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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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廊上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行进一盏一盏亮起。
叶跃在李越泊怀里没有说话, 只是紧紧搂着他,像走丢后又被找回的小孩。
李越泊无声地紧紧抱着他,手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
李越泊并没有问什么, 他知道既然叶跃在等他, 就必然是要告诉他的。果然,刚上二楼, 叶跃就让他去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开灯,只书桌上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光。李越泊把灯打开,抱着人走过去。
电脑屏幕上是赵明涵长长的回邮:
叶跃:你好。
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写下这封邮件,不是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深知我的卑劣与错误无从辩解,只是希望告诉你真相方便你帮助若唯更快地忘记“赵明涵”。
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赵明睿。阿睿患有罕见的信息素合并病, 自小不被允许出门。
他这种病在早期并没有什么症状,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再加上小时候的我对这种病理解并不深刻,所以常常阿睿一求我, 我就会放他出去, 为了避免爸妈发现, 阿睿一出门,我就会代替他躲在他房间里。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父亲母亲又时常忙于工作, 所以这个游戏多年来一直未被人发现。
阿睿很乖很聪明,他出门从不乱逛,只是去学校上课, 回来会和我分享课堂笔记和“今日记忆”, 我们从未穿帮。
四年级时, 阿睿央求我报了一个周末音乐课。我本人对音乐并不感兴趣,多是阿睿去上课,好在那个课只是教授音乐理论,纯靠记忆就可以蒙混过关,因此即便阿睿后来因病情恶化无法再去上课,我也能代替他把课程继续下去。
若唯是第一个学期的中途来到我们班的,这种兴趣班对学生年龄并无太严肃的限制。
阿睿那天上完课回来眼睛亮亮地跟我说班上来了个小不点,若唯那时候小学二年级,在我们班确实可称得上一句“小不点”。
也许是因为在家一直被视为“弟弟”,又因为患病的原因一直处于“被照顾”的位置,所以阿睿对若唯这个比他小的孩子明显关注了起来。
我一直鼓励他去接触若唯,但他一直没有去。
因为阿睿的关注,所以偶尔是我去上课的时候也会格外注意下这个“小不点”。
我甚至装作阿睿去和若唯攀谈过几次,以期望下一次阿睿上课的时候可以和他喜欢的“小不点”说上话。
他们真的说上了话,阿睿每次上完课回来都很快乐,他会详细地跟我讲今天又和若唯一起做了什么。
音乐课下学期开始,阿睿的病突然严重了起来。音乐课就全都是我去上了。
有一天下课若唯找到了我,交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阿睿。
原来他一直能区分我和阿睿,他是第一个能区分我们的人。
我把信拿了回去,阿睿那时候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我给他读。
信的开头若唯写的“赵明涵”,阿睿出门一直用的是我的名字,我问他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真名告诉若唯,他说他告诉了的,只是和若唯约定好了,如果写信就写我的名字,以防万一信被爸妈发现了,至少爸妈不会疑惑阿睿为什么会收到陌生人的来信,这样不会牵连到我。
回信也是我写的,阿睿口述,我代笔。那时候阿睿病情刚恶化,还不稳定,所以回信也时常不稳定,但是一有精力,他就会催我帮他给若唯回信。
信写好后,下周上课的时候,我就会把信给若唯带过去。阿睿和若唯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约定,若唯从未问过阿睿的病,我也不好细说。
第二年,阿睿的病稳定了些,回信也准时起来。
就这样一周一周,一封一封,他们来来回回写了厚厚一摞,我夹杂在其中参与了全部过程。
若唯的信一直很欢欣,他在信里说了很多藏冬镇的事,阿睿每次收到信都特别开心,我们都很喜欢藏冬镇,也知道你,知道李越泊,知道周蔓蔓和邓璐。
还清楚地知道了若唯的所有喜好,他是那么鲜活、可爱,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亮色。
可能是觉得生病在床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所以阿睿总让我在回信里说我的事。
音乐课告一段落,阿睿和若唯在信中交换了通信地址和电话,依旧互相通信,我依旧夹杂其间。
阿睿和若唯通信的第三年春节,阿睿央求我买了一份礼物给若唯寄过去,我私心也加了一份礼物一并寄了过去。
若唯回了两份礼物,那一年我们都很开心。
第四年,阿睿的病又恶化了,有一天他昏睡醒了落寞地说整个家里就只有我和他的声音,冲动之下,我给若唯拨了电话。
若唯似乎很惊喜,语气欢欣地聊了很多,我依然夹杂其间,说得比阿睿还要多。
通信的第六年,也就是五年前,阿睿的病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
他那时已经完全变样,信息素合并病是一种可怕的病,本应和我一样高大健康的阿睿在这种病之下,身体龟缩为了小小一只。
我们都知道他时日无多。
又一次代笔给若唯回信的时候,我问阿睿要不要告诉若唯他喜欢他。
我知道的,阿睿喜欢若唯。
阿睿那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闭着眼,似乎是想摇头,但他那时已经摇不动头了,只够力气摆了摆手指。
他还小声地问我,说:“哥哥,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我说没有。
阿睿说我骗他,他说他早偷偷查过,信息素合并症患者最后都是同一个丑陋的模样,他现在肯定也是。
我无从辩解。
但我理解了他,若换做我是阿睿,我也不会告诉若唯我喜欢他,我没有资格。
最后一次代笔的时候,阿睿问我喜不喜欢若唯。
我当然喜欢。
没有人会不喜欢若唯。
阿睿那时候已经说不太出来话,他在病床上笑得断断续续地,央求我一定要去给若唯告白。
我知道他是真的为我高兴,就像我是真的为他难过一样。
阿睿是笑着走的。
临走只求了我一件事,让若唯忘记他。
他说如果若唯记得他,就一定会去查他生的什么病,他宁愿被忘记也不想被若唯看到他最后的丑陋样子。
我答应了他,我们总是很在意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漂不漂亮,所以我没有通知若唯关于阿睿的葬礼。
我是打算后面就去给若唯告白的。
但若唯的告白先来了,依然是给“赵明涵”的。而且那封信被我母亲和父亲发现了。
那时赵氏企业正陷入资金危机,我父亲说如果有宋家这一层关系,至少可以借此去银行拉一部分投资。
我给我父亲母亲说了我不是信中的“赵明涵”,信中的“赵明涵”是阿睿。
我说了全部事实,我说我也喜欢若唯。
我父亲说正好,催我赶紧回信。
我问可不可以以真正的赵明涵的名义去表白,但我父亲说这样不保险,如果若唯不喜欢我,那就是彻底断送了天赐的拯救赵氏的良机。
我父亲母亲都祈求我。
我不像若唯口中的你的李越泊,我不懂经商,也没有挣钱。
所以我妥协了,回信了,我说我也喜欢,以“赵明涵”的名义。
提笔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了资格。
我实际的样子比阿睿丑多了,我再也没有资格喜欢若唯。
我不知道我父亲如何运作的,赵氏好像拉到了一笔钱,但还不够,若唯的信一封一封,家里央求我继续回信。
我卑劣地继续了。
因为之前一直是我在代笔,也因为之前老在信中说我的事,所以若唯并没有察觉。
每一封信我都拷贝了一份,原件我烧给阿睿了,复印件我自己留着。我深知我的卑劣与无耻,但是我忍不住偷偷保留了一份。
如果你觉得我不配拥有,请给我回邮件,我会烧毁。
我和若唯订婚了,仍旧是以“赵明涵”的名义。我怕若唯发现,也怕面对若唯,所以出了国。
赵氏在宋家的帮助下稳住了,冬藏商会的公司也介入了进来,我欠你们的我始终记得。
这些年我学术研究还可以,我评估过,赵氏就算再破产,我也有能力养活我父母了,还能余下一些经费用作还宋家和冬藏商会的付款,就是可能得麻烦你们允许我分期偿还,实在抱歉。
所以我开始慢慢疏远若唯。
一是如此丑陋的我不能再玷污他半点,二是我答应过阿睿要让若唯忘记他。
没有什么比“异国恋”自然地疏远更能让人忘记对方了,所以我便慢慢不再接若唯电话,不要他的礼物,我想时间久一点他总会慢慢习惯忘记我们。
我没有想到退婚事件会给若唯如此大的伤害,也诚挚感谢你对若唯的帮助,但最大的阵痛已过,若唯终将忘掉阿睿,也终将远离我这个肮脏的卑劣者,他值得更好的人,也会有更好的人。
至于我偷偷买的那些礼物、偷偷做的那些饭和蛋糕,我恳请你允许我,我保证不会打扰若唯,不会让他知晓半分,我只是忍不住,我知道我没了资格,只是卑劣者克制不住爱的本能。
终其一生我都将生活在这种无望的爱中,这是卑劣的我应得的惩罚。所有债都还清后,我会去找阿睿赔罪。
以上就是全部真相,谢谢你耐心看到这里,恳请你帮助若唯尽快走出,祝若唯和你从此一切都好。
赵明涵。
·
月光淡淡的,桉树在院子里笔直的挺立着,夜风起,轻轻摇响了桉树的叶子,带来一阵特有的香气。
调查机构说得很对,端方君子,情深甚笃。
因为足够君子,所以严格地自我审判,因为足够情深,所以无望的爱是最好的自我刑罚。
叶跃小小地抽泣了一声,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他窝在李越泊怀里又跟着看了一遍,没忍住又哭。
李越泊给他擦干眼泪,他对赵明涵的这类做法并不是很认同,也不太理解,他所有的原则和坚持都可以概述为两个字——叶跃。
以前不知道叶跃的“梦境”,又加上年纪太小,一开始李越泊认为叶跃并不喜欢他。
所以他从小就开始筹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筹谋。
他一点点摸清了叶跃的喜好,再一点点满足他的叶跃的所有喜好,精心构建了一份与众不同的亲密。
但年少的李越泊也比谁都清楚,这份让他痴之如狂的亲密是空中楼阁,它是漂浮的,连地基都没有,更不要妄想谈牢固了。
因为他所提供的所有东西,对叶跃来说都不是必须的,有,他开心,没有,他也凑合。
李越泊还记得,十岁那年,他跟他爸的人一起去湛城出差,结果刚好遇上大雪封路,他被困湛城三天。
三天里他心急如焚,天天担心他的叶跃怎么办,毕竟穿衣吃饭全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等他心急如焚地赶回藏冬镇,发现了一个好好的叶跃。他会自己穿衣会自己上学还会安排他奶的牌局,甚至张嫂煲的排骨汤里有他最不喜欢的煮得软烂的蒜,他都能好好吃下去。
那一刻李越泊感到了无尽的恐慌。
李越泊是一个从出生起就得到了所有人认可的人,可只有李越泊自己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别人,他只想把某个人锁起来独占。
但他知道他的叶跃不喜欢被锁起来,他又舍不得他哭。
于是小小年纪的李越泊精心编织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牢笼妄图锁住他的精灵。
十岁之前的李越泊以为自己成功了。毕竟藏冬镇所有的小孩都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叶跃的事情李越泊做。
但湛城回来的那一刻李越泊方知叶跃并不一定要他来做这一切。他以为能锁住精灵的牢笼,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藏冬镇人人都说叶跃被他娇惯,那一刻李越泊才知道,自己才是一直被纵容的那一个,叶跃纵容着让他安排一切。
十岁的李越泊后来认真问过,叶跃的回答也很简单,他甚至有些不以为然:“啊?我以为你喜欢,你要是不想做了告诉我一声就行啦。”
你看,他给的一切,叶跃真的不在意,甚至允许他随时收回。
所以怎么会有喜欢?
那时他们之间并没有沟通过叶跃漫长罹难的梦境,所以李越泊并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什么都要依赖他的叶跃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只感到无尽的恐慌。
那是李越泊最没有安全感的一段日子。他一度害怕叶跃靠近别的alpha,包括邓璐。
但即便是如此恐慌的日子里,李越泊都从没考虑过资格问题、从没考虑过做派问题。他只知道那是他的人,他要,想尽办法要。
他没有采用过激手段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想让叶跃哭。不是出于什么君子做派之类的玩意儿。
可能他就是天生的卑劣者。眼下之所以还能有被人认可的品行,是因为他得到了叶跃。如果没有得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什么君子做派,什么成熟稳重,李越泊从来不管这些,为了叶跃,他是条狗都无所谓,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想法。
因为太过阴暗,所以他从来很小心地不敢暴露给叶跃,赵明涵有句话说得很对,所有人都很在意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漂不漂亮,李越泊不一定要漂亮,但他不可以狰狞。
他不可以吓到他的叶跃,尤其是在知道他漫长罹难的梦境之后,他更不可以。
但他也承认,在爱叶跃这件事上,他是绝对的天生卑劣者。他可以在没有叶跃中死去,但绝不可能在没有叶跃中活下去。
所以李越泊对这封邮件,并没有什么触动,他无法共情赵明涵,甚至不太理解。
但他的叶跃在哭,并且难受到为此喝了酒。
于是李越泊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一遍一遍地吻着叶跃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疼惜:“不哭了,不哭了……”
叶跃眼里噙着泪花,其实这种事换做他以前他可以的,只是好像人在有了人疼之后,会变得越发脆弱起来。
人生有很多事会延迟地感到痛。
好比他前几天崴了脚,当时并不觉得有很痛,但今天他才发现脚踝处已经青紫了,延迟地痛。
他以前做决定,等被李越泊抛弃后就守着和李越泊的回忆过一生时,并没有觉得有很痛。
只是今天看到赵明涵的生活后,才延迟地感到一种绵密的痛。
一直潜伏在他内心深处的、被他小心藏起来的最痛苦的情绪被赵明涵这封邮件彻底地引发了出来,加上酒精的催化,一切都化为了汹涌的眼泪,在李越泊疼惜的亲吻中,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
他让李越泊抱他去了自己的画室。指挥李越泊打开了白色画布下藏着的一个小木箱。
他画画的时候喜欢安静,李越泊并不常来他的画室,所以李越泊对画室还有一点陌生。
但这个小木箱李越泊很熟悉。
那是他小时候跟着他爸的人出差时装行李的箱子,十岁从湛城回来后,他嫌这个箱子不够装,也觉得用得有点破了,直接就扔了。
他没想到叶跃把它捡了回来,还保存得这么好。
在他最没有安全感的年纪,在他最为叶跃不喜欢他而深感恐慌的年纪,叶跃偷偷捡了他不要的小木箱。
李越泊感觉自己眼睛也热热的。
他打开了小木箱。
叶跃醉意已经完全上来了,人倒是不哭了,但是哭过的眼尾还带着红,眸光里水润润的。
平日已经够乖的人,醉酒后似乎更乖。
他看着李越泊打开小木箱,醉酒后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哭腔:“我的……”
李越泊问他:“什么你的?”
叶跃眼泪又刷地流出来,他扁着嘴,又是今晚李越泊刚回来时在他脸上见到的那副悲伤神情:“我的……你不要我了,我要带着走的……”
李越泊又是一串细密的吻。
他知道叶跃又陷入了曾经那无由来的会被抛弃的恐慌中,因此一边吻着他的泪一边不停地小声重复着:“我永远要你,永远要你……”
叶跃被他安抚下来,噙着泪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地,还小小冒了一个鼻涕泡泡。
李越泊拿了纸给他温柔擦掉,又接着那纸拧上了他的鼻子,他们之间做惯了这种事,因此李越泊拿着纸一挨上去,即便是醉酒中,叶跃也自发地擤了起来。
画室在靠后院的位置,正下方就是车库,六岁时种下如今已经长疯了的红色海棠无法无天地探头过来,隔着窗玻璃静悄悄地散发着香味。
李越泊翻看起小木箱中的东西。
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认不得的他就问,叶跃窝在他怀里乖乖地答。
只是越问、得到的回答越多,李越泊的声音就越加嘶哑。
他认得的大多是一些一看就明白的东西,比如他随手写的演算草稿、买的礼物的票根、机票、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包装外壳、干花标本……
认不得的是大部分,比如透明袋子里装的看起来似乎是羽绒的东西、头发?某种纤维……这些认不得的东西占据了木箱中的绝大部分。
所有的东西都被单独的装在一个个小袋子里,每个袋子还有编号。
起初李越泊是拿着袋子一个一个地问叶跃,然后他翻到了箱子底部厚厚的一个小本画册。
非常厚,上面是一幅幅画加一小句注解,对应的每一个编号:
编号1:二月十九日,阿梨给了我一爪子,李越泊打了它一顿,并揪掉了它一小撮毛(它在掉毛啦),阿梨第二天居然又来了,还挨着李越泊喵喵叫,想不通。
配画是一个q版的小人一手抱着另一个小人,一手拎着一只猫后颈。
编号2:二月二十一日,昨晚睡太晚,李越泊喊我早起时我薅掉了他两根头发。
配画是抱在一起的两个小人,其中一个闭着眼抓着另一个的头发。
编号3:三月一日,李越泊在飞机降落时亲我。
配画是拥吻在一起的两个小人,这里画的彩色的,飞机窗外透出的天很蓝。
编号4: 三月五日,跟李越泊穿情侣装。
配画是穿得一模一样的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人。
编号5: 三月九日,李越泊给我讲题,我答对一次他亲我一口,答错一次他亲我两口。
配画是两幅,第一副是一个小人抱着另一个小人在讲题,第二副是两个人亲在一起,摊在二人面前的课桌上的试卷非常细节地画了个鲜红的“x”。
编号6:三月十二日,植树,李越泊拿了所有的东西,还站在台阶下冲我笑。我要记得明天去给我们的树浇水。
配画是两个人隔着台阶相视而笑,站在台阶下方的小人手里拿着植树工具。
……
厚厚的一本,一晚上根本翻不完。
李越泊脸上也湿漉漉的,叶跃还伸手把画册翻到最后,脸上仍旧是朦胧的醉意:“李越泊,你不要伤心,我把你画得很好看的……”
最后一页赫然是李越泊的全身画像。
是那种非常写实派的画法,就是外行人常常会惊呼地“这画美得跟照片一样”。
确实跟照片一样。
也确实把他画得很好看。
头发一根一根的,衣服上最细微的褶皱也相当用心地处理过,眸光取了他日常惯有的冷然,而不是他看向叶跃时才有的柔和。
这一副画没有编号,只在旁边配了简短的七个字:我最爱的李越泊。
李越泊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喉咙里是一种猛然充斥进去的发胀发梗的深夜空气,他凭空咽了一下,把这股空气短暂地压了压,才问出口:“为什么要偷偷藏这些?”
声音已然嘶哑。
月亮也好奇这个问题,偷偷地停在画室外窗口,竖起耳朵偷听。
叶跃睁着眼看他,小脸上一片朦胧的醉意,他醉得已经很厉害了,所以他很认真又很慢地眨了几下眼,还是伸手捧住了李越泊的脸:“你不要乱动。”
然后把脸贴上去,扁着嘴很难过地回答:“因为结局是你不爱我了,所以要记得这些你爱我的瞬间,记很久很久……”
醉意让他身子软了起来,他捧脸的手无力地滑下,头又重新垂在李越泊的胸膛:“我以为我会和赵明涵一样的……在你不要我之后……躲起来偷偷爱你……”
所以他哭。
他觉得自己和赵明涵殊途同归。
像茫茫无际的沙漠中孤独求生的旅人,在遇见另一个人类时,总会忍不住奔涌的眼泪。
李越泊喉咙已经不是发胀发梗了,他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发音都做不到。
叶跃还不满足,还在他怀里小声地哭诉:“好疼的李越泊……我比谁都知道你以后会不要我……我还要平静地生活……好疼的……”
所以他哭。
因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所以更懂赵明涵的痛,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如今看到他人再被淋,忍不住也替对方难过。
李越泊一遍一遍地亲他。
夜已深,李越泊抱着他去洗漱。
叶跃意识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但十八年里养成的习惯让他一点没有妨碍地配合好了李越泊。
李越泊抱着他一起身,他双腿就自发地缠上了李越泊的腰,先前哭得通红的脸还亲昵地在李越泊胸口蹭了蹭。
等李越泊抱着他要去洗澡时,他更是配合地乖乖让李越泊给他脱掉了衣服,然后洗脸洗头发……
他早就练就了李越泊在他身上随意施为,他仍旧呼呼大睡的本领。
月亮又冒了出来,静静地照着他们。
·
第二日再清醒过来时,已经快要临近中午。
李越泊没去项目地,拿了笔记本斜靠在床头处理工作,见他醒了,把笔记本放在一旁,弯下腰在他额头亲了亲。
“我抱你去洗漱?”李越泊说。
叶跃眨眨眼,昨晚的记忆回笼,耳根处泛起红:“我自己去。”
李越泊捏了捏他的耳朵,说了声好,又问他早饭要吃什么,随即罗列了一堆可供选择的营养早餐。
夏日的太阳光已经照到了卧室半墙高的地方。
叶跃从床上猛地爬起,冲进洗浴室,说了声随便。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又传出叶跃的声音:“李越泊你正常点!”
李越泊轻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正常,他从昨晚起就恨不得把天上的云都给他的叶跃摘来。
早饭在叶跃的反抗中,选择了里面最平实的海鲜粥。
李越泊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凤泉山项目我选了张家。”
叶跃正舀着一勺粥,听到这话连把粥往嘴里放都忘了,傻乎乎地朝他说:“我昨晚没说这个啊……”
李越泊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压下了眼里的深沉,就着他的手把粥喂进他嘴里,又很自然地低头舔下他嘴角不小心遗留的饭粒。
叶跃耳根又微红。
李越泊把饭粒吞下,继续说:“不是昨晚,我之前就在着手这个事,只是昨日白天才处理完。”
叶跃依旧愣愣的,他确实很惊讶,原书里李越泊选的是陈家。
李越泊见他愣住,把他手里的勺子夺了过来,自己舀了一勺一边喂他一边语气淡淡地:“你不是说不要让我和陈晨一起工作?”还有那不知源头的所谓“风”的威胁。
这个答案让叶跃心头微震,李越泊真的有很认真地在考虑他所有的话。
“我只是那么一说,如果工作真的需要,也不是不可以,”叶跃被他喂了一口粥,一边吃一边慢腾腾地说,“工作的事不可以乱来,李越泊,你之前明明选的陈家……”
李越泊又舀了一勺粥,等着他吃完,才把新的一勺送过来。
饭厅里天光大亮,李越泊坐在那儿依旧语气淡淡,甚至没有问他早饭吃什么时来得认真:“选陈家是要省事点,但张家也无所谓,没什么差别。”
李越泊从来不是信口雌黄的人,既然他真的觉得选哪家都没差别,叶跃便放了心。
李越泊一勺一勺喂完了他整碗粥。
·
下午,陈晨找上了门,一并来的还有当初在婚宴上十分关心这个项目合作方是谁的邓五叔。
陈晨手中拿着他十分喜爱的酸果。
叶跃把他们迎了进来。李越泊去了工地,他奶去了隔壁打牌,家里就他一个。
客厅里,叶跃刚把茶端上,陈晨连喝都没喝一口,站起来就要给他鞠躬,之前总是明朗的笑容眼下看起来很是牵强:“如果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对,我愿意道歉并及时改正,凤泉山项目还请你让泊哥再三思。”
叶跃避开了他的鞠躬:“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我也不能干涉李越泊工作上的事。”
邓五叔把陈晨拉了起来,口气和蔼:“跃仔啊,你别嫌叔烦你,泊仔换合作对象这个事确实是最近突然换的,我们几个老家伙思前想后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你,如果真的是因为和陈家小子有什么不合,咱们说开了来,不要让私人的事影响了商会大家的事。”
最后这句有点重了。
叶跃摇头:“我没有。”
邓五叔叹口气,脸上第一次带上责备的表情:“虽然我们都信泊仔,但是凤泉山项目不是开玩笑的,就算选张家他能制得住,你忍心看你家泊仔这么累?叔来找你也不是因为叔和陈家有什么纠葛,代表的也不仅是叔一人,实在是选陈家确实更有利。”
叶跃没吭声。
窗外一只山雀“啾啾”鸣叫,代替了他的回答。
陈晨又再次恳求起来:“如果是因为我当初在凤鸣山的突然闯入让你不喜,我郑重道歉,我当初确实是打着结交你的心思去的,只是因为陈家迫切需要这个项目,所以我……”叶跃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我知道。但是李越泊工作上的事,我确实无从干涉。”
凤鸣山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突然的巧遇,这话也就宋若唯和周蔓蔓会信。
说着打着结交他的心思,但整个聚会中却一直表现得很受其他人欢迎,余下的仅有两次见面,也次次恰好撞见他极大发挥自己专业特长的样子。
李越泊身边从来不缺专业人士,但连邓璐跟着李越泊工作那会儿,他去找李越泊也一次没撞见过邓璐来找李越泊谈工作的样子,叶跃还曾就此问过邓璐,结果邓璐翻了个白眼,说谁不知道你在的时候如果没有天大的事最好不要去烦泊哥。
谁都知道的事,怎么他总能撞到陈晨?
叶跃不是不懂,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只是那时他总想着陈晨是主角受,一切合该随他,所以除了难过地哭他并不做其他。
如果没有周羽的警醒,他大概还会笃信原书剧情,由着自己沉沦在自己不如陈晨的自卑恐慌中……当然,他现下依然自卑恐慌,但他会前行。
院子里山雀优美地展翅,轻盈跃上青空。
一并离开的还有陈晨和邓五叔。
·
日子又平常起来。
叶跃管赵明涵要了赵明睿的墓地地址,要去祭扫。
赵明涵回邮问他为什么,叶跃说既然赵明睿注定要被宋若唯遗忘,那就让他来铭记,这样这个世界上会记住他的人的总量就保持不变。
邮件发过去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对,不是总量不变,是多了一个,李越泊会跟他一起记住。
赵明涵把地址发给了他。
去扫墓途中,周羽发来了消息,说赵明涵突然新加了研究课题——omega等级与情绪健康。
叶跃眼睛热热的,李越泊摸着他脸问怎么了。
叶跃把手机递给他看,这次李越泊理解了赵明涵——当我不能爱他的个体,那我就爱他的群体,科研之光有幸照拂群体的时候,我的爱总会有一两粒落在我爱的人身上。
确实端方君子,情深甚笃。
车窗外景色一闪而过,像极了赵家两兄弟匆匆结束的爱情。叶跃安静窝在李越泊怀里,喝完酒后他情绪稳定多了,眼下心里只有淡淡的遗憾。
赵明睿被葬在桑市杉林公墓最高处,赵明涵说阿睿生前没有怎么看过这个世界,所以死后要在最高处方便他眺望。
不是清明,公墓并没有什么人,一棵棵笔直青茂的杉树在蓝天下宛如标兵般站立。
叶跃被李越泊牵着沿着台阶一阶一阶拾阶而上,遮挡视线的杉树移开后,他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宋若唯——在赵明睿墓前。
一瞬间,叶跃敏感地察觉到,也许他为赵明涵遗憾得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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