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章，出仕（8）

这天晚上，临睡觉之前，山涛跟夫人韩氏说起这几天的事情，说起朝廷里的同僚对自己的看法，说起洛阳城里的风言风语。他说看来真是世风日下了，他们为什么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呢？

        韩氏说，习惯就好。

        山涛就问妻子，你怎么看呢？

        韩氏就说，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你是那样的人吗？你不是。所以，你自己走得端，行得正，随他们怎么说吧。

        窗外有一丝风吹进来，月光很亮。卧室案几上的一盆竹子，在风里轻轻地晃。

        山涛突然又想起那些在山阳的日子，逍遥快活，肆意纵情，有诗有酒有弹有唱的日子。那最后一次，他回到洛阳之前，喝了不少酒，跟嵇康吵得面红耳赤，两人还动了拳头。他当了尚书吏部郎，原来的郎中的位置就空下了。他想跟皇上举荐嵇康，不知道行不行？就把这个想法跟妻子透露了，征询妻子的意见。

        韩氏说，不行。嵇康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太孤傲了，你跟皇上举荐他，肯定是好意，但恐怕他不会领你的人情。

        山涛说，我就想试试看，他不领我情，那是他的事情。都说苟富贵勿相忘，我现在坐上了三公的位子，并没有忘记他嵇康这个穷朋友。

        韩氏说，不行。嵇康那么轴，你举荐他就是害了他。他这人，那个倔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呢。

        山涛突然很生气：什么叫我举荐他就是害了他？你会不会说话啊？你是三公夫人当傻了吗？嵇康是我们的老朋友，我想为他做点事情，这难道有错吗？他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他的才能不应该被荒废和埋没于山野。

        韩氏起先以为山涛只是嘴上说说，看山涛这么激动，这才觉得他丈夫动真格了。

        山涛这人总是高瞻远瞩。她又想起早年间，他们这对贫贱夫妻之间的对话。那时，他们还是山野小民。山涛就站得高看得远，他有一天，突然发神经对她说，我将来是要当三公那样的大官的，你能当得起三公夫人吗？

        她呢。噗嗤一下，就笑了。

        那一天，山涛喝得有些高，口无遮拦。韩氏其实心里想的是什么马配什么鞍，她就是一匹适应性极强的马，怎么着都能跟山涛配上。

        现在，她想多做两年三公夫人，把从前的梦想好好圆圆。其他的事情，既然丈夫决定了，那么，就随他去吧。

        嵇康是一个正人君子，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甚至全天下的都知道他。只是，如果丈夫举荐他做官，他真的肯吗？他生来就是那样，纯朴天真，志向多归于山野，喜欢花花草草，喜欢看天空云卷云舒，自在惯了。

        韩氏心里有疑问，只是山涛现在正生气着，不听劝。他们不能和和气气地把这事掰扯清楚，那也没有办法。

        窗外又有风吹进来，是二更天了。睡意袭来，两人都困乏至极，就中断了交谈，头抵着头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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