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讲证据

秦孝公望向卫鞅，隔着那层监狱的门都能看见卫鞅闪烁的眼睛，他看见卫鞅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迷茫，根本不像一个关在牢里被诬陷的人。

        他很喜欢这个人的气质，于是他笑了：

        “看起来你很有自信。”

        “秦公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自然不会输。”卫鞅回之以一笑。

        秦孝公觉得这笑容分外舒服：“那你可别让我失望。”

        ……

        秦孝公急促的走进公堂，后面是景监，再后面跟着栎阳令。

        堂中两侧，站着吏官，吏官们对着秦孝公行着礼，吏官们的头目王典也在里面，站在最前面，注视着他们的君上。

        秦孝公的脚步过于急促，以至于栎阳令都跟不上了，脚下发出了凌乱的脚步声，几乎要摔倒。而秦孝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目不斜视，直直朝着栎阳令平时俯视这公堂的方向走去……

        “这种案子，何劳君上亲临……”

        栎阳令讪讪的笑着，可是秦孝公根本没有心情去听他那么一套，景监漠然的瞪了他一眼，栎阳令被吓得一觳觫，就这样站在了那里，恰巧是王典的旁边。

        秦孝公则是一屁股坐在了那里，摆摆手，直直的盯着栎阳令：“栎阳令，你给我说说，卫鞅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栎阳令连忙一拱手：“禀君上，从魏国来的士子卫鞅，在栎阳城郊无名谷与杜挚所辖杜家年轻后辈杜济发生冲突，卫鞅愤愤不乐，怀恨在心，故而暗中雇船夫刘六杀人——事情就是这样。”

        秦孝公问：“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臣当然是讲证据的，不然要这栎阳公堂，还有何用？”栎阳令理直气壮的说着。

        “那你可敢把卫鞅叫上来，一起对质？”秦孝公明明是询问的语气，话里面却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那话里，满满的全都是不可抗拒。

        按说栎阳令为之一愣，不可察觉的摇了摇头。

        绝不能给卫鞅洗白自己的机会！

        “府令还好意思说自己讲证据……”

        栎阳令听到一声深重的抱怨，一眼望去，却是那个不听话的吏官王典！

        他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对于这个吏官的能力他是绝对信任的，但是，他终究还是管不住王典那直丢丢不拐弯的心思……

        “收声！”栎阳令低声对着王典说道，“你是我的属官……难不成你想造我的反？”

        “栎阳令？”

        见栎阳令一直不做回复，景监提醒着，语气里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没想到王典根本不管栎阳令的话，直接站了出来，对着秦孝公行了一礼：“府令已经答应了，君上尽管可以叫卫鞅上来。”

        “王典你！”

        栎阳令简直要崩溃了。

        这王典平时也没见他这么擅做主张过，为什么这个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呢！

        更令人惊讶的是，秦孝公竟然理了这等小人物，兴味盎然的点了点头：

        “那好。”

        “臣去带人。”

        王典没看见栎阳令似的转身向后走，转出了这公堂。

        要不是栎阳令知道王典从来没见过秦孝公的话，他甚至会怀疑这是秦孝公和王典提前筹划好的一个局！

        栎阳令脑袋有点发蒙，看着秦孝公的手轻轻的敲着大案，似乎很悠然的样子。

        不一会儿，秦孝公目光所及之处，王典就带了一个人进来。

        是卫鞅！

        而令人惊讶的是，王典竟然是很尊敬的将卫鞅迎出来的！

        “在栎阳狱里，多谢了。”

        这时卫鞅还边走着边和王典说着话。

        王典知道这是卫鞅在对自己帮他把他需要的人放进栎阳狱看望他的感谢。但王典认为这是他理所当然要做的事情，所以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别的感情，只是说着：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卫鞅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而等王典将他“押”到秦孝公跟前的时候，卫鞅还忙不迭的向秦孝公行了一个礼：“卫鞅见过秦公。”

        “这件案子，我已经知悉了。”秦孝公说着，目光瞟向卫鞅，“栎阳令说你犯了重罪，按照秦法和栎阳令的说法，你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卫鞅只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那些事，更谈不上判罪。”卫鞅答道，“那些罪名，都是没有的事儿，又怎么能拿来诬陷卫鞅？”

        栎阳令看着卫鞅这般坦荡的样子，确实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他被他自己的手下如是坑，也是尴尬不已。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如何破局——换言之，他本来就是无礼的一方，除了咬死卫鞅就是做了这桩事情，又能辩出来什么花？

        可如果他手头有证据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凡事要讲证据，你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罪？”

        卫鞅看着栎阳令如是说，轻微的摇了摇头：“对啊，凡事要讲证据。”

        “所以府令你要把那证据拿给我和面前的君上看啊？”

        卫鞅一脸认真的神情，看的栎阳令有点心虚，但是事情到头来只能硬顶着头皮上了。

        “府令，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恍然间，栎阳令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他身体一转，看见的果不其然是王典。

        “你是什么意思？”栎阳令问着。

        “在下认为府令真的错了。”王典认真的说着。

        “你懂什么！”

        栎阳令不屑的说着，拒绝了王典的好意，然后沉着的望向秦孝公，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布囊。

        然后栎阳令不紧不慢的将布囊打开，露出一块金子。

        “请问君上，这是什么？”栎阳令问。

        “一块金子。”秦孝公答道。栎阳令举着那块金子：“这就是那块从沉船的船夫刘六身上搜出来的金子——试想一个小小的船夫，怎么可能收到这么一大块金子？这一定不是属于他的财物，而它的主人，另有其人。”

        他将那块金子重又放回布囊内，交给了景监，景监又将这重要的证物交给了秦孝公。秦孝公细细打量着这布囊，听着栎阳令的解说：

        “君上可以看见，这袋子并没有水浸过的痕迹，说明它并不是从死去的杜济身上截取的财物——它是雇金。至于这是雇什么而得到的雇金，可想而知了。”

        “而这几天雇他这条船的，只有卫鞅一个人。而臣从大夫杜挚那里得知，卫鞅和杜济前几日在栎阳城外的一无名山谷里发生了冲突。”栎阳令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君上可以得知了。”

        面对着栎阳令的责难，卫鞅轻轻摇了摇头：“栎阳令坚持认为这是我给他雇他杀人的‘雇金’，似乎太轻率了。”

        “你一口咬死了这不是自己给那船夫的东西，也是很轻而易举啊。”栎阳令低声的笑道。

        卫鞅听了这话，良久无言，突然说：“栎阳令方才说了，凡事要讲证据。”

        “怎么？”栎阳令发问。

        卫鞅向秦孝公一躬：“秦公，可否请臣的证据上堂？”

        栎阳令顿时有点紧张了，他目光死死的盯住卫鞅，然而卫鞅可不是他瞪一眼便能吓退的对手，看着卫鞅意气风发的站在那里，他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倒不是感觉卫鞅会威胁到自己什么，只是……

        “当然可以。”秦孝公轻微的笑了笑。

        这也是很合理的要求，为什么不答应卫鞅呢？

        卫鞅歉意的笑了笑：“王典，劳烦叫一下冯沧。”

        “好的。”

        王典应了下来，出了这公堂，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人来，正是冯沧。

        奇怪的是，冯沧怀里还抱了一个老重的箱子，饶是冯沧力气大，也被这箱子扯的晃晃悠悠走不好路。

        终于，冯沧将那箱子扔下了，箱子接触地面，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一听就知道里面装了很沉的东西。

        冯沧匆忙向秦孝公和栎阳令行了个礼，然后就气喘吁吁的站在了一旁，看起来很疲乏的样子。

        “辛苦啦。”卫鞅拍拍冯沧的肩膀。

        冯沧却是反常的什么也没说，担忧的看着卫鞅。卫鞅也不管冯沧的情绪如何，走到箱子前，然后打开。

        秦孝公看见了，里面码着亮闪闪的金子，还有一些铜钱，有魏国用的布币，有齐国的大刀，但更多的还是秦国的方孔钱——

        这里面的东西，对于一个士子而言，绝对价值不菲！

        而卫鞅，就这样放心的叫人帮自己拿了过来！

        秦孝公正在好奇卫鞅是怎么积攒下如此之多的财产的时候，卫鞅站在箱子旁边，发话了：

        “这是卫鞅来秦所携带的全部财产，臣叫冯沧尽数带过来了，一点也不剩。如果秦公不放心，还可以派人去卫鞅住的房间里搜一搜，看一看是不是少了钱没有带过来……”

        秦孝公看着卫鞅这认真的样子，不由失笑了：“你把这些钱财带过来，是想买个无罪之身吗？”

        “秦公说笑了。”卫鞅摇摇头，“臣还不屑于干出那种事情来。”

        说着卫鞅从自己的箱子里抄出一块金子来，然后拿着金子，目光直直对着秦孝公：

        “臣叫人把这些东西带过来，只是想让君上把那块金子和臣这里所有从魏国带来的金子比一比，来证明这块金子不是臣这里流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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