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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规矩是个啥


笑声敛去,发出笑声的那人走到这些人面前,直直的一站,却正是冯沧,卫鞅本来是跑的最急的那个人,不知如何却跑到了后面,看着冯沧把本来该自己有的那风头抢过去,非常满意。

        杜济看着沈乐,犹如看着一只蝼蚁,可卫鞅看着杜济,觉得这人,就像一只身上沾满粪便的苍蝇。

        恶心。

        这是卫鞅看到这位所谓“贵人”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蔑视的看着那个人,如同看着一只碍眼的苍蝇,他的眉头拧着,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人拍死似的。

        “想不到这位所谓‘贵人’,正经事不干,欺压平民的事情干的是一套一套的。”冯沧一声喟叹,斜眼瞥向杜济,“看你也像一个读书人,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冯沧端着架子思索着,一瞟杜济鼻子上那块墨斑,突的指着大叫了起来:

        “哎呀不对,你就是一条狗啊!这狗鼻子,真是有模有样……卫鞅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还别说,真挺像。”卫鞅望向杜济,认真点了点头。

        冯沧的夸张,卫鞅的认真,落在杜济的耳朵里,全是对他刺耳的嘲讽。杜济一声大喝,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有点滑稽,而他的嗓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嘶哑了起来,于是这声音变得愈发难听,直拉拉的刺人耳朵:

        “你们是谁!”

        沈乐和沈雁惊诧的望向卫鞅,可惜沈乐的人还被那人扭着动弹不得,所以他的脸上全是勉强。

        他的下属们向前迈了一步,威严的吓人。

        “嗓门还挺大。”冯沧一望他们,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低声喃喃道。

        卫鞅一拜:“我们是游秦的士子,路过这里……”

        “验呢?”杜济问。

        “在这里。”

        卫鞅递上一片竹条,给杜济看过。冯沧一愣,也是同样,拿出来一样物事给他们看了。

        卫鞅这小小一片竹条,便是战国时人出门必备的一样物事——它叫做“验”,上面写了你的姓名、生年、身高、体形以及面貌特征,盖了火印,作用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借这个小竹条,便能确认你的身份,拿着它出行,一般人都不会为难你。

        验可以是一片小竹条,也可以是一件别的什么物事,这时候整个天下对什么东西能做“验”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定,只要能证明自己身份且对方认可的东西,大抵都能当做验。所以说,这个时候验的形式可谓是五花八门,是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的总称,而不单指那一片小竹条。冯沧拿出来的那样物事就和卫鞅不一样,是个铜制的小东西,卫鞅也没大看清楚那是个什么。

        总之卫鞅和冯沧手头的“验”都顺利通过了杜济的检验,杜济真正搞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只是两个小小的士子!

        虽然只是士子,两个一应靠山背景俱无的普通士子,但这两人还是让杜济头大不已。这些个士子们打架弱的不行,却个个是牙尖嘴利,一旦被他们捉住把柄,这些士子便会紧咬着不放,就算这些士子文雅不会真咬人,毕竟也是个麻烦。

        可偏现在的秦孝公在求贤,还不能怠慢这些人……

        卫鞅欲言又止:

        “请问阁下是……?”

        “既然是士子,就好好去游学,这里的事情,与你们何干?”

        杜济强自压下怒火,打断问道,语气里还是很不客气,但他对士子们向来没什么好感,让他瞬间变个笑脸出来,他办不到。

        “卫鞅以为,阁下做的不对,所以卫鞅要管这件事。”

        卫鞅答,语气依旧沉稳。

        “哪里不对?”杜济问。

        “阁下迂腐。”卫鞅答,“单凭一本陈旧的名册上一个本应该消失的名字就要收人家双倍的粮食,何异于草菅人命?”

        “我只负责收粮,哪里扯得上草菅人命四个字?”杜济脸上不舒服了。

        “连他们过冬的粮食都收去了,他们过不了这个冬天,这就是要他们的命。”卫鞅说着,望向杜济,目光锋利如刀,“难道不是吗?”

        “可是按着秦国的规矩,名册上一个男丁收一份粮,他家名册上有两个男丁,那可不就该收双倍的粮食吗?”杜济如是说。搬出规矩来说教人,是他的绝招。小时候,一旦谈到这两个字,便没一个人能说的过他;来到这个山沟里,这些山沟里的人连个字都不识,自然更不知规矩为何物——因为不知,所以畏惧,杜济仗着规矩二字,可谓无往不利。

        可惜他的不败之身就要在这里破了。卫鞅轻轻一笑,根本没把杜济放在眼里:“可是他家现在只有沈乐一个人,名册也是要讲道理的——只有他一个人耕田,如何收双倍的粮?将情况禀明呈报,划去他父亲的名字,也不是很难的事情……难道你没有察人之情,连张解释的嘴也没有了?”

        杜济听着卫鞅这话,句句正道,直戳他心窝,他嘴唇不由的有点干了。卫鞅的眼睛明晃晃的直戳他的眼,他的眼睛微眯了起来——他怕,无来由的怕这目光,他躲避,他只能尽量不去看卫鞅的目光,喑哑的说:

        “你怎知他父亲不是故意逃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父亲是在故意逃粮?”卫鞅反问。

        “这……”杜济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父亲真的丢了,或者死了,你多收了这份粮,便是你失职!如果他们家这冬真的因为你而冻饿而死,你良心何安?”

        卫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他厉声质问着,完全不顾面前的人是何等身份——就算面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主,他也会如是斥责,这和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完全没有关系,这是原则问题。

        你不对,我便要说。如同一个洁癖遇到脏东西一样,他不能容忍,他便一定要指摘出来。

        这就是卫鞅的性情。

        杜济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儿不堪一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好虚浮——可他还坚持着,他坚信,他的规矩是一定能说得过卫鞅的,也能说过自己。

        更何况,良心这种东西……又是什么?

        “良心?”杜济冷笑道,“我只知规矩,不知良心!”

        “可你既违反了你的所谓‘规矩’,又背了良心。”卫鞅的神色骤然变冷。

        “我在这里,我就是规矩!”杜济厉声叫道。

        这也是他自始至终都相信的一句话。他有规矩在手,他又有何惧?

        “你凭什么成为规矩?”卫鞅的声音跟着变高,“你遵守了你的所谓规矩吗?如果这规矩就是为任你扭曲而存在的,那它……”

        “就是个屁。”

        四个字轻蔑无比,可卫鞅的神情却无比认真,仿佛这句话是天地间的至理。

        “说得好!”冯沧猛的大叫一声,敬佩的目光看向卫鞅。敢说这种话的人,在普天之下也没几个,而卫鞅说了,这不由得让冯沧肃然起敬。

        杜济仿佛被雷轰过一边似的,呆立在当场。

        面前这个士子,他说,规矩是个屁!

        “但是它就在这里存在着,你怎么能说它是个屁呢!”

        杜济嘶嘶说着。强自辩解,终究是蒙不过自己的。规矩这种东西,在秦国已经沦为了一个借口,为强力做辩解的借口罢了。

        他再清楚不过,但他不能说出来,揭破这层关系,便会将他心中那点说不得的东西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解释不清,他只能嘴硬,可无论如何他就是解释不清。

        “规矩依旧存在着,但它只是你用来粉饰门面的一道屏障罢了。”卫鞅冷笑一声,“我问你,你心中可还对规矩有一丝敬畏?你现在就将它当个屁放了,我又凭什么不能说它是个屁?”

        规矩,就算枷锁,杜济感觉自己被卫鞅拿着这枷锁被逼的寸步难行动弹不得,却还不得手。

        正在他苦苦思索如何破掉卫鞅手上的枷锁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对啊,他明明是来收粮的,为什么要和卫鞅讲什么狗屁规矩!

        何况这些士子尊贵,可他处置的只是一伙贱民罢了。

        杜济顿时悠然了起来:

        “对这些贱民,就算我不讲规矩,你又能奈我何?”

        “贱民也是民,你又凭什么以一言决定人的生死?”

        卫鞅盯着杜济,毫不客气的发问,与杜济的话针锋相对。

        杜济顿时被噎住了:“因为我有权力。”

        这确实是个很合适的答案,但是却是最蛮不讲理的答案,令人寒心的一个答案。卫鞅对于这个答案出现并不意外,突然笑了起来。

        有些话,自会有人帮他说。

        “那这又是什么狗屁权力!”冯沧喝骂道,“干这种腌臜事情,就你这种渣滓,也配做你口中口口声声称为贱民的人心中的贵人?!”

        “但是我偏就做了啊?”杜济嗓中发出的声音极其怪异,有点嘶哑。

        “不要脸!”冯沧愤然。

        杜济却是再也不理冯沧,背身说道:“好了,你们已经耽搁我太多,我现在要继续我的事情,请二位离开。”

        他故作平淡,可在场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的焦躁。

        “先生,就请快走吧!这是我家的事情,与二位先生有何关系……”沈乐被压制着,却还不忘提醒卫鞅和冯沧赶紧离开。

        “呦,没想到你小子还仗义的……”

        杜济望向沈乐,打趣了一声,一眼瞟见这两个无知士子却是毫不把沈乐的仗义当回事儿,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为何要走?”冯沧问。

        “当然要留。”卫鞅答。

        “不要让我请你们走。”

        杜济一使眼色,他的两个属下便跨出了一步,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剑,寒光逼人。

        秦简公六年,令吏初带剑,自此之后,秦官无论大小,执行公务的时候腰间都可以佩那么一把剑。

        这两个属下拔出剑来,只是个警告,想吓吓这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难不成这些士子,还真能和他们打架不成?

        卫鞅和冯沧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向他们扑来。

        冯沧握紧了拳头,他没有剑,只能选择用拳头拼拼运气,他真不信这个小小的官敢违背秦孝公尊贤的法令来杀他们。

        “那请啊!”

        冯沧冷笑一声,心里却在不停的打鼓——万一这群胆大妄为的人,真敢对他们出剑呢?

        卫鞅的手伸进袖子里。他本来是没有剑的,就算那把黑的深邃的剑,也是他脑海中想象的物事,他的袖中,理应只有那卷手记罢了……

        可是当他握住那卷手记的时候,竹简中间真的现出了一把剑!

        卫鞅握住那剑柄,拔出来,一把短小的古剑出现在了卫鞅的手掌中。剑上流淌着华贵的花纹,却是异常的灰暗,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掩住光芒似的。

        但这把剑绝不普通!杜济望了那剑一眼,剑上的寒芒一闪而过,刺的他眼珠子都开始疼了起来。他急声斥责道:

        “秦国只有官吏才有权佩剑,你这剑哪儿来的?!”

        “你以剑请我,我以剑回击,这才公平。况且我并没有将佩在腰间,违了哪条规矩?”

        卫鞅却不管那些框框架架,举剑护在胸前,说道。

        杜济看着卫鞅手中那把剑,神色渐厉,恼怒的不分青红皂白狠狠踹了沈乐一脚!

        沈乐一个踉跄,却是被人死死制住没摔倒,胸口一阵痛弥漫开来。可他没心情去吃痛,他的余光看着杜济,死死盯着,看着杜挚对着那二位先生,说着:

        “那就要请二位委屈委屈了……”

        “上!拿住他们!”杜济猛的一声喝,指头猛的指向二人,那两位看起来很强壮的下属便猛的向前,直向卫鞅和冯沧二人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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