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披衣

临近期末的时候，各班的课程进度大都赶完了，接下来便是以复习为主。

        初一的知识点大都非常简单，主要还是以背和记为主，于是老师不在的晚自习上，整个教室里就都充满了背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分封制与宗法制互为表里……”

        “俄罗斯太平洋最大海港——符拉迪沃斯托克……唉——”纪柏暮毫无感情地默念着，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资料放下。

        前几天重新排完座位的当天，老师们将他们总结的复习大纲发了下来，统共十几张纸，还勾了一大半要求背下来。

        ——不过纪柏暮已经背得差不多了。

        再继续看就没意思了，顶多也就巩固一下而已。

        纪柏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这张桌子的主人，对方正埋着头背着自己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丁旭升。”纪柏暮小声地喊了他一下。

        “嗯，怎么了？”丁旭升抬起头来看向他。

        纪柏暮低笑道：“没什么，叫着玩而已，你继续背吧。”

        “啊？哦，好吧。”

        丁旭升见纪柏暮确实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然后低着头继续背自己的。

        纪柏暮扫了一眼教室里，原本分成小组的桌子被排成了单独的一列一列，说是为了避免有人该复习时摸鱼闲聊，大家前后座之间也可以互相抽问，但是禁止聊与学习无关的话题。

        纪柏暮在调座位时“正好”和丁旭升一起被分到了靠窗边的一列，还“正好”一前一后。

        当听到这个排位结果的时候，纪柏暮心里直呼lucky！

        于是每天晚自习的时候，纪柏暮就都会转过来和丁旭升面对着面，无论是互相抽背还是自己背时都这样。

        “呼呼——”

        一阵寒风吹过，从门窗那些有缝的地方灌了进来，虽然对教室里的温度整体影响不大，但是坐在靠窗边位置的人还是容易被冷到。

        一丝冷气从一旁的窗缝里钻进来，灌进纪柏暮的外套里边。

        “嘶——”纪柏暮猛地抖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路灯下飘着毛毛细雨，在满窗面上的水凝里朦朦胧胧。

        搞什么啊，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冷，纪柏暮上下牙齿打着架地想道。

        今晚的气温很低，可能只有一二度左右的样子，而在这个人人恨不得裹床被子上课的时候，纪柏暮身上却穿的非常非常薄——还是只有一件t恤和校服外套。

        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在出太阳啊，早知道就再把校服里的那件运动服放书包里带过来了，多少会好一些吧，纪柏暮一边抖一边悔不当初。

        纪柏暮的脚还踩在丁旭升桌子的踏杆上，让丁旭升感觉到了一点动静，于是他抬起头来，就注意到了眼前正缩成一团、抖得根本停不下来的小家伙。

        纪柏暮低着头试图看看语文书上的小故事解闷，却发现完全看不进去。

        就在他脑子里回想起老陈说最近有一批加厚版的校服冲锋衣，思索着要不要去买一件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身上。

        纪柏暮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丁旭升身上投下的影子。

        丁旭升穿在里面的加厚灰色卫衣露在外面，而他本人刚买的冲锋衣正被站起身来的他披在纪柏暮身上。

        带着余温的衣服落在纪柏暮身上，上面还带着丁旭升身上那股不知是洗衣粉还是什么的清新香味。

        眼见着对方这自然得仿佛做过很多次的动作，纪柏暮彻底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这个正俯视着自己，给自己披上衣服的家伙。

        仿佛时间都要被他的怔然给定格了一样。

        纪柏暮蓦然感觉到自己的脸烫了起来，心跳也变得好快，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笼而出了一样。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脑子居然意外清醒地指挥着自己开口问道：“你把外套给我了，这样你不冷吗？”

        “没事，我不冷。”

        丁旭升将披在纪柏暮身上的衣服拢好，然后坐下，将自己卫衣的领口拉低了一点往外翻折，露出里面的白色绒毛，嘴角勾起浅淡的笑容道：“我穿的挺厚的，里面还有一件毛衣，少一件外套也没什么差别。”

        纪柏暮看见了他拉低的衣领间露出的骨突，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性感，只是感觉很漂亮，然后意识到这样看似乎有些不礼貌，便移开了视线。

        那个地方，是叫锁骨是吗？纪柏暮搜索着自己在这方面浅薄的了解。

        “哦，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哦，谢谢啊……”说完，纪柏暮把这件对他来说明显偏大的衣服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通红却还是有些发冷的脸蛋。

        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

        多穿一点果然是对的，丁旭升心想着道：“没事，我们来互相抽背一下吧。”

        “嗯？哦，来吧。”

        他们开始互相抽背一些容易考到的知识点，但纪柏暮几乎只是机械性地回答与提问着。

        他现在什么也思考不了，满脑子里都是刚才那副画面。

        这样问了几分钟后，丁旭升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今天状态不怎么好啊。”

        “啊，是吗？”纪柏暮从心猿意马中收回神来，故作镇静地回答道。

        丁旭升盯着他看了一阵。

        就在纪柏暮怀疑自己脸上有蚊子，然后又疑惑大冬天哪来的蚊子时，丁旭升突然对着他伸出了手。

        “诶？”

        在纪柏暮反应过来前，一股触电一样的感觉突然传来——这家伙居然在捏自己的耳垂？！

        “啪——”几乎是下意识地，纪柏暮拍开了他的手。

        丁旭升似乎也被这个动作惊得愣了愣。

        空气里大概凝滞了这么几秒钟，纪柏暮才反应过来，看向周围。

        好在刚才他用的力气不大，而且大家都在拼命复习中，除了附近几个实在闲得慌的人注意到动静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没有别人再注意到。

        于是纪柏暮赶忙将头埋进书里，一副与世无争一心向学的样子。

        等那几人不再看向他们，纪柏暮才抬起头来，语气中透着几分愠气地小声道：“你干嘛啊？很痒诶好不好。”

        丁旭升一脸憋笑的样子，缓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就是看你的耳朵太红了嘛，才想着摸摸看，看是不是有点冻伤了。”

        看到丁旭升那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表情，纪柏暮的脸烧得更红了：“那也不行，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不要随便碰我！”

        “嗯嗯，”丁旭升口头上答应，却继续打趣道，“不过你耳垂挺软的啊。”

        “你……”纪柏暮有些说不出话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耳廓也尖尖的，如果戴个耳钉的话肯定很好看，”丁旭升看着他笑道，“我敢打赌，像这样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纪柏暮的表情猛然一滞。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鼓动着的心跳，在听到丁旭升的后半截话时，突然就凉了半截下来。

        一股莫名的冲动升起，纪柏暮蹩着眉头道：“我才不会戴那种无聊的东西！”

        这句话就有些大声了，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刚刚还在打趣的丁旭升也因为纪柏暮这突然的行为而愣住了。

        纪柏暮什么也没再说，便自顾自地转回去看书了，留下丁旭升一个人面对这些目光。

        这时候就体现出当班长的好处了，丁旭升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厉声道：“看什么看？自己背书，当心扣分哈。”

        丁旭升平时在班里就很有威望，听他这样一说，周围吃瓜的人也都纷纷收回了目光，战略性低头看书。

        “纪柏暮，纪柏暮……”丁旭升小声地喊着纪柏暮，但是纪柏暮整晚上都没有再转过来了。

        一下课，纪柏暮直接起身就走，连包也没有背。

        最近期末在教室里复习就够累了，所以大家基本都不会再带多少书本回寝室，但是他今天连桌上的书都没收拾，明显就是想撇下谁。

        丁旭升看了一眼纪柏暮的桌子，叹了口气，选择了先帮他把桌子收拾一下，然后立马追了出去。

        “喂，纪柏暮，等等我啊。”丁旭升跟在纪柏暮身后喊道。

        纪柏暮立马走得更快了。

        “好啦好啦，我不追了，”丁旭升追到纪柏暮身后一定距离就不再继续靠近，“但是你总得告诉我怎么了吧，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

        纪柏暮思索了一下，丁旭升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高兴呢？想到这里，纪柏暮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丁旭升同样也想不通。

        天空中，细细的雨点随着寒风扑面而来，冰冷地带走着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每一丝温度。

        丁旭升追到纪柏暮身后几米处，当对方的脚步不再一副“恨不得马上把他甩出十万八千里”的样子时，便减缓速度不再上前，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哪里惹纪柏暮不高兴了。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纪柏暮的情绪不对劲，似乎是从自己那句随意挑逗的话开始的。

        当时，他因为看到纪柏暮的耳朵似乎有些充血，担心他是不是长冻疮了，于是捏了一下纪柏暮的耳垂，然后在心里想象了一下他从前面看耳廓尖尖的耳朵戴上耳钉的样子，顺着心意想道：

        【“像这样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指尖上的冰凉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

        是因为自己这么说不高兴的吗，可是为什么呢？自己明明夸他了啊？

        丁旭升实在想不通，他只是把自己的感觉真实地表达出来而已。

        纪柏暮确实长得挺可爱的，大大的眼睛里像是蓄了一汪泉水一般明亮而清澈，皮肤白皙而细腻，其中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耳朵，因为少见的弯折使得别人从前面看的时候，会发现他的耳朵是尖尖的感觉，为他柔和的五官增添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丁旭升是觉得挺符合自己的审美的。

        还是说是因为被女生喜欢这种问题？

        丁旭升回忆了一下自己对于这方面的经验。

        他并没有谈过恋爱，虽然许久以前身边就总有不少人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他始终没有参与进去的想法。

        丁旭升其实也并不缺人喜欢，毕竟他总是很擅长包装自己，更何况他本身也确实足够很优秀，无论是从成绩还是长相上来说。

        然而即便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会来向他表白的却还是少数。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其实这并非是丁旭升本人的原因，而是因为一个喜欢他喜欢到发狂的人。

        那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行事非常嚣张跋扈，任何试图向自己表达好感的人都会被她以各种理由“收拾”一顿。

        虽然这实际上替丁旭升省去了不少麻烦，毕竟他也不太想应付那些女孩子们的喜欢，但这也不意味着对方这种行为，好在对方纠缠到了小学毕业无果后，去了g市念初中，在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渐渐学会了熟练地和女生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即便如此，上初中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还是偶尔会有人私下来向他表白，有些被拒绝了还会哭出来。

        想到这里，丁旭升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纪柏暮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能理解了。

        只是被喜欢被告白就已经够麻烦了，如果真的有一天要和别人交往的话，那岂不是更麻烦了？！

        丁旭升光是想想就蹙起了眉头。

        那样的话不只会影响纪柏暮的学习安排，还会占用掉他的大部分时间吧——那不是就没有时间和自己一起夜跑，也没时间和自己吃饭了吗？！

        那就太麻烦又讨厌了吧！

        一想到这可能会打破自己和纪柏暮互相监督的关系，丁旭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设想。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这些事他们两个人一起做就够了！

        丁旭升在偏离主题的思考上发散着思维，逐渐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是在想什么，而本人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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