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知慕少艾

升入初中后，管家那看起来严重到极点的白化病症状照例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他的皮肤极度脆弱，只要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就会泛出病理性的粉红，有不少人嘲讽他这样像扒了皮的兔子。

        管家自己当然是不在意的，校园霸凌什么的他在以往的小说里经历太多，尽管那个时候，他多半处于旁观者的角度，并没有亲身经历，但说来说去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他于是习惯性地将没礼貌的玩笑左耳进右耳出；面不改色地接住头顶掉下来的黑板擦，或者后撤一步，避开浇下的水；将笔盒里扭动的天蛾虫丢出窗子；坐到椅子上之前先垫上厚厚的素描纸隔开他们撒上的胶水；然后继续用优秀的成绩收获老师的喜爱，以及同学们进一步的孤立与排斥。

        他甚至有点好奇，这堆人到底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而不是拿这些已经过时了的玩意来作弄自己，最后看着自己毫无变化的面孔，得到满腔的无能狂怒。

        但这堆人的“校园霸凌”没能持续太久，因为隔壁班的楚温发现这件事之后，便拎着带头欺负管家的人的衣领，把他压在了墙上。

        “……‘扒了皮的兔子’是你说的对吧？啊，所以说你们是在欺负一个无法控制自己基因变化的普通人？”楚温拎着这位名叫“杰罗姆”的男孩的衣领，仗着自己个高，俯视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凶恶，甚至还带着点笑。杰罗姆却忍不住地颤抖，手紧紧地把在楚温掐住自己衣领的手上，想要将之松脱开。

        “松开，松开！”他断断续续地喊出声。

        巴特勒那家伙分明就没有被伤到！他所有的恶作剧都被避开了！

        “你开始觉得难受了对吗？”他笑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听着，杰罗姆，这就是被欺负的时候的心情。无论你用的是怎样的手段，对方都会感到和你一样无能为力的痛苦。你们不配和巴相提并论，他不会在意你们现在这些恶心人的‘小打小闹’，但我不一样……”

        管家正好抱着书走出教室，看见这“校园霸凌者终被霸凌”的场面，颇有兴味地挑起了眉。

        楚温凑了过去，微微睁大眼睛直视杰罗姆的双眼，将对方吓得又抖了一下：“我看见不喜欢的东西，可是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的。”

        “你怎么敢……”杰罗姆呼吸已经有些困难了，脸色涨红。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有胆子试试呀。”楚温将杰罗姆松开，他顺势便跌在了地上，不断地咳嗽了起来。楚温转过身，眼神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落在了管家身上。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便随着作鸟兽散的人群一起回到了教室。

        随着年龄增长，楚温比起从前有分寸多了，虽然依然喜欢黏着管家，叫他和自己说中文，却很少再逗弄他，并且，甚至开始承担起“保护”管家的责任。

        尽管他们依然孤立管家，却也再没有来人主动拱火欺负管家了。他本人对此乐见其成，正好可以清静地摸鱼看书。

        “喏，最近上的新书。”楚温把一本裹着透明塑封，封面有些花哨的书递给管家。

        兴许是出于曾经的“职业病”，管家现在对小说有种离奇的狂热。他们身在欧洲，能接触到的书籍已经看得七七八八，楚温家里做生意，时常来往于两国之间，管家便会找他帮自己带书。

        两人拎着包走出校门，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管家一手举着伞遮太阳，另一只手接过书，有些嫌弃地念出封面上的书名：“《岁月不如你温柔》，你是拿了哪个书架上的爱情小说啊。”

        dna动了，这像极了他以前经历的那些玛丽苏言情小说。

        “我看你之前看那些什么《纯情丫头爱上我》、《霸道总裁多喜欢》看得挺起劲的，怎么，不想要啊？”楚温作势就要拿回书，管家见状立马就把书往挎包里一丢，哼哼着说：“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这本书是我一个亲戚写的，他寄过来的……你悠着点骂，我怕他在国内喷嚏打得太响。”

        “想不到啊，你这样一个恋爱白痴，居然有一个写言情小说的亲戚。”管家已经又将书拿回了手里，拆掉了外面的塑封，正在看书封上的宣传语。

        ‘新锐小说作家·回水新作！给你青春里最美好的校园心动！’

        ……他现在很怀疑楚温那个亲戚的品味。

        “诶，你说，国内的人都是怎么追求女孩子的？是不是和我们这儿不太一样？”楚温，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犹豫地问出口。

        他的班里也来了位转校生，而那位名叫洛婉的小姑娘从小长在国内，才刚出国不久。

        知慕少艾的年纪，遇到难得的华人面孔，楚温的老毛病又犯了。

        管家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将书塞回了楚温怀里：“简单，你照着这本书来，书里怎么追姑娘，你就怎么办。”

        “就这么简单？”楚温皱着眉翻开书。

        “嗯，”管家给出肯定地回答，一扬下巴，不着痕迹地阴笑了一下，“你看，这本书在国内很畅销对吧，说明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套路，你学一学，肯定有效果。”

        像洛婉这样长在国内的姑娘，自然对这些霸总文学的套路不会陌生，楚温这老外逻辑华人皮子的人生疏地用这些套路展现爱慕之情，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玩。

        管家原意只是想坑楚温，却没想到把自己坑了进去。

        楚温用下一季的新书威逼利诱管家协助自己，于是，本来已经远离岗位许多年的管家重操旧业，有了如下的场景——

        高个儿的黑发少年背后拿着一封插着白玫瑰的情书，躲在学校的窗户旁边；而有些瘦弱的苍白少年则捧着一本书坐在灌木丛里，等待故事里女主角的出现。

        洛婉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漏了一本书在学校，那本书平时倒不是很必要，但今天晚上的作业恰巧要用。

        小姑娘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她的位置靠窗，走到座位旁边找到书后，一个抬头，便看见了坐在窗外灌木丛中的管家。

        看见这白到反光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抱着自己刚找到的书，便走向了窗边。

        “诶，你是？”她刚将脑袋探出窗子，余光便瞟见了在窗子旁靠的楚温，转过头来，眼里涌动着明亮清澈的光芒，直直地盯着楚温。

        她看见华人长相的楚渊，下意识地说了中文。

        被喜欢的人这样一看，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楚温，直接把刚才好不容易记下的套路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我是……”

        管家在他身后无奈地扶额，完蛋了。

        “！你果然会说中文！我记起来了，你是楚温吧。”洛婉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照成半透明，她绽出一个笑来，颊边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启开了话头，楚温便也能断断续续地将话接下去了。但那原本准备好的花和信被楚温紧紧攥在手里，信封上都显出了褶皱。

        看来今天是送不出去了。

        管家见两人没注意自己了，便自顾自地躺在了灌木旁边的草丛上，将手里的书高高举过头顶，随意翻开一页，开始默读那纸页上深深浅浅的铅字。

        这里是故事的后半段。男孩约着女孩去游乐园玩，他们在人群中离散，又在被烟花点亮的黑夜里相逢，听着怀表的指针滴答滴答转动，摩天轮转动到顶点时，男孩终于有勇气，伸出指尖，轻轻地触碰女孩的手背。

        管家读到这里，猛地坐起了身子。

        这个故事，他曾经历过。

        尽管楚温没有通过那书里提供的老土套路告白成功，但好在弄巧成拙，他和洛婉总算熟络了起来。

        “怎么办？她好像把我当朋友看了。”楚温抱着包，手里拿着自己的饭盒，像一只失落的大狗，垂头丧气地又来向管家讨教。

        不知道为什么，管家除了和他是朋友，连带着与洛婉算是点头之交外，几乎可以说是独来独往，也没有任何情感经历的迹象。但楚温一遇到情感方面的问题，却总喜欢来找管家。

        管家“簌簌”地翻着手里的书，并不看他，说：“从做朋友开始徐徐图之不好吗？我觉得她挺喜欢你的。”

        “就这样吗？那我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想知道？”管家合上了书，抬起头看向楚温，嘴角不着痕迹地挑了一挑。

        楚温下意识感觉这人又要使坏，但想着喜欢的姑娘，却还是努了努嘴，坚定地点点头，回望向管家。

        “拿书来和我换吧，”管家举起手里的书，指了指书页上的作者名，“叫回水是吧？拿你这个亲戚的新书来和我换。”

        “你要他的书？之前一开始你不是还嫌弃他写得幼稚吗？”楚温的眉毛松下来，眼神里有些惊讶和不解。

        管家低下头，重新翻开书。他似乎并不是有目的地想要翻找那一页，而只是想听见这书页翻动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我改主意了。”

        “啊？”

        “我现在觉得，他这本书写得还不错。”

        “为什么？”

        “因为，这场烟花。”

        管家没有说谎。

        他看着故事里，烟花盛放时，男女主恰好到达摩天轮的顶端，骤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有个人为自己下的那场金色的烟雨。

        而他已经等待那个人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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