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你还愿意做秦臣吗

朝野纷纷议论着，搞的殿中是沸沸扬扬。

        以杜挚的身份，以杜挚所提到的事情，以杜挚做出来的举动，都足以在朝野中间掀起一场狂潮。

        为什么？杜挚为什么要这么做，为秦孝公洗白？杜挚的老师固然已经不在了，他不舒服有人这样利用自己老师的死做文章，可这也是一次阻挠变法的契机，杜挚作为反对变法的一员，有什么不满？

        要知道，这风浪，似乎是他掀起来的！

        他现在要将这风浪亲手平息，就此了断？

        真的有这么简单？

        但事实证明，就是这么简单。

        杜挚一直守在甘龙身前，亲眼见证了甘龙的去世，作为甘龙之死的见证人，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平息这样的风浪？

        也不需要秦孝公去费心费力了，杜挚一句话，便胜却千言万语。

        而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一个人，是站在群臣中间的卫鞅。他自觉这种事情是杜挚和君上的事情，自己不该干涉，而他的目光却紧紧的盯着杜挚。

        他不知道杜挚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这并非他考虑的范围，他和杜挚并不熟，杜挚肯出来为秦孝公平息流言，那自然是最好的。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鞅轻轻摇了摇头。这也不是他现在所需顾及的事情——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只有变法一件事而已。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理所当然的应该全部交给秦孝公处理。

        他理所当然的应该放心。

        而另一个人，则是端坐在上面的秦孝公。

        他看了看眼前的印绶，再望了望面前的杜挚，一直一直没说话。

        直到朝间的议论淹没了他的耳朵，他的嘴巴也始终没张开。

        终于，过了很久很久，群臣这才意识到把一国之君撂在一边实在是太不合适了，慢慢的，闲言细语这才停了下来。

        朝间，安静的让人可怕。

        这时候，秦孝公才终于开口了。他望向杜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辞官？”

        杜挚不说话，看着秦孝公——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昨天已经全都说过了。

        秦孝公这么一问，终究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他很快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在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他对着杜挚，缓缓的摇了摇头：

        “此时问为什么，似乎没多大意思。”

        “但，”秦孝公此时又提起了话头，“封地可以辞，其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辞，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君上请讲。”杜挚认真的对着秦孝公说着。

        “你还愿意做秦臣吗？”秦孝公问杜挚。

        秦孝公的目光同样很认真，他在那里等着杜挚，等着杜挚给出一份答案。

        杜挚沉默了，然后，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怎么会不愿意！”他喜欢大秦，他自然愿意永生永世都做秦臣——他辞官只是辞官，他怎么会不愿意做秦臣呢？

        但是，他辞掉在秦国的官职，是不是就是在暗示他不愿意做秦臣了？

        杜挚又感到一阵茫然。正在他茫然中间，秦孝公捧起了他案上的什么东西——那是他很熟悉的东西：

        “如果你愿意的话，还请将你原来的这枚印绶收下，接着在秦国做大夫。”

        “封地，别的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你，就在秦国为臣，安安静静的做臣，行不行？”

        秦孝公的语气，恳切的让人发抖，听的杜挚浑身都战栗起来。

        在秦国为臣……臣又怎么会不想在秦国为臣呢？

        杜挚心中喃喃着。

        就在此时，景监从秦孝公的手中接过了那枚印绶，然后，朝着杜挚走来。

        杜挚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这枚印绶，和以前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了——这是君上赐给自己的官职，这印绶也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印绶。

        他，受了这官职，没有半点问题。

        这是君上的恩赐，是君上懂得自己的苦衷，懂得自己不是真心想辞官，知道自己还想在秦国做臣子，所以才特意将这枚印绶回赐给自己……

        他真的还想在秦国做官。

        所以，他一定会接过那枚印绶。

        杜挚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从景监手里接过那枚印绶之后，连忙捧着那枚印绶，对着秦孝公行了一个大礼：

        “谢君上！”

        “杜大夫请起吧，这是你应该有的。”

        秦孝公淡淡的答道，在案下没有人察觉的手轻微的动了一下。

        景监望向秦孝公，觉得此时的秦孝公有点不太对劲。

        他知道，秦孝公此时手中紧紧握着的，依然是那块玉。

        那块先君秦献公曾赐给甘龙的、现在已经有了裂痕的玉。

        在散朝之后，他还看见秦孝公的手中握着那块玉，紧紧的。

        秦孝公转回头来，盯着景监看，望了望景监的背后——

        并没有卫鞅。

        于是秦孝公隐隐中有点恼火：“你跟着我干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去禁室去帮客卿的忙了——而且，今天早朝，是谁叫你顶替卫尉的活计的？”

        这段时间原本属于景监的很多工作秦孝公都让章华代劳，虽然章华没有景监那么贴心，但秦孝公觉得也还过得去。

        但是景监就是管不住自己。过去料理君上生活的举动做了很多年，到了现在已经成了景监的本能，让景监去干其他的事情，景监明里答应了，暗地里却还担心着君上……

        不过这种话总是不好对君上说的。景监对秦孝公笑了笑，然后说：

        “卫尉好歹是卫尉，掌管着整个栎阳宫的戍卫，君上让卫尉成天去干那种琐碎的事情，时间长了，卫尉会埋怨的……”也确实是这个理，让一个日常事务也不算少的卫尉去照顾秦孝公，真是太不合适了……

        秦孝公没办法反驳。

        于是他摆了摆头，又问道：

        “那么你这个时候不去禁室，来我这里干什么？”

        “臣还是觉得，君上有心事。”

        景监说着，瞥向秦孝公的手里面，他知道秦孝公的手里握着什么。

        同时，景监知道那件东西对于秦孝公而言的分量——那大概是心灵的重担：

        “君上还是放不下。”

        “怎么可能放的下……”

        秦孝公低声呢喃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有时间的话，去看一看甘老大夫吧。”

        去看一看甘龙，也看一看……甘氏。

        秦孝公没有把后一个人说出口，但话不由自主的就变得沉重起来。

        他对甘氏，欠的太多了。

        秦孝公望向景监：“你也去。”

        “嗯。”景监如是答应道。

        ……

        散朝了。

        朝臣纷纷涌出大殿，章华从群臣中间走出来，没有马上就走出大殿去。

        他站在大殿中间，看着群臣逐渐散去。

        走在最后的，是杜挚。

        章华看着杜挚的背影，认真的看了很久，竟然呆了。

        等他缓过神来，杜挚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间。

        他的心中逐渐的有感伤涌现，汇聚着，汇成了一座幽潭。

        他真的感觉自己在伤心，于是说出的话也浸透着淡淡的忧愁：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羡慕你这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自由——同为世族的年轻一代，至少辞官这种事情，我是不敢做给父亲看的。”

        他想起来了他那位战功赫赫的老父亲。一直以来，他做惯了乖儿子，不敢对自己的父亲有半点违抗，也没对自己的父亲的话有什么怨言。

        对父亲的指派，他一句抗议的话都没说过。

        但他终究是有那么一点点自己的理想的。

        比如说，过的自由自在一点点。

        自己过的已经够自在了，但章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应该过的更自由一些——比如说，将世族的束缚完全抛在一边，可以踏踏实实的忠实于君上，做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杜挚已经摆脱了这种束缚，而自己呢？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章华摇摇头，将那些杂乱的思念尽数清空。

        突的，他又想起来了父亲。

        于是他走出几步，站到大殿之前，望着那湛蓝的天空，轻轻的问道：

        “父亲，你还好吗？”

        ……

        而此时的章蹻也在想自己远在栎阳的儿子。

        他坐在自己的府邸内，眼睛半闭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想自己的这个二儿子，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比自己的大儿子章嘉机灵，但到了根底还是个老实人——不管章华有怎么样的小心思。而章蹻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样的儿子，更讨人喜欢，没错的。

        当年的沈安平，就和自己的二儿子性子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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