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这日早晨，公交车快到站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

        黎悦拉开书包链，翻出雨伞，拿在手上。

        车门打开，学生们一个个堵在后门，有伞的撑起伞来，将自己遮掩妥当方才步入雨中，有的并未带伞，低头疾奔。

        黎悦在车后门处撑起伞，往来时的路看去，视线里出现张辰奔跑的身影。他用书包掩着头顶，显然是没带雨伞。

        她举着伞从车后门处跳上道旁台阶，等着人走过来，手一抬，将张辰遮挡在她的伞下。

        张辰感到异样，抬头，看到是她，笑着说：“谢谢。”

        他的头发很黑，肤色未因c市的日晒而变深，刘海因为奔跑而稍显零乱，眼睛却很亮。

        黎悦笑了笑，告诫道：“c市经常下雨的，出门前要看看天气预报，不过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书包里要天天带着伞才行。”

        “这下知道了，”他说，“我来撑伞吧。”仿佛是过意不去。

        “好吧。”黎悦想了想，将伞稍稍递过去。

        张辰握住伞柄，黎悦松开了手。

        一安静下来，黎悦就觉得局促不安，她不是很习惯跟异性靠那么近。

        “你每天都坐这一趟公交？”张辰问。

        “对啊。”她松了口气，聊天就没那么尴尬了。

        “放学呢？也是坐车？”

        “有时候公交，有时候走回去。”

        “走路？那得走多久？”

        “走得快的话，20分钟吧。”黎悦想了想，说，如果不算上上楼的时间。

        “怎么样？还适应吗？转学。”黎悦问。

        “还行。大家都挺好的。”

        “我们班的人就还行吧。”黎悦客观地评价。

        乌云沉沉，天色变暗，矗立在平地上的教学楼群染上一层蓝灰色的滤镜，庞大而肃穆。

        雨珠落在伞面上，扑扑作响。

        “喜欢下雨吗？”张辰问。

        黎悦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张辰，笑道：“喜欢，下雨不是很有感觉吗？”

        越过他的脸，她看到雨水落在他毫无遮挡的半边肩膀上，才发现他把伞倾向自己这边，于是说道：“你怎么不挡一下自己，肩膀都湿了，我们快点走吧。”

        说罢推着伞柄往前。

        两人走到楼下，楼梯口已聚集了很多人，雨天湿滑不好走，连上楼都等得拥挤。

        黎悦收起雨伞，轻轻一甩，一串水珠洇湿了地板。

        潮湿空气将人包裹着。

        走廊上晾着一把把雨伞，五颜六色。

        教室内日光灯亮起，屋外犹如黑夜。

        大雨倾盆，一阵阵风将雨刮上窗户，犹如一簇簇箭矢。

        雨砸落地面激起一个个水洼，薄薄水面上，教学楼的倒影支离破碎。

        ……

        转眼九月份的月考时间到了，课桌一张张间隔开，老师下发试卷，学生们摩拳擦掌。

        黎悦聚精会神地审题，目光一行行滑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肾上腺素飙升。

        好不容易考完，几家欢喜几家愁。

        九月份就这样结束了。

        考完试的黎悦觉得生无可恋，趁着在饭堂排队的空当，对王岚倾诉：“我考得好差，好多不会啊！”考完试的那一刻，又后悔起自己未将所有时间用于复习。话说完，她都讨厌自己了。

        “我也是。”王岚冷静的表情没有太多说服力。

        “你每次都这么说……成绩还不是比我好。”

        “真的，没骗你。”

        黎悦狐疑地看着她。

        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王岚是她的好朋友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每天都在一起吃饭、聊天？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她自私地希望自己的分数能超过王岚，看到老师夸赞王岚，自己会嫉妒？有这种想法的自己跟王岚还算是朋友吗？王岚又是怎么想的，会认为自己是她的朋友吗？

        这些疑问，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的。

        九月份后紧接着国庆节。国庆长假，大部分人都选择外出游玩。但黎悦父母向来认为学习为重，当然没有安排外出旅游。

        虽说心底隐约知道分数不理想，但是，考都考完了，黎悦决定先玩两天再说。

        国庆第二天，王岚约她去逛街。女生逛街，主要就是聊天，逛什么倒是其次。商业中心有不少店铺，玩偶、文具、服装、书店、精品店、音像店，她们一间间地逛着，聊着班里的八卦，谁喜欢装模作样，谁喜欢欺负同学，谁跟谁关系过于亲密，哪个老师不尊重学生，哪个老师又态度可亲。又聊着新认识的网友，有同个城市的，有其他省份的，有的居然翘课去网吧不上学，有的成绩优异准备日后出国。最近在玩什么游戏，在网游里又认识了新朋友。电视里的角色谁好谁坏，长相如何，演技是否精湛，情节是否感人。喜欢听哪个音乐家的曲子，喜欢哪位歌手，新出的专辑里最喜欢哪一首歌。

        这么边聊边走，忽然经过一家新开的店，王岚提议两人去拍大头贴，说是已经注意好久了，却从来没有走进去照过。

        黎悦也是从来没拍过大头贴，同时惊讶于王岚的“少女举动”。在她心中，王岚向来是高冷的，像拍大头贴这种“幼稚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王岚会做的事。当她面对着镜头的时候，还有点不真实感。屏幕里，王岚站在她旁边笑得可爱。

        “准备，3、2、1！”王岚倒数着。

        黎悦盯着镜头，维持着笑容，一动不敢动。

        咔嚓。

        很快，大头贴就制作出来了。

        “看看！”王岚兴奋地拿给黎悦。

        女孩们的青春面容定格在那一刻，卡通图案包围在她们四周。看着照片的她们，也笑了。笑起来的王岚，真切的像个初中少女，黎悦心想。

        没有同学约她外出的时候，黎悦就在家看哥哥玩游戏。相比起自己玩，她还是觉得看她哥玩有意思。在电脑前一坐，就能坐上一天，如果爸妈不回家的话……

        当他们听到房间外传来关门声，两人对视一眼。黎原赶紧关了电脑屏幕。

        黎悦抓起旁边桌上的笔，假装看书。

        姚蕙的脚步声走近，打开门，警惕地打量了一圈：“我还以为在玩游戏呢！”

        黎悦偷偷瞄向黎原。

        黎原默不作声，淡定地看着书。

        姚蕙一走，黎原等了几秒，赶紧打开屏幕退出游戏。

        过了一会儿，黎悦挑起了话头：“最近周杰伦很火啊，之前看《音乐不断歌友会》的时候，还没几个人认识他，现在我们班的男生追他追得不行。还模仿他穿带帽衫！”

        “呵，初中生。”黎原觉得好笑。

        “我比他们早知道周杰伦，之前看完电视回去给他们说，他们还很不屑，说不知道是哪个旮旯里的人，现在反过来说我out呢！气死我了！”黎悦想起来就生气。

        “不理他们就是啦。”

        黎悦又说：“我前几天在学校看到我们班男生抽烟了，好可怕！”

        “大惊小怪，”黎原说，“文哥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的邻居？”

        “他数学很好的，但是从小学就开始抽烟了。”

        “啊？”黎悦吃了一惊。

        “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做好自己就是了。”

        “我当然不管别人啦，也管不着。”

        “……你还赖在这干嘛？”

        “哎呀，再坐一会儿嘛。”

        九月份的月考成绩出炉了，贴在布告栏上，引得众人围观。

        黎悦看到排名，犹如晴天霹雳。

        这天，班主任岳静知捧着试卷走入课室，欣喜万分，站在讲台上，红光满面。

        “这次，我们班考得不错。”

        黎悦心里吐槽：哪里不错了！！！

        “年级第一还在我们班！”岳静知继续说。

        黎悦：啊啊啊，为什么！！！

        “让我们恭喜张辰。”岳静知鼓起掌来。

        大家也纷纷鼓掌。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黎悦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手，舞台的高光打在张辰身上，而她不过是阴影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黎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节课的，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离了，这次考试，张辰、刘思正、王岚、唐瑞，全都排在她前面。

        “哇，唐瑞，你的作文写的很有画面感啊。”

        后桌的声音吸引了黎悦的注意力，她耳朵动了动，灵魂归位。

        “我看看，”她伸手一拍，压着唐瑞的试卷，让它转向自己，看向作文的位置：“52分，厉害厉害。”

        “52分也不算高了。你多少分啊？”唐瑞问。

        “别提了，45。写得最好的时候也就48，哎，这作文太难写了。”

        吃过午饭，黎悦和王岚散着步走回教室。

        她耷拉着肩膀：“没想到张辰考了个第一。”

        “是啊。”说完，王岚叹了口气。

        “你也会叹气？”黎悦惊讶。

        “我叹气怎么了？”

        “哎，你平时太酷了嘛。”

        “再过几个月就中考了，我担心考不到喜欢的学校。”王岚眼里蕴着浓浓的担忧。

        “喜欢的学校，你想考去哪里？”黎悦问道。

        王岚静默片刻：“还得看成绩怎么样。你呢？有想考的学校吗？”

        她察觉到王岚回避了她的问题：“我？还没想好。”

        未来怎么样？黎悦从未细细描摹过，只遥远地想着大学要考a大，考不上的话b大也行，毕竟a大在本省录取的人数太少了，反正b大也是全国前十。

        张辰初来乍到便考了年级第一，在学生和老师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班里的同学下课后开始喜欢围在张辰身边。

        隔壁素来高傲的实验班女生居然组团来围观，害羞地站在门口指指点点，然后笑作一团。

        老师们对他更是赞不绝口，这两天上课基本是轮流夸了一番。

        岳静知最近走路都是满面春风的，来个插班生居然一下就考了年级第一，平时坐在办公室里，跟其他老师聊起来，就没有不歆羡的，只要一想起来，这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不过……岳静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是得再观察看看，说不定是运气呢？

        “一定只是运气好！”黎悦阴暗地想着，试图借此安慰自己。

        为什么人家轻轻松松得第一，自己的年级排名却下降了十几名！不知道老爸知道了会发怎样的脾气。如果期中考还是这样，她简直不敢想。

        黎原等到晚上九点多才补习完回到家。

        黎悦迫不及待地对他诉苦：“我这次月考考砸了，肯定要被老爸骂死了。”

        “骂就骂呗，左耳进右耳出，下次再努力。”

        “你不知道，我们班新来了个插班生，一下就考了年级第一，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

        “运气好不好也影响不到你……你又不是第二。”

        黎悦被刺了一下，又反驳不了，只好叹气。

        “与其想这些，不如自己多用功。”

        黎悦给自己打气道：“你说得对！”

        她看着黎原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在台灯下认真做题的样子，还有点不太适应。

        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回家，黎悦心情忐忑地将成绩单递过去。

        黎爸爸看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全班第五，年级三十四，你自己看着好意思吗黎悦？你别读高中了，去读技校算了！”

        黎悦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年级三十四就得读技校？按你这么说我们学校能有几个人考得上高中啊！排我后面四百多号人都不要读高中了！”

        她早就猜到她爸会说出令人难堪的刻薄话，没想到读技校这种话他都说得出来！她更想说为什么哥哥年级排名两三百能读高中，她年级排名三十四就得读技校！偏心！重男轻女！

        黎悦忍着泪跑进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了，锁上门，趴到书桌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你看看你教的女儿，还敢顶嘴！”

        “行了，还不是你平时惯的！”

        隔着房门，她听见父母在客厅里的说话声，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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