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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有人期盼,有人不耐


  不是奚淼不相信无羡的能力,而是怯薛的地位在北元太过特殊,与大明的神机营差不多,招募的都是可汗的亲信,怎么会选中一个外族人?

  他不由地怀疑,“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因为……是巴图孟克亲口说的。”无羡悠悠地呷了口茶,平静得就像是阐述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巴图孟克麾下兵强马壮,想一统北元,独缺威力强大的火器。而我最擅长的,就是使用火器。”

  想想也挺可悲的,她作为大明子民,处处受到大明官员的打压,反而是敌国看中了她的才能,不惜以和亲的方式招揽。

  奚淼怯怯地扫了四周一眼,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幸好这番话是在屋里说的,此刻只有他和无羡二人在场,没被杨慎的人听了去。

  “不能为大明所用,定也不能为他人所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不是说说而已,“若是被朝廷知道北元的本意,你都无法活着踏出大明的地界!”

  无羡看着他的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清冷的眸色染上了几分暖意。

  “跟着我,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你怕吗?”

  奚淼下意识地捂着胸口,那里藏着她给的契书,“卖身契都签了,你不能丢下我!”

  对上他那执拗的目光,无羡笑了,“好,绝不丢下你。你可得乖乖吃饭,把身子给养好了,不然逃亡的时候,可得拖后腿了。”

  奚淼没有应声,不过之后的两日,他的性子好到出奇,给什么,吃什么,对食物半点挑剔都没有。

  自墨竹伺候他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好伺候,眼中不觉染上几分忧虑,“公子,您没事吧?”

  这说得是什么话?

  难道他就不能像姜蔺那般,做个谦谦公子吗?一日不训人,就不正常了?

  “今日的点心倒是特别得很。”

  甜白釉的暗花瓷碟子上,一字摆着四个团子,分别散了白色的杏仁粉、黄色的蜂花粉、绿色的茶末粉、红色的砂糖粉,做成寿桃状,摆在翠嫩的竹叶上。

  奚淼夹起其中一个绿色的,软软糯糯,散发着清新淡雅的茶香。

  咬开冰凉的外皮,裹着青梅的馅料爆浆而出,充盈于齿间,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

  奚淼的眼中充满了惊喜,“这叫什么?”

  “叫雪媚娘。”

  皮如少女般娇嫩,馅如雪团般皓白,确实与这个名字贴切得很。

  奚淼眯着眼,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错,让厨房明日再做些。”

  “这个可是主子亲手做的,忙了整整一上午。听柴胡说,里面裹的叫奶油,做起来可费劲了,只有在府上哪位公子过寿时,主子才会露一手。”

  过寿吗?

  狗蛋和柴胡的生辰早就过了,何关和胡勒根的生辰还没到。

  今日恰逢万寿节,正是那个人的寿辰,若是没料错的话,是做给他的吧……

  倏地,他觉得口中的团子,甜味淡了不少,被青梅的酸味彻底掩盖了……

  舌尖是酸的……

  心间也是酸的……

  是他贪心了……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能够留在她的身边,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别说去争去抢了,就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与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又是如此之远……

  ……

  屋外忽然热闹了起来,十来人分作两排,进入了院中。

  领头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嬷嬷,身着福寿如意纹的宫装,带着宫里老人特有的傲气,微微仰着下巴,拿眼睨了一圈。双眉之间的深沟,显示了心中的不耐。

  “李家姑娘何在?”

  “我就是。”

  无羡刚解下身上的围裙,还带着一丝烟火味儿。手中拿着一碟雪媚娘,款款步出厨房,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不卑不亢。

  嬷嬷见她一副男子装扮,双眉蹙得更紧,“宫宴即将开始,怎生如此打扮?幸好咱家带了宫装来。”

  两旁的宫女鱼贯而出,手中捧着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华服,并有擅长梳洗的宫女替她重新绾发结鬟。

  无羡被拥入闺房,手中的碟子被夺了去,由着宫女将她那身云布曳撒扒了,换上了鸾凤云纹鞠衣,腰间束上香缎大带,紧紧勒出她的蛮腰,再缠上一圈描金玉革带。

  外侧,则罩上一件赤色纻丝大衫,以织金的凤纹霞帔装点,里三层,外三层,描金镶玉,缂丝饰珠,站在阳光底下都能将人闪花眼,真真是奢华得无以复加。

  无羡趁着空隙,扫了四周一眼,之前被拿走的雪媚娘早已不见了踪迹。

  心中像是被丢失了一块,空落落的。

  突然,一阵刺痛拉回了她的心神。

  一名小宫女正拿着一枚珍珠珥珰,用尖锐的插钉,点在她的耳垂上,不停地比划着。

  这是要给她打耳洞的节奏吗?

  无羡忙用手,挡住了双耳,“万寿节见血,怕是不妥吧?”

  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宫女不敢做主,看向了一旁的嬷嬷,见嬷嬷沉着脸,没吭声,只得作罢。

  捣鼓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拾缀完了,对着镜子中的那个云鬓高悬、铅华薄施、桃脸轻匀、樱唇深注的少女,无羡微微蹙眉。

  美则美矣,却多了几分陌生感。

  替她梳妆的宫女,对着镜中的倩影,倒是非常满意,“姑娘有哪儿不喜欢的,奴婢可以替您重新调整。”

  无羡刚想说“不必了”,嬷嬷的冷嗤便从她的身后传来,“哪有时间再让她耽搁,如此便是她莫大的造化了。该准备出发了。”

  嬷嬷的催促夹杂着不耐,急急催着宫女们收拾起来。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无羡站起身,顿觉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继而又恢复清明。

  这完全是因为坐得太久了,头上又顶着十多斤重的头冠给闹的。

  一场盛大的宫宴还未开始,她就被折腾得够呛,想要尽快结束了。

  一脚刚迈出去,嬷嬷的警告响起,清冷中夹着几分讥讽,“姑娘的步子大了。”

  不就是想说她没规矩吗?

  无羡愿意配合他们换装,但这不表示,她愿意被所谓的礼教束缚。

  一个眼刀被她甩了过去,落在嬷嬷的身上,“嬷嬷怕是忘了我入宫的因由,北元使团可看不上这些做派。”

  嬷嬷寸步不让,“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容不得尔等草民放肆!”

  无羡有恃无恐,“我是草民,光脚不怕穿鞋的。若是将我惹恼了,毁了和亲,后果你可担待得起?”

  “你敢?”权威被挑战的恼怒,自话音中清晰流露,拔高的语调难掩底气的不足。

  无羡拢了拢衣襟,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揶揄,“我连杨阁老的儿子都敢打,你说我敢不敢呢?”

  嬷嬷的眸底闪过一丝顾虑,终究是怕了,不再坚持,但是看着她的目光,依旧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宫宴即将开始,该出发了!”

  无羡目的既已达到,懒得再与她计较,迈着大步出了屋子,见奚淼站在她门口,额角虚汗连连,单薄的身子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了,看得她有些心疼,声音也随之软了下来,“身上还有伤呢,怎么不在屋里好好躺着?”

  “我想亲自送你。”奚淼牵起无羡的手,挠着她的掌心,眼中有缱绻的温情在流动。

  “成何体统!”嬷嬷一掌拍开了奚淼,用力之大,令他的手背瞬间泛出了红痕,“来人,速速将此无礼之徒拿下!”

  无羡眸色渐冷,语音森冷如冰,“想拿我的人,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一群人应声而出,个个手中持钢刀,在刀芒的映射下,看着凶神恶煞的。那种在沙场上磨砺出的戾气,直教人背后发寒。

  嬷嬷只带了宫女出来,哪里是无羡的护卫的对手,像是只斗败的鸡,愤怒地瞪着双眼,却不敢吱声。

  “好好歇着,等我回来。”无羡的声音纤柔,目光温婉,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奚淼向她微微颔首,目送着她在宫女的簇拥下一步步远去,直到那一身光华消失在了小院的尽头。

  院外停着一辆马车,锦帷在风中飘荡,看着就很华美。

  车旁站着一个肥硕的身影,背光而立,叫人看不清脸上的喜怒。

  无羡表情一僵,有种犯了错,被当场抓包的赶脚,弱弱地喊了一声,“爹……”

  “你还记得我是你爹,那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一双被肉挤压成缝的眼眸,睁大了不少,显示着他此刻的气愤,但心中更多的还是自责。

  这个女儿太让他省心,每次出了事,总是她自己兜着,太不让他放心。

  “爹,我心中有数。”

  “有数你个头!”京师的水太深,他真怕她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可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是他们想避,就能避开的。

  选秀结束后,他们便打算离京了,都快出了居庸关,还是被人被截了回来,还派了那么多人来看着院子,不是防着他们逃跑,是什么?

  人在局中,进退全由不得自己。

  “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有什么顾虑。咱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被人欺负!”

  所有的感动在唇边漾开,化作了一声甜甜糯糯的,“爹——”

  “回来再找你算账!”李霸佯怒瞪了她一眼,趁机将她此刻的装扮印入眼底。

  十多年来,她从未做过女儿家的打扮,此刻盛装之下绽放出的芳华,让他想到了早逝的发妻。

  那一年,那一日,也是一辆马车,将她给载走了。

  这一回,轮到他亲自送女儿上马车,不知道她能否安然回来……

  “小心脚下,别踩空了。”

  他小心地扶着无羡上了马车,一声响鞭甩起,马蹄声声,车轮滚滚,碾压在青石路上,在模糊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李霸收起了离别的伤感,抖了抖身上的肥肉,转身回了小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刘安被无羡调走了,他身边只有一个马荣,看家护院还行,打探情报就不行了。

  怕什么,无羡这边不是还留着何关和胡勒根吗?他们一定知道内情,将他们抓过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他也该行动起来了,出了事让女儿一人抗,还要他这个做爹的做什么?

  ……

  皇宫。

  作为招待各国使团的盛宴,一后二妃都得以盛装出席,唯有王满堂位份太低,照例是没有出席的资格。

  谁让她得圣眷呢,正德帝一开心,赐了她一套只有妃嫔才有资格穿戴的大衫。

  如此殊荣,怎能不受人眼红?

  “宫宴都快开场了,德妃都已经出发了,送衣服的怎么还不来呀?”吴二丫伸长了脖子,急切地望着宫外。可是宫道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对于这场宫宴,王满堂期盼已久。筵席之上不但有多国使臣,还有朝廷要员及其女眷,这可是她露脸的绝佳机会。

  她的心里比二丫还急切,面上却佯装着镇定,“别担心,若是耽误了宫宴,他们担待不起。”

  这话表面上安慰的是吴二丫,实际上也是安慰她自己。

  吴二丫一颗心等得忐忑难安,索性跑到了翊坤门外候着。在耐心快被磨光时,终于将人给盼了来,忙不迭上前,“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来呀!”

  一句话,有埋怨,有不满,也有责难。

  相比于她的焦急,捧着大衫的宫女,却是淡定得很,“本来美人的大衫早已完成了,可惜被董太监给要了去。尚服局只得连夜再赶制了一套。奴婢也是刚领到手,茶都没来得急喝上一口,就给美人送来了。”

  她话中的意思透露得很明显了,该给她茶钱了,但是急晕了的吴二丫,哪有心思细细品味这些弯弯绕绕,看着她那不疾不徐的速度就来气。

  “妹妹也是辛苦了,之后就交给姐姐我吧!”说着,一把夺了她手上的衣服,火急火燎地往屋里跑。

  宫女看着空空如也的双臂,顿时傻眼了,直到吴二丫进了翊坤门,她才回过神来,心中的不满化作了一声冷哼。

  “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真以为得了圣眷就了不起了?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穿上妃嫔才有资格穿的大衫吗?穿上凤袍的猴子还是猴子,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这边的赏钱没了也就没了,她才不稀罕,反正另一头,自会有人给她双倍补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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