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喜欢

走过分别通往校门口和宿舍楼的拐角时，纪柏暮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丁旭升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

        “暮暮！”

        这时，大门旁门卫室里传来的一声呼唤让纪柏暮猛地看去，一直注视着纪柏暮背影的丁旭升也将视线一同挪去。

        就见门卫室门口站着一位女士，身上的披肩将她的气质衬得非常成熟，正笑着冲纪柏暮挥着手。

        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纪柏暮立刻跑了过去，丁旭升也没有犹豫地就跟了上去。

        走进门卫室里，丁旭升发现除了这位女士外，还有一位看起来要稍微不修边幅一些的男人，此时正抽着烟，与门卫大叔交谈甚欢的样子。

        “真是的，怎么不带一把伞呐。”邱欣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纪柏暮头上的水珠。

        “一点毛毛雨不碍事的啦。”纪柏暮顺从地微微低下了头，一副任人打理的乖巧样子。

        邱欣注意到纪柏暮身上披着的衣服，有些奇怪道：“怎么不好好把衣服穿上，像这样披着干什么？”

        “嗯？”纪柏暮这才想起来丁旭升的外套还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有些难为情地看向丁旭升。

        邱欣顺着儿子的视线注意到了丁旭升，于是转过身来和善地向他点了点头道：“你好小同学，我是纪柏暮的妈妈。”

        丁旭升也微微躬身道：“阿姨您好，我叫丁旭升，是纪柏暮的朋友。”

        “嗯嗯，你们俩快过来坐吧。”

        邱欣对于这个俊朗而礼貌的男孩颇有好感，拿出她们买来宵夜，请丁旭升一起坐下吃。

        丁旭升刚开始还想拒绝，但是在邱欣殷切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这些宵夜并不算多，就是一些烧烤和四碗青菜瘦肉粥，看起来有一份本来是要给纪柏暮拿回去的，但是被他给截了下来。

        丁旭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纪柏暮：“我在这里方便吗？”

        “没事，坐下来一起吃吧。”纪柏暮向他点头示意，然后就开始回答邱欣抛出的一些问题。

        一旁的纪国文全程都很少说话，就算说也都很只有短短几个字。

        这还是丁旭升第一次见到纪柏暮的父母。

        纪柏暮几乎只有提到过他的哥哥和奶奶，却很少提到父母，本以为是相处得不太好，没想到这交谈氛围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纪柏暮的父亲似乎有些不太好相与的样子，长相也很粗犷，平日里大概也疏于打理，脸上的胡茬和皱纹都很明显，看起来起码四十起底。

        倒是纪柏暮的妈妈，看起来比丈夫年轻许多，根本看不出来是位有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看起来也很和善。

        纪柏暮的长相应该也更多地遗传自他的妈妈，尤其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丁旭升夹了一个鸡翅，一边默默地喝粥，一边听着纪柏暮母子俩的对话，基本上就是问问最近的学习状况之类的。

        邱欣也偶尔会向丁旭升问几句关于纪柏暮的事情，丁旭升便会把纪柏暮平时的成绩翻出来添油加醋地夸上一番，让本人在一旁听得不禁脸上一红。

        听妈妈问得差不多了，纪柏暮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今晚就来了，不是说了周末再来的吗？”

        “今天我来这边的一个产业乡镇考察一下，离得也不算远就过来了，”说到这里，邱欣语锋一转，语气里满是溢出来的不悦，“你还好意思说，这都降温多久了，没有带厚衣服怎么不早点说一声呢？”

        听到这里，丁旭升瞬间竖起了耳朵。

        他记得自己问纪柏暮的时候，对方不是回答是他不喜欢厚重的衣服，原来实际上是根本就没有带厚的衣服吗？

        难怪每次一提到加衣服的事情，纪柏暮就会躲躲闪闪的。

        “没事啦，”纪柏暮的语气又有些躲闪，“这段时间p市这边也不算太冷，今天本来还出太阳来着，只是没想到突然就阴雨了。”

        说谎，前一个月明明就已经很冷了，丁旭升在心里道。

        “唉，你这孩子真是的，下次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我们都会抽时间过来一趟的。”邱欣拍了拍纪柏暮的头说道。

        “嗯。”纪柏暮的眼睛里一阵明灭，然后默默地点点头。

        看到两人手里的粥和那些烧烤都吃得差不多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纪国文站起身来，把角落里的两个大布袋子、一个小塑料袋子和一箱牛奶拎过来，放下分别指了指说道：“给你买了一点水果和牛奶，衣服全在这一袋里，这一袋里是毛毯，晚上降温冷得厉害的话就拿出来加上。”

        说着，他又指了指他自己的那碗没动过的粥道：“我没有胃口，你把这碗粥拿起回去吧，到时候吃的时候找你们宿管老师帮你热一热。”

        纪柏暮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丁旭升站起身来，想要帮忙收拾一下桌上的垃圾，却被邱欣给拦住了。

        “时间不早了，这些你们就别管了，赶紧回去吧，”邱欣微笑着，指了指正在尝试把所有东西一次全部拎起来的纪柏暮，“丁旭升小同学，你就去帮暮暮提一点东西吧，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拿不了的。”

        丁旭升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帮纪柏暮拿走了最大的两个袋子。

        纪柏暮赶忙去拿道：“不用你帮！”

        丁旭升拎着袋子一躲，轻笑道：“没事啦，我帮你。”

        邱欣见状有些不高兴地道：“暮暮，人家同学都帮你了，你好好谢谢，以后再帮回来不就行了嘛。”

        想抢也抢不过来，妈妈又这么说，纪柏暮只能气鼓鼓地作罢了。

        看到两人拿起了所有的东西，邱欣又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丁旭升的肩膀道：“你们两个朋友在学校里要像兄弟一样，互相照顾着一点哦。”

        在邱欣和蔼的注视下，丁旭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阿姨，我一定会照顾好暮暮的！”

        听到“暮暮”两个字从丁旭升嘴里蹦出来，纪柏暮被雷到差点一个平地劈叉。

        “已经和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赶紧回去吧！”邱欣说完，目送着俩人慢慢离开。

        “暮暮，暮暮——暮暮？”

        丁旭升走在纪柏暮身后斜后方，时不时地这样叫上一声，让纪柏暮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别这么叫我！”

        丁旭升则颇感有趣地看着纪柏暮想生气，但又憋回去后涨红的小脸蛋。

        刚才纪柏暮的母亲提到“兄弟”两个字，丁旭升就想到他的家人。

        他有一个血缘关系上同父异母的弟弟，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劣到了极致，他还有几个堂妹堂弟，也都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反而是和纪柏暮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自在感，那是他从来没有在其他同龄人身上感受过的感觉。

        纪柏暮比自己小了一岁还要多一点，刚刚得知的时候还很惊异于他是怎么入学的，这应该也是全班最小的年纪了吧。

        而现在，这份年龄差，却让丁旭升心里泛起一股柔软的暖意——就像是亲弟弟一样，应该说，比亲弟弟更让人舒心。

        走进楼层的甬道里时，寝室的灯还没有熄。

        宿管阿姨接到了老陈给他们请假的电话，平时就习惯了给这俩老喜欢夜跑的孩子留门的她已然能处变不惊，见他们进来以后，象征性地催促了两句，然后就又转身去抓还在串寝捣蛋的了。

        “暮暮。”走到对方寝室门口的时候，丁旭升又喊了一声。

        “都说别这么叫我，太别扭啦！”纪柏暮气鼓鼓地回过头来瞪着他，“干嘛？”

        丁旭升淡笑着，指了指他身上道：“我的衣服。”

        纪柏暮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着身上披着的外套：“………”又忘了。

        “还给你！”纪柏暮红着脸把衣服轻轻地扔了过来，然后一把捞过丁旭升手上的袋子走进门里，准备将门一关，却又被丁旭升出脚抵住了门。

        “你又要干嘛？”纪柏暮在门后蹙眉看着他道。

        丁旭升靠近门边，语气严肃地道：“既然叔叔阿姨把衣服送来了，明天记得好好穿衣服，注意保暖，知道了吗？”

        看着丁旭升没有半分玩味的眼神，纪柏暮莫名感觉有些心虚，然后眼神飘忽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啦。”

        丁旭升刚准备走，纪柏暮又道：“你也等一下。”说完，就转身走进寝室里。

        丁旭升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纪柏暮又探出头来，往丁旭升手上塞了两包东西：“给你的报酬。”然后就缩回去把门关上了。

        看着手里的两包袋装椒盐鸡腿，丁旭升的唇角勾起一丝柔和的弧度。

        原来兄弟之间是这样的感觉吗？

        走进寝室的时候，正在扫荡周迅柜子的陆松，叼着根手指饼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回来啦？”

        然后陆松就呆住了，一旁的周迅也愣了愣。

        这家伙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陆松看着他调笑道：“你是去和女孩子约会去了吗？”

        丁旭升横了他一眼，将两包鸡腿放在了桌上：“我看起来有这么闲吗？”

        “那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而且还露出这种笑容，这可不像你啊。”陆松继续道，眼里带着探究。

        周迅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有点。”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确实有些没控制好，丁旭升立马将表情恢复平静，然后语气平淡道：“你想太多了，纪柏暮的父母来了，我就是去帮他拎了一些东西而已。”

        陆松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惊讶，倒像是早有预料的样子：“果然是这样啊，感情陪他的时候就闲下来了是吧？”

        他本来还想再顺着调侃丁旭升几句，但是看到对方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又自觉无聊地将那些话咽了回去，然后语气淡淡道：“真是没想到啊，像你这样的大忙人居然还会特意陪人家去拿东西？”

        丁旭升头也不回地道：“朋友相处不都是这样的吗？”

        “虽说确实是这样，不过你们俩能交上朋友真的挺让我出乎意料的呢，”陆松一副随意的样子笑笑道，“你也就算了，纪柏暮那种类型的人能和你走到一块也确实让我有些意外。”

        丁旭升换好鞋子站起来，来看他的眼神里有些莫名其妙：“有什么好意外的，不就是交朋友吗？”

        丁旭升并没有太在意陆松说的话，而是出于时间紧促的压力而赶紧走进卫生间里洗漱。

        陆松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真是的，又不听我把话说完。”

        这时，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迅开口道：“他们交朋友就交他们的呗，你成天操心他们的事情做什么？”

        陆松低头思索了一阵：“主要是感觉挺有趣的吧，看着这两个人的相处，我总是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时，宿管阿姨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陆松呢？小崽子又跑哪去啦？！”

        “糟！”陆松赶紧拿着从周迅柜子里翻出来的零食和牛奶，走出去摆摆手道，“我先溜了哈！”

        周迅也对着陆松的背影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向自己的柜子里看去，蹲下身把自己的剩下的牛奶清点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那些零食，还剩一堆在那里。

        他默默地将那些自己并不怎么感冒的零食收拾好放在角落里，然后拿了一瓶牛奶，将柜子门关上。

        周迅喝了一口牛奶后，轻叹道：“这次也没拿完呢……”

        这天晚上，纪柏暮很晚都没能睡着，一直翻来覆去。

        今天发生了太多，当夜晚的漆黑淹没了他的视野后，回忆也随之涌上来，让纪柏暮陷入了“为什么”的漩涡之中。

        为什么丁旭升给自己披衣服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会那么慌乱？为什么丁旭升只是提了一句“一定会有女生喜欢”这样的话，自己的反应就会这么大？为什么丁旭升像妈妈那样喊自己的时候，又会觉得心里痒痒？

        当室友们的鼾声渐渐响起的时候，他终于稍稍平静了下来一些。

        他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自己今天的反常状态，排除一切不可能与不合理，结合着内心直觉的冲动，似乎只有一个答案显得那样清晰简单而又合情合理了——那就是自己喜欢上了丁旭升！

        当这个结论从众多的思绪中浮现在他的眼前时，纪柏暮顿时变得更加清醒而又激动了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对周围的女孩子们没感觉，原来不是自己冷酷无情，而是他喜欢男的吗……

        不对，为什么自己接受得这么快？

        其实纪柏暮对于喜欢和恋爱，并没有什么很清晰的概念，最多也就是小时候看过的那些动漫里有过一丝了解。

        在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应该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可是在他对这方面有限的认知里，他只知道男生和女生会在一起，那么，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男生呢？

        爸爸妈妈又会接受自己吗？还是会被训斥或扫地出门呢？

        丁旭升又会怎么想呢？

        从一时的脑热里冷静下来后，纪柏暮突然有些害怕，对于未来感到了一丝迷茫和担忧。

        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暂时保持现状就可以了吧。

        他把今天送来的毯子裹成一团当作抱枕抱着，脑海里浮现出丁旭升的笑脸——那副总是很温柔，很阳光的笑脸。

        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就做朋友有什么不好呢，如果说出来，说不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就这样吧，纪柏暮又想起了晚上发生的一幕幕，然后又随之想起了丁旭升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的衣服，透过衣服传递来的温度，衣服上的香味，就像他这个人抱着自己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纪柏暮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

        “发烧了吗这是？”纪柏暮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道。

        这天晚上，纪柏暮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了丁旭升，他亲吻了自己，他的手抚摸着自己，他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在潮湿与粘腻间，感到一种奇异的快感。

        这是一个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少年，所做的第一个美丽而纯真的梦。

        隔天一早，听着窗外的哨声，纪柏暮满头黑线地盯着自己的裤子沉默了一阵：“这啥啊……”

        这一天，纪柏暮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自己比灵魂还要成熟的身体上了一堂性教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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