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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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汝阳郡主启发,次日下学后,宝颐换了身天水碧的银丝裙子,大摇大摆走去了裴振衣的院子。
他住的是前院东翼,专门修来给门客们居住的独立院落,后来侯府供养的文人数量锐减,这里便闲置了,一路走来,连鬼影子都碰不到一个。
如此甚好,无人打扰,适合做坏事。
她敲敲铜锁:“裴振衣,出来给我开门。”
木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少年清冷的面容。
宝颐侧身挤进去,在他不苟言笑的脸颊上掐了一把,自己笑靥如花,娇声道:“这几日忙着在外应酬,冷落了你,当真对不住,你收到我的桃花和诗了吗?有没有想我呀?”
裴振衣淡淡道:“我收起来了。”
“收在哪儿了?”宝颐探头探脑。
他抬手,指向墙根。
宝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你怎能把我送的枝子扔到泥里!”
看他那日分明是有所意动,对她不再无动于衷了,可他怎么转眼就扔她的礼物?
太过分了,宝颐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自己还琢磨着给他写诗,他居然一丁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振衣,老娘是被玫瑰膏子蒙了心才对你下功夫,”
她抹了把脸道:“你就是一条木头,朽木不可雕也。”
“桃花儿,我们走!”
挫败之下,宝颐终于拾起了侯府小姐该有的骨气,毅然决定再冷上他几天,口中道:“……他看不上我的心意,有的是旁的男人看得上!”
明明知道她在无理取闹,可听得她提起旁的男人,裴振衣心中还是无端升起一股子戾气。
朝三暮四,心意起伏不定,大小姐究竟有多少仰慕者任她挑选,才说离开就离开。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以为你送我桃花枝,是想让我扦插。”
宝颐戏瘾发作,凄楚甩头:“你还搪塞我,你分明就是把它扔泥里了。”
这时听见桃花儿在身边小声道:“姑娘,他说得没错,他不是随手扔了的,这确实是正宗的农家扦插之法……”
“什么?”宝颐甩头的动作顿住了。
裴振衣心里叹了口气。
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会知道栽培植物的门道。
他只得耐心解释:“以特殊的方法将断枝埋入土中,它会慢慢生出根系来,来年长成一棵新树。”
宝颐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狐疑道:“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裴振衣道。
“那你是想留住我送的桃花,岁岁相见呀。”
宝颐的思维发散能力一向十分强悍。
就当是吧,裴振衣微不可查地颔首,难得她能自己哄好自己,他不想再惹她生气了,总好过她不开心,去寻别的男人。
大小姐的脸色顷刻放了晴。
眉眼弯弯,笑生双靥,广袖下的柔荑如菟丝花一样缠住他的手掌,食指还轻轻在他手心抠了一下:“既然你诚心诚意保存着,那我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她放开了手后,那痒入心扉的感觉还停留在手心。
他五指不自觉地伸直,又慢慢屈起,虚握成拳。
“你来做什么。”
他放缓了声调,低声问道。
宝颐拍拍掌,院门大开,一群家丁鱼贯而入,手中抬着各色做工精美的梨木家具,以及女孩子会喜欢的小物件小摆设。
桃花儿叉腰吆喝:“都小心着点,这都是五姑娘的自用之物,摔坏了一件,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裴振衣似是明白了什么,反手捉住宝颐的手腕,厉声道:“不可!”
“不许凶巴巴地对我说话。”宝颐就着他的动作,笑眯眯凑上去,天水碧银丝裙子来回扫着裴振衣长袍下摆:“什么不可?我看可得很。”
裴振衣怒道:“怎可如此胡闹,你不要名节了吗!这要是传出去了,你可知外人会如何议论你!”
宝颐被骂懵了:“……我家借住的小哥哥指点我的功课,怎么就有碍名节了?”
“指点功课?”
面前的姑娘眉开眼笑:“哟,你是不是想歪了,以为我要搬来和你一起住啊。”
裴振衣目光一窘,可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冷冷道:“我怕被你牵累。”
“不解风情。”宝颐哼了一声。
他分明就是想歪了。
她折了一朵桃花,夹在鬓间,对他抛个媚眼:“好不好看?”
一眼顾盼生姿,面若桃花。
裴振衣扭过头。
宝颐道:“好了,不戏弄你了,我真的是来让你教我功课的,你看,我连我的桌子都搬了来,还有我的笔墨纸砚,陈设摆件……”
她兴致盎然地向他介绍起自己的收藏:“这个小香炉乃御赐之物,三皇子送的,他的品味好土,一点不风雅,但做工着实不错,可堪一用。”
小姑娘家话多,唧唧啾啾如山间的小雀儿,裴振衣在她的絮叨声中,自行将自己的家具收拢到房间的角落里,给宝颐的大桌子腾出足够的空间。
昨晚这一切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桌前,点灯温书。
宝颐收了声,眨巴眨巴眼。
“你别忘了,我是来向你学功课的……”
裴振衣读书时,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静的气质,让她不敢上前打扰。
所以只敢在旁边小声提醒一下。
裴振衣不动,她就再提醒一次:“柳下惠,你能看一眼我这个无知的大美人吗?”
“我来给你吟首诗吧: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果真是不学无术,挑谁的诗吟不好,偏吟元稹的。
裴振衣心中烦躁:他就知道,那日随桃花一道送来他手中的诗并不出自她手,想必又是哪位倒霉才子的心意,被她拿来借花献佛。
这般不珍惜仰慕者心意的人,自己又会有多少真心?
第五回提醒完毕,裴振衣终于被她聒噪得无法忍受了,端起笔墨走到她的大桌子前,那沉重的步子中颇有几分负气的意味。
“哪里不明晰?”他寒声道。
问了也是白问,宝颐她已有三四天没去上学,连先生发的文章都没有,两手空空,脑袋里也空空如也。
但她又不是真来学本事,醉翁之意压根不在酒。
于是,宝颐托着腮,笑眯眯道:“我看你的字写得好,不如教教我?”
裴振衣侧头看她一眼,女孩眼含笑意,粉面含春,唇上擦了亮晶晶的口脂,桃红色,又俗又艳。
他收回目光,沉默地写下几字,做描红之用。
“不行哦,”宝颐认真道:“只是描红的话,我不知该怎生使腕力,也不知如何收笔。”
“你说的这两样没办法教。”裴振衣道:“只能凭自己练习。”
宝颐还是在甜腻地笑,把握着玉笔的素手伸到他面前,手腕转了个圈:“我有一妙计,特别妙,你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写不就好了”
在撩人心弦这件事上,唐宝颐姑娘从来都所向披靡,诡计多端,小花招多到足以写成一本悦君三十六计。
只是使在裴振衣身上颇有点力不从心。
因为这根木头只会硬邦邦地推辞。
反正他不可能轻易地答应,宝颐索性在心里琢磨起来,待会儿要拿什么由头逼他就范,可突然间,她的小白爪子被一只宽阔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背后罩下阴影,手臂撞在少年的胸膛前。
反应过来时,她半个人已掉入了他的怀中。
……等,等一下!
“你你你你干什么呀!”宝颐被吓出了结巴。
“教你写字。”他的声音低低地自头顶传来,严肃而无奈:“坐正了,身子不能歪。”
离得这样近,连声带振动的细微变化都能捕捉得到,少年人的身体真热,烘得宝颐整个人晕头转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写字真好,下次还要跟他写。
“裴振衣。”她小声地叫他。
“嗯?”
很好,称职的先生仍在仔细地握着她的手,在白纸上移动描画,没有注意到他的学生悄悄抬起了头。
小屋里刚动过陈设,浅浅的光下烟尘弥漫,他的眼睛就是纷乱烟尘里唯一确定的物体,琥珀色的瞳,睫毛长而密。
一股莫名的冲动与勇气袭击了她,宝颐顺从心意,在他怀里回过身,仰头,凑近他左眼的位置,印下一吻。
少年握笔的手猝然一紧,玉笔带着浓墨,划出数寸远去。
“这是束脩,先给你预支一点点,以后还有更好的奖励,看你的表现。”
宝颐第一次做这等出格之事,不害羞是假的,但害羞里有藏着许多小鹿乱撞式的兴奋,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壮举一样。
“这边也来一下吧。”
宝颐空闲的左手攀住少年的肩膀,又轻啄了一口被冷落的右眼。
睫毛扫在嘴唇上,微微麻痒,好像脆弱的小动物在风中颤抖。
即使是打架那么厉害的人,身上也有很脆弱柔软的地方。
他向她倾了一点。
被她吻过的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清澈的琥珀色在这个角度下,显得有些幽暗。
说不出她是不是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但怀里的姑娘狡黠地低下了头,试着从他臂弯中溜走,像一尾小鱼一样愉快地挣扎。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改天再写别的字体。”
她软腻的手从笔身上脱开,却在想缩回来时,被他蓦地捉紧。
宝颐昂起脖子,发出娇憨的鼻音:“……嗯?”
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吃了一样。
呼吸越来越重,少年捉着她细嫩的手腕,俯身向前逼近,宝颐的后腰轻轻撞在桌边,折出一个纤弱的弧度。
她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悄然探去,摸向男人身上的某处事物,她浑然不觉危险,居然还伸出两指,捏了一捏。
裴振衣身子一僵,浑身的血液都冲往了那一处。
疯了,都疯了,她可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吗?
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她就不怕他真的把她欺负到哭出来?
宝颐当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侯府家教严格,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唯一一点可怜的常识来自于汝阳郡主的扫盲——还一知半解。
确认了裴振衣有反应后,她十分满意:“如此看来,你当真不是断袖,甚妙。”
“你为何觉得我是断袖?”
他又往前逼了一些,声音低下去,如琴弦沉入水底拨动,里头蕴含着一点点压抑的意味。
宝颐撅嘴:“因为你老是不理我,我不相信有人会喜欢女孩,但不喜欢我。”
一直维持着后仰的姿势,她的腰有些酸,推了推裴振衣道:“你压到我的裙子了——”
身前的少年并未让开,而是顺势控住了她另一只手,将宝颐的两只腕子都按在了桌面上,宝颐猝不及防没了支撑,整个人向后倒去,裴振衣适时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没有一头磕在砚台边。
于是,就这样突然之间,宝颐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书桌上,她茫然地眨眼,撅起的小嘴巴慢慢张开。
裴振衣仍按着她的手腕,撑在上方看着她,眼中翻滚着焚烧一切的火苗,狼崽子盯肉,夜猫子见鼠,其热切莫过于此。
宝颐嗅到了一点危险,她扭了扭身子道:“……裴振衣,我的头发沾到墨汁了,你帮我……”
话音还未落,少年已欺身而上,衔住女孩红润的嘴唇。
宝颐瞪大眼,呆滞。
裴振衣伸手遮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步加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生活的重压早早落在了他肩头,父母早逝,师傅不着调,所以教养家中弟妹,替师傅下山采买生活所需,替家人出头……这些事常年占据着他的心神,令他无暇去肖想男女间的风花雪月。
在这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里,他难得可以不去操心生活琐事,不用担心柴价,不用担心弟妹,他唯一的烦恼是任性的大小姐,她那么讨人厌,他却想亲她。
一旦没有了困窘的压制,十七岁该有的欲l望放肆地生长,他的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嘴唇很柔软,让人想起帝都轰然而至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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