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虚拟美好

5月19日。

        她头很痛，但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小朋友们安安静静的睡着，像是一个个洋娃娃。

        外面雨下得很大，下了一夜，孟凡双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窗外。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但是她隐隐约约有一种留下来的冲动。

        这里有一种久违的温馨。

        她的身体好象渐渐的有些透明，与小孟凡双融为一体。

        第二天，天空一直没有放晴。

        她以小孟凡双的角度看见了有一张面孔极为熟悉，她灰白的脸色在这个画面里格格不入。脸色灰白的小孩被其他小朋友们孤立起来，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

        小朋友排排坐去吃饭。

        小孟凡双走到了那个神情忧郁的小孩桌子上，“啪”把她的饭菜直接推到了地上，然后恶狠狠的看着她。

        “你不配吃饭！”小孟凡双的表情很阴森。

        那个孩子一看就是吓怕了，也没有哭，只是抱着头，害怕被打。

        坐在墙角的老师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制止，也没有斥责。

        “野孩子！”小孟凡双又骂了一遍，“你们看看她！还配吃饭！”

        孟凡双的头一阵眩晕，这个小小的细节让自己十分不适应。自己怎么可能做出来这种事情然而，时当小孟凡双推到饭菜的时候，她心中竟然是突然被满足的喜悦。

        推倒她，让她被桌子压死！

        报复的快感。

        十分美好。

        她又走上前去，推推搡搡，一盆把饭菜扣在了小朋友的桌子上。

        “垃圾！”

        她沉浸在自己的行为中，充满了心满意足的快感。

        孟凡双笑着。

        对这个小朋友的仇恨弥足深重。

        想把她撕扯成一片片，碾碎在地上。

        小孟凡双笑起来很阴森，所有暴力的动作一气呵成，自己沉浸其中。她环视着不敢上前的同学和不言语的老师，“一起吗？”

        小朋友们瑟瑟发抖。

        小孟凡双又暴力的推倒了另一个战战兢兢的小男孩，指着他的鼻子：“你平时也说我坏话了吧！”

        “我没有……我没有！”

        没人制止，她心情愉快的要命。

        想要一辈子生活在这里。

        “不要！不要过来！”

        她听见小孩子在旁边尖叫。

        “不要，不要过来！”

        声音有些熟悉……

        孟凡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不对，自己的童年……

        孟凡双突然意识到。

        这不是自己！

        她面前的小姑娘不是小时候的自己。

        与其说是自己的童年，倒不如说这里是自己曾经幻想的童年。

        就像是那些精神病人在虚拟的美好世界里信以为真，再也出不去了！

        她伸出来了手臂，恍惚的看着自己胳膊上一道深浅的印记，那是在儿时孤儿院被滚烫的牛奶烫伤的伤疤，如今已经浅浅的几乎看不到，但是她偶尔还能感受到小时候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里，是她无数次的幻想。

        是虚拟的美好。

        她一直想要伤害那些霸凌她的小孩子。

        把他们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如数奉还。

        这不是她的回忆。

        她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突然间炸裂。

        孟凡双去年上大学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心理医生，让她催眠遗忘了自己童年的一段记忆，因为……她会因为这段回忆陷入无止境的怨恨和自残中。

        突然间，小孟凡双的脸和那灰白小孩的脸互换。

        她才是那个一直被欺负的小孩！

        瞬间屋子外面瓢泼大雨，猛烈的风吹开了晃悠的玻璃。墙皮瞬间开始剥落，温馨的壁纸下是泛黄的墙壁，屋顶上的灯光摇摇欲坠，地板上的污渍和垃圾还没有清理干净。

        孟凡双看着近处的小山，她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自己6岁之前都在这所孤儿院里长大，被欺负，被孤立，身上有推推搡搡，大大小小的伤痕，她身子瘦小，谁也打不过。只能一直哭，一直哭，起先老师还会责备两句，到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有那么多的孩子需要管理。

        她比同龄孩子都要矮一截，阴郁的脸上也从来不见笑容，冷冰冰的看着周围的一切。6岁以前，孟凡双不知道“温暖”二字的含义。哪里有什么星星月亮的被子？哪里有什么牛仔背带裤？哪里有什么朋友？这些都仅仅存在于她安抚自己的想象中，现实里的她穿着破烂的白裤子，黄色已经褪色的长袖，两只袜子的颜色还不一样。

        孟凡双看着自己瘦瘦小小的脸上呈现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她站起来了，爆发了。

        5月19日，是一个白天，雨下的很大，窗外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倔强的和欺负她的孩子们扭打起来。

        鼻青脸肿。

        山上滚滚的声音，泥水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她像是疯了一样，猛然掀翻了欺负自己的小孩的桌子，她被压在了桌子下面不断地挣扎。周围同学瞬间惊呆，他们愣在原地，就连老师也不知道小孟凡双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给我站住！”

        “孟凡双你站住！”

        “哎哟哎哟，快救救我！”

        孩子们尖叫着，看戏着。

        瞬间教室里乱坐了一团。

        小孟凡双带着恐惧奔跑起来，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小孩子们画着的诡异而蹩脚的蜡笔画，用尽全身的力量一个人跑出了孤儿院。孟凡双看着自己小小的身影冲出去，她也飞快地跟上，身后轰隆隆的响声一律听不见。小女孩的腿捯饬的飞快，狂风骤雨一起席卷而来。泥浆从身后的山上倾泻而下，直冲向小小的孤儿院。

        孟凡双回头，看着泥浆吞没了孤儿院，从每个窗户里喷进去，又从另一边的窗户里喷出来。

        小孟凡双尖叫的不断奔跑，孤儿院像是一块孤寂的白色石头，身后巨大的泥石流却在冲刷过孤儿院之后停下了脚步。

        一切停止了。

        那些跟着她跑出来准备追杀她的小孩得救了，剩下的一切被淹没在了泥石流之下。

        小孩子们看着瞬间变成一滩泥泞的孤儿院放声哭起来，只有小孟凡双没有动，她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孟凡双早就忘记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大概在想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终于死掉了吧。她是何时对于生死突然间开始冷漠的，应该是这个时候吧？后来的岁月里，孟凡双一直把孤儿院被泥石流冲垮的事情归结于自己。因为如果不是她的倔强，大家也许早就吃完饭出去玩耍了，而不是后来只有零星的小孩跑出来，活了性命。

        毕竟，虽然没有温暖，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童年的加害者。

        她看着小小的自己，倔强的站在原地，看着孤儿院轰然倒塌。

        谁都没有动。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到此处。

        突然，天地之间传来了小孩子阴霾的笑声，狰狞的回荡。

        被泥巴覆盖的倒塌的孤儿院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瞬间鲜血像是河流一般从泥浆之下漫出来，像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密密麻麻而来，它们长着孩童的脸，嘴里咿咿呀呀都是蛮叫。

        孟凡双心里瞬间一紧，密密麻麻的冲着她如同海浪一般席卷而来。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扭曲的木门，她透过敞开的门可以看见无尽的深渊。孟凡双向着门拔腿就跑，三步开外又倏然停下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小孟凡双。箭步冲上去，一把拦腰搂住了瘦小的身子。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里！

        美好的幻境，温暖和复仇都是虚假的。

        还不如现实。

        小孟凡双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缓慢的飘在空中。

        腥臭的血液争先恐后的追赶着孟凡双，孟凡双狼狈不堪的飞速奔跑，穿过了那扇扭曲的门，反手扣上。

        猛然的巨浪冲刷在门上，“咚咚咚”拍打作响，好像下一秒就撞进来。门的边缘开始渐渐地燃烧融化，她听见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她的耳边弥漫。

        楼梯上，孟凡双回头看了看门的四层走廊，然后叹了口气。

        于是现在只剩下了一件事。

        她只能选一次，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只有一次的选择，没有回头路。

        无论是向上跑，还是向下跑，只要她松开手，那些泥浆就会迅速淹没这里，没有可以再次选择的权力。

        她站在走廊的正中间，上下各两层，头顶星空闪烁，像是布满星辰的天堂，而脚下是幽深的黑暗，静谧而令人恐惧。她把小时候的自己放在了地上，“去吧，打开上一个门，进去。”

        她没有动。

        门外汹涌的鲜血波涛一般渗透进来，孟凡双白色的袜子被浸透成为深红色。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无数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小孟凡双惊呆了，她看着鲜活的血液就要把自己抓进去。

        “跑！”孟凡双大吼一声。

        小孟凡双反应过来，疯狂地按照她的指示推开了自己头顶的门，门内的阳光摧残照射进来。她恍惚的看了一眼已经长大的自己，然后关上了门。

        鲜血不断的渗透进来。

        她的头顶上似乎有人在呼喊，似乎是另一个自己在招呼着她的前往，在不断说着，“快来啊，凡双！”

        而脚下传来自己痛苦的呻吟和哭泣。

        孟凡双只能选一次。

        星空，哪里是星空？

        头顶，还是脚下的世界？

        决定了！

        在感觉力气消失，自己要抵挡不住的那一刹那，孟凡双松开了手臂，转身向着楼下的深渊跑去。身后波涛的黑色血流凝聚着怨恨和狰狞紧追不舍。她奋力推开了最下面的门，一片白光闪过，星辰点点，璀璨的星河熠熠生辉。

        无尽之黑夜，挣扎于内心的幻境，璀璨之天堂，明亮于深渊的黑暗。

        她回来了。

        她拖着满身的鲜血回来了。

        乐子濯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擦拭着手中一把带血的匕首，而方南北躺在了他的旁边已经一动不动的睡着了。他听见了她的脚步，站起来。

        如同久别重逢，孟凡双冲到了乐子濯的面前，跳起来，双腿缠绕到了他的腰间。

        “选对了。”她长呼一口气，嘴唇微微有些哆嗦，身体内沸腾的血液渐渐的安稳下来，眨眨眼睛，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怎么确定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呢？”乐子濯笑了笑。

        “啊？你别吓我！”

        孟凡双当时不懂，乐子濯也不过是无心的话，但谁知道后来一语成戳，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她的头埋在了他的颈间，男人拖着她的腰身，生怕她从自己身上掉下去。她有好多话要说，不过又什么都忘记了。

        方南北睁开疲惫的眼睛，欣喜的说道，“唉！姐，你回来了！”

        “你还能选对？”孟凡双笑着。

        方南北一愣，“选什么？”

        “四重世界，星空地狱，虚拟现实，你没有选？”

        “没有啊，我直接捂着眼睛往下冲。”他脸上无辜，“我哪里都没看？我就记得一句话，星空在脚下。”

        乐子濯看着孟凡双惊讶的表情，“你选了？”

        “也没有，幻境做的太不真实了，虚拟的美好不算是美好。如果有个世界里出现了两个你，没准我就选那个世界去了！”孟凡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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