱不开关系。

        最终，纪柏暮在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末尾，一声不吭地选择了休学。

        在假期间，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即使是没有面对面，赵金钰也能感觉到纪柏暮差劲的精神状态。

        赵金钰一边恨纪柏暮，实在是太逊了，明明都已经是过去式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

        她又一边恨自己，让纪柏暮远离丁旭升，真的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后来，纪柏暮告诉她，他去了和他也是同类人的哥哥和哥哥男友的奶茶店里帮忙，在四月的一次大假里，他还专门来p市里找过她一次。

        看到纪柏暮比起以前飒爽得多了的外观和精神状态，她才总算放心下来了一些。

        离开学校里快节奏的生活环境，调养一下心态，也不失是一件好事，这样过一年的话，纪柏暮也许就能彻底走出来了吧，她想。

        然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四月末学校里又开始举办运动会的那段时间里，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回来了。

        当她在林荫小道上看见迎面走来，望着操场上神情有些恍惚的丁旭升的时候，她心里满是难以置信，但面上表情还是冷冽地道：“你回来做什么？”

        丁旭升似乎没想到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沉吟一阵后还是开口道：“我想找纪柏暮。”

        听到这句话，赵金钰瞬间就火了：“找他？你找他想做什么？！”

        看到她这副态度，丁旭升也有些不高兴了：“我找他，管你什么事？”

        “呵，不装作你那副好班长的样子了吗？”赵金钰看见丁旭升眉头慢慢蹙起，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确实，不管我什么事了，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找不到他了。”

        丁旭升一愣：“什么？”

        赵金钰嘲讽地看着他：“什么？哈，你来找他，却连他上个学期就休学了的事都不知道吗？”

        丁旭升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翕动着：“怎么会……”

        “怎么会，我也很好奇怎么会？”在学校里失去了最好朋友的愤慨瞬间冲了上来，让赵金钰开始一味地对着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明明有天赋也有才华，然而却因为认识了你，和你成为了朋友，他的初中生活变得那样不堪，甚至连上了高中都还是摆脱不了那些过去的阴影，最后竟然走到了休学的这一步！”

        一通发泄后，赵金钰盯着他道：“你应该知道他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这样的吧，所以你现在又想回来干什么？”

        丁旭升沉默了一阵，声音低沉地回道：“我想找回他，消除我们之间的那些误会……我想弥补他。”

        在那情绪汹涌的目光中，赵金钰终于隐约看清了一点丁旭升的态度——这个人原来也是喜欢纪柏暮的吗？

        但即使看清了这一点，她也还是质问道：“那你早的时候去干什么了？！”

        丁旭升又一次沉默了下来，赵金钰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这副态度，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弥补他，那么就不要再去找他了，”赵金钰冷淡地看着他，“他现在休学以后过得挺自在的，等到他复学以后应该会去新的学校，有一段新的生活。”

        她转身离去，丢下一句：“你们的那些事早就已经是过去式，别再把那些属于过去的烦恼重新带到他面前了。”

        等到走远了之后，她略微回头一瞟，对方仍然失神地站在原地。

        再后来，五一节假后和纪柏暮日常的通话里，赵金钰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提起丁旭升来找过他的事情。

        他该有新的人生了，不该再被那些过去的所拖累。

        然而那次通话之后，赵金钰总是回想起，当她和纪柏暮一起升上高中以后，她觉得纪柏暮就会忘却那一切，开启新的生活，然而纪柏暮最终却休学了。

        不再有交集，真的代表着忘却吗？即使忘却，就真的能开启新的生活了吗？

        她不再确定了。

        再后来，她从和丁旭升在同一个学校里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丁旭升摔伤的事情，于是她又和这个朋友详细打听了有关的消息，然后在后来和纪柏暮的一次通话里，用说笑一样的语气把这件事告知了对方。

        当听到那一头长久的沉默之后，赵金钰就明白了——纪柏暮说过的那些厌恨和遗忘，其实都不过是掩饰那颗受伤的心的借口。

        那伤口仍然深刻，也无法被轻易抹平。

        即使两人不再有交集，那份感情也从未被忘却过。

        现在，两个人又重新有了交集，那之后通向的结局，会比那“新的生活”更好吗？

        赵金钰不知道，她只能见证他们的选择，然后期待——期待自己重视的友人能迎来更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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