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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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学粹被触及了伤心事,感同身受道,“家父早逝,家母病弱,在下也是无奈辍学经商。幸得一个胞弟,颇有天赋,开春后可入国子监,指望着他能光耀门楣呢!”
“那么巧?张某也有一位胞弟,已入了国子监,到时候可相互照应一二。”
张遐龄与卫学粹越聊越投机,直到日落时分,方才恋恋不舍地将其送出了市署。
待他回来后,无羡与倪世杰正围着火炉,各自抱了个河曲冻西瓜,削去墨绿色的表面,咀嚼韧甜的瓜皮。
无羡调笑道,“聊得不错啊,都交上朋友了。”
“瞧无羡公子说的,”张遐龄揉了揉鼻子,尬笑道,“这两人就是来探探路的,只要守规矩,我们也没必要将人拒之门外。”
“那么快就被人给策反了呀!”
无羡这话说得有些重,不觉让张遐龄打了个哆嗦,“无羡公子此话何意?”
无羡用帕子抹了抹手上的汁水,眼神深沉如海,“对方来者不善。”
倪世杰看不懂了,“你之前不是还跟人家谈了一笔大生意吗?怎么一转身,就将人说得那么不济。”难道女人都是善变的吗?
无羡没有解释,而是问冯盛道,“那些赣商今日用茶叶和药材换了什么?”
冯盛答道,“换了二十匹马,市场上的马几乎都让他们高价收走了。”
何关冷冷一笑,“我家主子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了,对方是赣商,行迹大多在南方,千里迢迢来咱们这儿买什么马?”
倪世杰反驳道,“他们不是负贩吗?弄两匹马来贩货,不也很正常吗?”
“一点都不正常。人有高低贵贱之分,马自然也有。鞑靼马是战马,朝廷想求都求不来,用来驮货岂不是大材小用?
“而且赣商的行迹,遍布云贵川,弄些以耐力著称、善于翻山越岭的滇马、川马,岂不是更实在些?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真想在大同弄些驮货的牲口回去,市面上多的是广灵驴及其配种的良骡,那可比马价格低廉,还吃苦耐劳。”
经过何关这么一分析,倪世杰也觉察出不对来,“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
“不知道,所以得盯着。”无羡扭头对张遐龄道,“张兄既然同那个卫学粹一见如故,最近不妨多走动走动,套套交情。
“也请冯兄派些人,打探下他们的底细,尤其是近日见了些什么人,罗列个详细的清单出来。
“如今马市刚刚恢复,宁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能出什么差错。”
张遐龄和冯盛齐声应诺。
无羡又道,“这次我与他们做了糖果生意,两位心里想必是有些不满的吧?”
张遐龄笑了笑,“无羡公子多虑了。”
有些话,无羡还是要解释清楚的,不然彼此心里存了芥蒂,就不好了。
“咱们都做了那么多年的对手了,你们应该是最了解我的,单是清露一项生意,便够我赚的了。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没怎么发展这糖果的生意,不但费人手,运输上也费工夫。若是不小心遇上个下雨天,受了潮,本钱全都折进去。”
冯盛不解道,“无羡公子为何要与他们做糖果生意。”
无羡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要拿下赣商的药材,又不能抢了你们的清露生意,没法,只能用糖果来吸引他们了。
“从前,咱们这市场上没大药商,我也就没特意嘱咐。这次借了机会,得给你们提个醒,咱们这马市要想开得久,有些底线是万万碰不得的。
“头一个就是兵器,别说是铠甲、刀枪一类的,就是一把普通的菜刀不能卖于鞑靼人。
“第二个就是药材,尤其是治疗外伤的。
“要是被人逮住了,告你们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都没处伸冤去。
“目光要放远些,不要盯着眼前的一些小利。与鞑靼互换茶叶、丝绸和精巧的日用器皿,一样能从中谋得利益,细水长流,何必做那刀尖舔血的生意,你们说是不?”
两人频频点头。
无羡见他俩离开后,倪世杰一直盯着她瞧,好奇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倪世杰见她竟用手抹起脸来,噗嗤一笑,“就是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明明是个商人,却不怎么在乎赚钱的事,反而天天担着朝廷大员的心。”
无羡的身子往下滑了几寸,懒懒地窝在圈椅内,“钱赚到我这个份儿上,就是一个数字而已。”
倪世杰的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八卦道,“你的身家到底有多少啊?”
无羡很欠揍地叹了一句,“现银没多少,全都是些香料和物件,没处花去啊!”
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倪世杰直接给了她一对白眼。
几日之后,张遐龄和冯盛来回报道,“我等盯了那两个赣商好些天了,他们不是与德善堂的东家在一起,便是在市集上晃悠,查问物价,没发现什么异状,是不是咱们多心了?”
无羡又问倪世杰,“你从那些宦官子弟那儿,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不少人收了他们送的纸张、书籍和瓷器,这类的雅贿很常见,没什么稀奇的。”倪世杰指了指张遐龄和冯盛,“他俩每年也会送不少。”
“那些赣商的背后,可有什么靠山?”无羡又问。
“说是和铅山的费家沾亲带故的。”
冯盛缩了缩脖子,“是当朝的费阁老吗?”
“可不是。”倪世杰含着一粒咸味奶糖,不屑道,“不过,以他们的籍贯推算,即便有亲,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
作为商贾,哪个不想与朝廷大员扯上关系?即便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也会故意将关系说得暧昧不清,让人浮想联翩,好给自己长脸。
只要不是真的就行。
冯盛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咱们也好将心放肚子里,安安心心做生意了。”
无羡笑道,“冯兄这是做成了什么大生意了吧?”
冯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什么都瞒不过无羡公子,我等用黄芪、党参、板枣、杏仁、山药同他们换了一批茶叶、瓷器和夏布。”
用山西盛产的药材,换购江西的特产,普通的买卖交易,没什么特别的。
无羡朝他们拱了拱手,“恭喜两位财源广进。”
“谢无羡公子的吉言了,”冯盛回问道,“您的糖果生意怎么样了?”
无羡耸了耸肩,“对方小气得很,就定了些最便宜的原味硬糖,没什么赚头,还得白贴运输的人力,便回了他们,用宁夏的枸杞跟他们换了些药材。反正我就开了一间济世堂,也要不了多少货。”
张遐龄笑了笑,“您这间铺子也是的,怎么选在了德善堂的对面了,那可是大同的老字号了,这生意可不好抢啊!”
“开着也不为赚钱。我那坐堂的大夫与德善堂不对付,所以才开在他家的对面。反正就一间铺子,养了个药童,也花不了多少钱,全当是为他争口气吧!”
冯盛不得不佩服她,“您对手下真是够大方的。”单单是盘一间街口的旺铺,就得赔进去多少钱啊?
无羡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对自个儿人,总得照顾些,不是?”
她将冻西瓜啃了个大半,见张遐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张兄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这儿坐的都是自个儿人。”
“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张遐龄尴尬地笑了笑,“就是最近,不少鞑靼商人要求以铜币交易,咱们的手头的铜币有些紧张,不知无羡公子能不能弄批铜币来。”
无羡握着杯子的手一顿,蹙眉道,“流出去了多少铜币?”
“至少万贯,不怕您笑话,我给伙计的月钱都不够发了。”
无羡放下手中的被子,手指叩击着桌面,“出个新规矩,马市只能以物易物,不能再以铜币交易了。”
倪世杰不懂了,“铜币交易方便,因噎废食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张遐龄蹙着眉,也道,“许多商贾用惯铜币,未必会答应……”
“小宗货物只能以物易物,大宗货物可放宽些,用金银交易。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还是提倡以物易物。”
这段时间,张遐龄与无羡接触下来,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无羡解释道,“百姓本就有藏钱的习惯,加之年久耗损,可是如今圣上继位有十多年了,却未发行过铜币,如此一来,市面上流通的铜币一年比一年少。
“这也是为什么,承弘治以来,物价越来越贱,不是产量提高导致东西便宜了,而是铜币变少,令铜币的购买力提升了。”
倪世杰不解了,“这对百姓来说,这不是好事吗?”
“一点都不好。一旦百姓手中的铜币变少,越发让他们觉得铜币稀罕,舍不得花了,存钱的欲望更高,消费的欲望更低,生意反而变得不景气。”
张遐龄茅塞顿开,“怪不得呢,我还奇了怪了,物价明明越来越低,为什么东西都卖不出去呢!要不是有了这马市,生意确实是越发难做了。若是朝廷多铸些钱,百姓手中的钱变多了,是不是就爱买东西了?”
“话是这么一说,不过物极必反。一旦市面上流通的铜币变多,导致物价上涨,使得价格信号失真,容易使生产者误入歧途,导致生产的盲目发展,造成国民经济的非正常发展,使产业结构和经济结构发生畸形化,严重的话,将导致整个国民经济的比例失调。”
倪世杰撇了撇嘴,“有那么夸张吗?”
“真实的情况,可比我说的还夸张。打个比方说,若是茶叶的价格飞涨,收益是种粮的十倍,商贾与百姓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会如何选择?”
倪世杰又不傻,“自然是种茶叶啦!”
“但是问题来了,一旦种茶的人多了,供大于求,茶叶便不值钱了。商贾为了减少折损,会大量抛售手中的茶叶,从而导致茶叶的价格以断崖之势下跌。如此恶性循环,商贾与百姓都得遭灾,此时只有米价疯狂上涨,茶农家无存粮,缸无存米,可不就得沦落到贴妇卖儿的地步了吗?”
倪世杰不明白,“茶叶跌价,为何米价会涨?”
“物以稀为贵,原本种粮的地,大片大片换种了茶叶,粮食的产量不就少了吗?万一不巧,再遇上个洪涝旱灾什么的,粮食颗粒无收,后果便是毁灭性的。”
倪世杰听得脊背发凉,“就是几枚小小铜币的事,居然能整出那么大的后果?”
“在经济体系中,任一个体的变动,都会对总体造成影响,这便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倪世杰道,“废了茶叶,全民种粮,自给自足不就安全了吗?”
“那不就成了因噎废食了吗?你即便会种地,锄头如何而来?自己打铁吗?
“衣服如何而来?自己织布吗?
“碗碟如何而来?自己烧窑吗?
“桌椅如何而来?自己做木工吗?
“鞑靼人可比咱们,更接近自给自足的生活,但是就是一枚小小的绣花针、一个普通的铁锅子、一把陈年的碎茶叶,就能让他们趋之若鹜,卖到我们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
“即便是鞑靼的贵族,若是离开咱们的马市,也不是人人都穿得起丝绸,用得了瓷器。这样的生活,你愿意过吗?”
倪世杰想想那场景,简直就是流放莽荒,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将行业分为三百六十行,织布的织布、打铁的打铁、烧窑的烧窑,各自钻研一项,精益求精,推陈出新,如此才能推动发展。同时,多元化的产业结构,也能减少对某些产业过分依赖带来的风险。”
张遐龄向无羡拱了拱手,“张某经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得闻这些道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倪世杰给无羡递了一粒薄荷糖,“以后没事你多说说话,小爷我发现,你每每能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来,比先生上课有意思多了!”
无羡白了他一眼。
啥意思?用她的糖,给她当学费吗?他可真够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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