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我回来了。”

        纪柏暮回到家后，照常往屋子里喊了一句，回应他的，也是照常的静默。

        没有多么意外，也没有多么失望，纪柏暮很快地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擦了擦房间里积累的灰尘，将房间里的窗子打开通风。

        等到房间里再一次变得清爽的时候，他便百无聊赖地瘫在了床上。

        该干点什么呢？纪柏暮想到。

        他打开手机，下意识地点进了□□里，望着那个置顶的聊天框，并没有什么新消息。

        【“你一个男生可能理解不了吧。”】

        纪柏暮的脑海里回想起杨珊的这句话，他知道杨珊本意只是想制止自己继续说下去而已，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确实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告诉杨珊，自己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他们为同一个人的温柔所动心，又为同一个人的事情而难过，自己明明应该是她身边最了解她的想法的人吧。

        但是他要怎么说出口呢？

        那么丁旭升呢，他又会怎么想呢？

        想着想着，仿佛是鬼使神差一样，他向手机对面的“豆浆机”先生发去了消息：

        【在吗？】

        对方回复得很快：

        【小羊脸：怎么啦？jpg】

        又是那熟悉的胖橘猫的表情，让纪柏暮一下子放松地笑了笑，可是当他的手指将要触到屏幕时，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升起来了。

        他想要说什么？想要问什么？又该怎么问？

        纪柏暮闭上眼思索了一阵，将他思索出来的撇脚问题发了过去，然后试图蒙上被子装死。

        回复自己在以后，丁旭升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却一直没有再等来新消息，这让他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难道是暮暮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时，对面回消息了，他点进去一看：

        【没什么，就是突然在想，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丁旭升看着这个问题微微一愣，没想到纪柏暮想问的居然是这个。

        类似这样的问题丁旭升也听过很多次了，那些同组的同学、一起打过篮球的男生以及陆松他们，都会或多或少地八卦过这种问题。

        丁旭升的回答也基本上一个样，大概都是“我现在不会考虑这些，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喜欢”，就像他对今天那个女生说的一样。

        这也是真话，他现在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上面，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另一个人。

        再者，现在这个年纪，能有什么真正的喜欢？

        他见过很多年纪相仿的小情侣，他们大多因为一时冲动的热情在一起，然后又因为一些小问题草草分开，紧接着又会很快地和另一个人牵上手。

        乔含也说她喜欢自己，可是她的行为都只是为了满足她的自我中心主义罢了，完全不在意她对别人造成的困扰，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想法。

        丁旭升看不出这些行为有什么意义，就像他所谓的父亲和他素未谋面的母亲一样，那段爷爷奶奶和他都默契不提不问的过往大概率也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吧，不然怎么会只剩他一个人不受待见？

        每每想到这里，丁旭升就会觉得厌烦这一切，厌烦这些毫无意义的所谓“喜欢”。

        他唯一需要的，只有爷爷奶奶他们这样的家人，真正理解并包容自己的家人。

        再看到眼前的问题，丁旭升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虽然仅仅是模糊的答案，但这也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远了。

        纪柏暮凝视着方才回复后的聊天记录：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大概会希望有一个能够成为我的家人，永远陪伴我的人吧。】

        【你呢？】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上谁吧。】

        【哈哈，是这样吗？】

        纪柏暮没有再回复。

        他看着这段聊天记录看了许久，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把手机熄屏扔在了一旁，狠狠地往床上一瘫。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白色天花板上的灯板，自言自语道：“什么嘛，成为家人，我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家人什么的吧。”

        自己是男生这一点似乎就从需求上杜绝了这一点。

        毕竟同性恋到底还是没有任何法律保障，无论当事人相爱与否，家庭终归是需要法律的承认来支撑起框架的吧，更何况还有外界眼光的压力。

        所以丁旭升想要的，自己从根本上似乎就无法给予。

        纪柏暮发现自己越想情绪越低落，于是及时制止了自己这些思考。

        而且对方这语气，看起来也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啊！

        纪柏暮莫名感觉心里憋着一股气，有一种被人看扁了的感觉。

        说起来，那个乔含也是莫名其妙，喜欢丁旭升就喜欢丁旭升，总来跟我找茬算什么意思嘛！

        他家里到底又有什么嘛，那之前问一下反应居然这么大，还凶我！

        还有明明是他拒绝的杨珊，最后却要我来帮他擦屁股！

        纪柏暮想起来这段时间受过的委屈，越想越生气，开始把无辜的枕头和被子摔来摔去，也不管碰掉了什么东西。

        等纪柏暮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原本整洁的房间已经变得比他刚回来的时候还乱，看着房间里一副被人□□过了的样子，纪柏暮沉默着沉默着——又开始后悔了。

        “啊，纪柏暮，你真是……”他不想管这些了，往床上一躺，抱着被子蜷了起来。

        其实他知道这些话说出去就是无理取闹，所以他从来不会说这些事。

        毕竟又不是丁旭升让自己和别人喜欢他的，又怎么能怪在他头上呢？

        他就是气不过，觉得有些难受。

        本来也没有睡过午觉，又折腾了一阵又一阵，疲倦感很快地向着纪柏暮袭来。

        要是当初没有喜欢上丁旭升就好了，纪柏暮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

        纪柏暮是被骂醒的。

        大概是六点过的样子，天开始蒙蒙黑的时候。

        下班回家的邱欣知道自己儿子回来了，走进屋后却没有看见儿子，就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的儿子房间的门。

        于是她就看见了儿子房间里凌乱的样子：枕头被扔在了地上，书包也被甩到了角落里，桌上的书像是撒上去的一样凌乱，水杯被打翻在了地上也没有人管，留下一地水渍，而她的儿子还抱着被子睡没睡相地缩在床上。

        “纪柏暮！”看到这一幕，本就因为最近工作上的事而心烦意乱的她，心底的火就蹭蹭地冒了起来。

        纪柏暮突然惊醒，就看到自己房间的惨相和站在门口的妈妈，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怎么回事？你看看你这屋子里，有点人住的样子吗？！”有着严重洁癖的邱欣向来无法忍受这一切，“我一直告诉你要爱护卫生，可你老是不当一回事，每次我都把你的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但只要你一回来就立马又变成这副鬼样子！”

        房间里确实打扫过，可桌面上的一层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进过房间了，不过纪柏暮没有说话反驳，而是顺着妈妈的教训一一应下。

        一来他不希望妈妈难过，所以他向来不会反驳；二来房间里确实是他一时发脾气弄乱的，而他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他这么做的理由，所以理所当然要挨完这顿训。

        看着纪柏暮一副老实认错的样子，邱欣的火气也渐渐消了下来，最后三言两语结束了这顿□□。

        邱欣缓了口气，意识到儿子刚刚回来就这样训他还是不太好，于是就缓和脸色对纪柏暮问道：“吃饭了没有？”

        纪柏暮摇摇头：“还没。”

        邱欣道：“那就一起去楼下的小火锅店吃吧。”

        纪柏暮又问了一句：“老爸不回来吗？”

        邱欣回道：“你爸还要驻村，明天倒是可能要回来。”

        “嗯。”纪柏暮点了点头，然后便换了身衣服和妈妈一起出门。

        楼下的小火锅店生意一直挺不错，而丁旭升他们家也算是经常的顾客。

        其实妈妈也是一位做菜的好手，但从纪柏暮很小的时候，她就和老爸一样开始疲于工作的奔波了，每每有空回到家的时候，都很少再有时间做饭。

        而老爸更是如此，纪柏暮就没见他下过厨房，而他的人也同样因为驻村老家那边很少回来。

        仔细想来，自己似乎已经又很久没有和父母两人一起坐在家里的餐桌上了。

        走进店里后，在长条的转桌旁落座，在店家端来小小一锅的锅底后，两个人各自吃着各自的，因为伸手就可以拿到自己想吃的食物，也不用过问彼此的需要。

        纪柏暮思索着，毕竟也是一个月才一次的月假，要不要和妈妈聊聊天呢，于是他迅速地翻找起了最近的经历，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很有趣的经历，反而是不高兴的事情一抓一大把。

        纪柏暮最后决定和妈妈聊聊最近的运动会，毕竟别的不说，开幕式上都有不少有趣的节目，于是他开口：“妈妈……”

        “嗯？”就在邱欣回应的同时，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邱欣看向手机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皱起了眉头，转过身对纪柏暮道：“等妈妈先接个电话再说。”

        于是，邱欣接起电话，在听对方说了几句后，就语气不悦地说道：“这种事情他自己不能做吗，还要推给我，大家做的是同一个项目，他像这样踢皮球有什么意义？”

        见邱欣又和对面数落了起来，纪柏暮就知道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于是又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等纪柏暮已经吃了一半的时候，邱欣才和对方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懒得理他们了”，然后挂了电话。

        纪柏暮犹豫了一阵，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是工作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听到纪柏暮这么问，邱欣微微蹙眉道：“你一个小孩子关心这些做什么？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学习就好了，别的是你爸和我的问题。”

        纪柏暮沉默了一阵，才回道：“嗯，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邱欣才想起来问道：“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暮暮，”邱欣的声音柔和了下来道，“如果是钱不够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尽管和我或者你爸说就好了，你只要做好你的任务就行，好吗？”

        纪柏暮点了点头：“知道了。”

        于是，又是沉默的饭桌。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只要知道对方还好，其他的就不会更多地过问，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

        但现在，纪柏暮却有了新的忧虑——曾经的他，是个什么都能做好的好孩子，现在呢，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他，还是爸爸妈妈眼中什么都能做好的他吗？

        如果有一天，自己要和爸爸妈妈坦白，又会面对些什么呢？

        纪柏暮握着筷子的右手上，拇指猛地往食指上掐下去，指甲深深嵌出一道红痕。

        ——他在按捺着恐惧，也在制止着自己继续往深了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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