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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场秋雨(下)


那伞,非金非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把竹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却一见难忘,只是因为伞面颜色的纯粹——

        冯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粹如此干净的红色,直落落的刺人眼,让人惊心动魄,纯粹的就像卫鞅的人。

        这伞几乎不像人间的伞了,倒像是上天赐予的神物——这人间没有多少颜料能将伞面染的如此红,这伞是如何染就的,这颜色,为何竟然能触动人内心最深处的悸动,让人隐隐心中开始发慌?

        “好红的一把伞……”

        他重复着单调的一句话,说着。卫鞅听着冯沧对这把伞的夸奖,嘴上笑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将伞打起来,罩住冯沧:

        “走了。”

        冯沧猛然一抬头,这才回过神来,和卫鞅一起走。

        伞下果然淋不到雨了,冯沧感受着伞下的干燥,突然惊觉自己的左肩膀还是一片湿乎乎,时不时的还能感受到雨点的拍打。他的布包就背在左肩膀,刚刚还没有意识到,这下才想起来——

        “坏了!”

        这里面可是装着重要东西的,怎么可以让雨淋湿!

        冯沧赶忙将自己的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拂掉滞留在布包上的雨水,可是布包还是湿了大半,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就这样紧紧抱着,用自己的体温去烘干布包。

        “快把伞往我这边靠靠!”冯沧捅了卫鞅一下大叫道,“我的要紧东西都被淋湿了!”

        卫鞅无奈:“我这边肩膀都是湿的,再给你让让,我还能挤进这把伞吗?”

        “你这伞怎么那么小呢!”冯沧也是没办法了,尽力往伞里靠,连连抱怨着。

        “本来这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伞啊……谁叫你没带伞?”卫鞅摊手。

        “靠……我没带伞怪我喽?”

        冯沧还在抱怨,突的雨水击打在伞上的节奏变得密集起来,如同战鼓雷鸣,雨水急促的敲打着,两人的肩膀瞬间就被这秋水淋了个透心凉。

        刚刚还是雨丝,风云变幻,雨丝瞬间就变成了雨幕,向着天底下尽情的倾洒着寒凉。

        卫鞅的脸色不太好了——这么大的雨,就算只下那么一阵,那也是下啊,就凭这把伞怎么能撑下去?

        “快走,找地方避雨!”

        卫鞅急声催促着,两个人的脚步急促起来,渐渐的开始跑了。道路泥泞,他们或雪白或漆黑的长袍上不一会儿就溅上了脏兮兮的泥点,可他们只能保持着如此狼狈的姿态向前,快点找到一棵树,或者一片屋檐……

        “你随便挑一天走也能下这么大的雨,难道你出门从来不看天象的吗?!”冯沧如是大叫道。

        “好一场秋杀……”

        “你还顾得上感慨这个?!”

        他们奔跑着,寻找着避雨的所在,却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个人影,远远的跟着他们,一把黑伞下面藏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被雨遮的模糊了,但依旧能看得出来,他是在笑。

        ……

        秋雨,倾盆。

        忘忧居中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店主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前,开着们,想起来前面跑出城去的两个小子……

        他们应该没被雨淋到吧?

        明明刚刚他还想追着那冯沧打一顿,现在却开始为他们操心了。

        郑伊走到她的父亲身边,望着外面大街上的雨,沉默不语。

        突的,街巷中,有脚步走来。声音被雨声遮去了大半,但店主依然清晰的听到了,是朝着忘忧居的。

        那脚步的主人出现了,是两个人,一个人店主很熟,是那个备受秦孝公恩宠的郎官景监。另一个人店主不认识,这人分明比景监还要年轻,然而眉间却莫名其妙的透出一股不该是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忧愁。景监毕恭毕敬的为那人打着伞,走到门前,收了伞,用力甩了几下。伞还在不断的滴着水,在台阶上划出一道湿线,景监歉意的笑着,将伞靠在门外,和店主打着招呼:

        “店主,不好意思,我们想看看卫鞅的房间……”

        “这个真的不方便,毕竟人还有东西搁在屋里面……”

        店主摇头,突的看到那位他不认识的年轻人腰间有一把剑,很长,看起来很重,却被那年轻人轻松的系在腰间。剑的样式很古朴,剑格闪闪发光,映亮了上面两个方正的一丝不苟的秦篆——

        定秦。

        难道……是那人?!

        店主惊愕的望向那个年轻人,就要叫出声来。

        年轻人摇摇头,止住了店主:“不要说。”

        店主才将他将要叫出来的那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狠狠平复了一把心情,这才深深行了一个礼,做出了一个姿势:

        “贵客请。”

        郑伊看见那年轻人很好看,引的她都升起一抹爱慕之心,可……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不解的望着那年轻人,脑袋里全都是疑问,渐渐的化成了一团浓雾,怎么化都化不开。

        卫鞅刚刚关上才两个时辰的房门被打开了。

        干净,真的很干净。

        年轻人用赞赏的看着这个干净的让人赏心悦目的房间,头低下,看着那干净的一丝不染的房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舍得踏上去。

        卫鞅不在,这里变得更空了,空的不像有人住过——卫鞅真的在这里存在过吗?

        景监有点迷茫,回头一看年轻人,他却已经开始在这房间里走了。

        角落有两口大箱子,那是卫鞅带进秦国的行李。年轻人随意的掀开,一个箱子里是衣服,另一个箱子里,是……书。

        整整一个箱子的书,被卫鞅从魏国带来秦国,码放的整整齐齐。只有最上面那一卷还是摊开的,卷首两个大字,也是整整齐齐:《法经》。

        这是魏国李悝的《法经》其中的一卷,记录了当年魏文侯治下李悝更改魏国法度时候的法规。年轻人拿起这卷书,上面除了正文外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批注,写的极其认真,还列出了别国的法律规条及其政令与之对比,并注出自己的看法。一个士子,找遍天下法令已经极其不容易,难能可贵的是还能对这些内容信手拈来,从中做出分析,确定自己的论断,这就更珍贵了——

        这一卷书,倾注了卫鞅多少心血?

        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在惊叹卫鞅的用心的时候,突然在密密麻麻的批注里看到这样一句话:

        “圣王之治也,慎为、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

        他看到这句话,粗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现在的心境,保持在这个一字上了吗?

        一是什么?是单刀直入,是说一不二。

        可他现在的心境却很乱,很乱……

        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智保持专一,他的心就像外面的秋雨发出的声音一般烦躁不安,如何“归心于壹”?

        年轻人放下那卷书,合上卫鞅的箱子。

        他觉得头有点晕。

        “呃……”

        景监看见年轻人脸上不舒服,不由的就担忧起来。

        年轻人摆摆手:“没事儿,我们走吧。”

        “是。”

        店主一直看着他们,恭送他们出了这忘忧居。郑伊很奇怪父亲恭敬的态度,问她的父亲:“爹,他……是谁啊?”

        店主望着那两个撑着伞的背影,眼中似有光芒闪烁:

        “你看见他腰间的定秦剑了吗?”

        定秦剑,秦国国君的佩剑,闻名天下;秦国境内,又有谁人不知?

        郑伊惊呼一声:“他是……”

        “没错,那是我们的君上。”

        店主的眼光望向远方,那里只有雨声喧嚣,遮蔽天地,再也看不见那对君臣的半点影子。

        一国之君,竟然亲自来卫鞅的房间里来……难不成,卫鞅再进谏真的能成?!

        那小子……

        ……

        雨依旧凄凄厉厉的下着。卫鞅他们终于在旅途中找到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歇息,等着雨停,等着天晴。冯沧终于不用和卫鞅挤一把伞了,这树下虽然还有些漏雨,但比起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可是好了太多。

        卫鞅也在树下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了下来,看着自己衣服下摆和鞋子上的泥点苦恼不已。

        他尽力让自己别在意这些,转头看向秋雨。

        秋天,凉薄,倒真像一位刑官,掌控着万物的生杀。如若执行法度,他本人也少不了这种肃杀。

        但这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做事只有当机立断,才能不留隐患,治国也一样,一个政令,只要你没有必须执行的理由,国君便坚决不能下发,因为国君不确定它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什么,这时候下发的政令往往是犹豫不决的,往往给国君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或者是漏洞。

        所以,要一心一意,当机立断。

        做事要一心一意。

        治国也要一心一意。

        治国为什么?强大。

        国家如何强大?靠增强国力。

        激发国力靠什么?赏罚。

        明确自己的目的和手段,就能一心一意。

        只要达到这样的心境,说到做到,国家才会让百姓信服,国家才会令出如山——政令混乱,更迭频出,那就说明统治者并不一心一意,国力当然大打折扣。

        这就是那句话了:

        圣王之治也,慎为、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他并不知道秦孝公在此时已经进过他在忘忧居的房间,看了他的书,看到了这句话,但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一条批注——这一句话,当然也写在他的手记里,他想看,随时可以拿出来看。

        “归心于壹”,做起来很简单,也很难,但卫鞅自信这一点自己已经做到。

        我只一心向变法,就算它秋风秋雨再寒冷,再凛冽,难道还能阻住我?

        卫鞅认为,他不怕秋风秋雨,不怕那彻骨寒凉。他只怕有些污垢脏了他的衣服,因为他有点小洁癖,所以有点不舒服。

        但总是有人怕的——或者说,被秋雨的冷意折腾了。

        此时的冯沧因为雨淋的有点太多,脸上有点发烧,冷的抱成了一团,夹着他手中的布包便打起了喷嚏:

        “阿嚏!这鬼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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