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锅炖鸡

卫鞅辞别了栎阳令王典，就回到了自己的客卿府——今天本该是休息的一天，如果没有宣读那一批法令的话，他该是在客卿府里安安稳稳的歇息的——

        好吧，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休息为何物，回到客卿府里坐到案前便是思量着现在的法令还有什么缺失……

        卫鞅走到了客卿府的书房，在靠窗的案前坐下，打开搁在案边的手记。

        这卷手记他从前是一直带在身边，自从被秦孝公用为客卿之后就一直搁在这书房的案边，自己需要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眼。

        然后，他从自己的手记中，看到这样一句话：

        国作壹一岁者，十岁强；作壹十岁者，百岁强；作壹百岁者，千岁强；千岁强者王。（注）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变法需要坚持，法度需要统一，只有将变法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秦国才能真正强大，才能真正等到成就王霸之业的那一天！

        可是，变法，能坚持下去吗？

        平日里坚定的卫鞅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心里有些想入非非了。

        现在他和秦孝公的变法能坚持吗？能坚持一年、十年、一百年，甚至千年万万年吗？

        卫鞅的心里是有点打鼓的。变法总有风险，而风险如果不及时遏制住，就会从小风险变成大灾难，继而毁掉整个变法！

        而卫鞅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他深知防微杜渐的道理，变法的每一个细小的细节他都没有放过，他又和禁室的官吏们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他这一年多以来在这小小的客卿府里写的法令，确保变法能够顺利的进行。

        但事情总有万一——万一呢？

        且不谈万一，这次颁布的变法法令虽然于民有大大的好处，但这次的法令可是决心要削弱世族的——做再大的掩饰，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世族必然奋起而反扑，他与秦孝公必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局面……

        这局面，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法，能制得住这混乱的世族吗？

        想那么多干什么，终究到了时候，才能看得出结果嘛……

        卫鞅如是想着，转到了后园里，然后吸了吸鼻子。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味，是真的肉香。

        就徙木立信的事情搞了一上午，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

        卫鞅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再闻了闻那肉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明明是一股炖鸡味儿，可今天的中饭他并没有安排仆役去做炖鸡啊？

        卫鞅猛的打了个激灵，慢慢踱步踱到了厨房——这个地方本来卫鞅是不怎么去的，他也不会做饭，但他这个时候就是想去看一看，看一看是哪个仆役背着他去做炖鸡？

        厨房门前候着一个仆役，见了卫鞅连忙行了一个礼：“主君。”

        卫鞅一看，巧了，这仆役他刚巧熟的很，没有姓，也没有什么名字，客卿府里的人都叫他小六……

        卫鞅低低皱了皱眉：“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主君了……一年多了，还记不住？”

        “那主君……小的该叫你什么？”小六抬头问。

        “客卿……客卿！”卫鞅真是有些无奈了，摇着头说道，“你们真打算做一辈子的仆役啊？”

        小六听到这里笑了：“如果真是做主……客卿的仆役做一辈子的话，那倒没什么不好。”

        卫鞅失笑道：“想的美，做我的仆役就那么开心？”

        “客卿人好，对我们都好，大家都知道。”小六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不过客卿对我们也很严厉就是了……”

        “既然你说我对你们严厉，那我也是时候该‘严厉严厉’你们了。”

        卫鞅的脸沉了下来，进了厨房门口，看见那边有几个仆役正在准备饭食，然后，又使劲嗅了嗅鼻子，走到那些仆役跟前望了望，看见一口小锅在火上小火夹着，时不时的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卫鞅垫着布子将锅盖解开——好嘛，还真是一锅炖鸡！

        卫鞅顿时有些恼了，转回来问小六：

        “你说，这火上炖着什么？”

        小六顿时语塞：“这……”

        “炖鸡，对不对？”卫鞅严厉的眼神瞅向小六，“我叫你们做的今天中午的饭食，有炖鸡吗？”

        小六猛的摇摇头：“没有。”

        “所以说，是谁叫你们做炖鸡的？做炖鸡的鸡又是从哪里来的？”

        卫鞅锋利的目光盯向小六，小六急了：

        “主君……不，客卿，这炖鸡不是我们……”

        “就别为难他了，是我。”

        突然卫鞅的背后传来一声娇喝，卫鞅一回头看见了，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个他很熟的姑娘，常常帮他在客卿府打理事情而他却无法拒绝其好意的那个姑娘……

        “先生……”姑娘还对着卫鞅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

        “沈雁？”卫鞅狐疑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雁只是笑，不答话。

        卫鞅说着，又问：“那这么说，炖鸡是你准备的喽？”

        沈雁低声说着：“我想给先生补补身子，就自作主张杀了一只鸡，拎过来给先生炖鸡吃……”

        “胡闹！”还没等沈雁说完卫鞅就低低的呵斥了一声，“我吃得饱穿得暖，补什么身子……”

        “但是……”

        沈雁还想要说什么，看着卫鞅无奈的摇摇头：

        “以后你别跑到这地方下厨，像什么话！”

        “我不。”沈雁倔强的说着，“先生平日里吃的东西雁儿都看在眼里，职任客卿，这官虽说不算那么大，也不小了——可先生的饭食里连肉都少有……”

        “你懂什么！”卫鞅皱着眉头对她说着，“我吃那样的饭菜吃习惯了，又不是我吃不起……”

        小六看着扑哧一声乐了，那边的仆役们的目光也被这边吸引了过来，都默默的在那里笑了。卫鞅在那里纳闷了：“笑什么？”

        小六他们连忙住了声音，可还是忍不住暗暗发笑。

        卫鞅懒得理他们，注视着沈雁：“总之，下次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

        “好好好，下不为例。”沈雁的声音却像是敷衍一般，只是对着卫鞅笑，眼睛亮晶晶，“那这次呢？”

        “你端着那鸡汤，回忘忧居分给你哥喝吧。”卫鞅摆摆手。

        沈雁的哥哥叫沈乐，和沈雁一样在忘忧居帮工。

        “不要。”沈雁拒绝的干脆，“给先生炖的鸡，才不给他喝……”

        看着沈雁这样卫鞅也是颇为无奈：“你是一定要我喝了？”

        “不错……”沈雁得意洋洋的说着，然后去看还在火上炖着的鸡——

        一将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炖鸡香味瞬间飘散在整个厨房里，熏得小六和一并仆役们是如痴如醉……

        沈雁又回到了卫鞅跟前：“先生你看，鸡都做好了，你总不能让我把整只鸡倒了吧？”

        卫鞅听着整个人也是一愣：“倒也是……算了，就破一次例。”

        说着卫鞅那眼神又瞪向沈雁道：“记住了，下不为例。”

        “嗯嗯，下不为例。”沈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注：《商君书·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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