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名刻掌心

如袁西澈所说，他真的找了个借口叫姜夜带上礼物，在七月十五这天的白日，去隐谷拜访管良朴。

        因着管良朴与姜迟都是一派之长，多年前，他曾经见过姜夜一面，也知道姜迟有这么一个不能言语的儿子，姜夜起初有些担心自己这伪装的身份被识破。

        但等到指尖有些慌乱地触上脸颊那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从前长得不一样了，墨流暄提供给他的这个易容的法子精妙非常，就算是在袁西澈面前，也毫不露怯。他随即便笑笑，放下心来。

        出发前，姜夜还特地检查了袁西澈准备的礼物，都是些奇珍异宝，古玩画卷，看上去贵重又平常，他也没有探查到灵力留存的痕迹。

        尽管不确定袁西澈的目的单纯与否，为了防止横生枝节，姜夜还是在飞鸿仪上与墨流暄通了气。

        他们简易拉扯了现在的情况，墨流暄那边在沉寂了一会智慧，作出决定。

        无论这一次隐谷之行后袁西澈是什么态度，都必须将计划提前开始准备了。

        而姜夜自然对此表示赞成。

        只是，这样的话，或许就等不到神女峰试炼后了。墨流暄苦恼地想着，又紧赶慢赶地用飞鸿仪给管理商队的宇文老伯发去信息，叮嘱他，那些已经做好的阴沉木神女像必须尽快运往千境山，放到千花宫底下的溶洞里藏起来，避免袁西澈提前发动嗜血杀阵作阵眼。

        而后。

        墨流暄的右手食指轻轻地在左手手掌上勾画了起来，尽管凭空勾画不会留下痕迹，可他将那图案重复了太多次，观察得久了，便能看出他是在描绘出姜夜之前传给他的，那扭转了生死门的献身之阵的图案。

        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的准备。

        前世那些支离破碎的痛苦，难言的悲怆与绝望，理想破碎的泪水，已经被墨流暄慢慢抹去。

        他心想，这一次，很多人站在他这边。墨流暄，不会输了。

        袁西澈附在姜夜颈后的，是颗他手里难得的普通红宝石。

        因为成色普通，即使是在极强的日光照耀之下，也很难发现它。更不要说日常的昏暗烛光，大部分人人如果偶然看见那颗红宝石，恐怕都会以为是颗痣。

        袁西澈将自己的本命心眼切分开来，往那红宝石之上附着了一半，红宝石又贴着姜夜，这样一来，姜夜所见所闻，只要他想，便都能探知到。

        他看见姜夜在出发之前，从房间的夹层内拿出了一个状若元宝的奇异法器，又往那法器里面写了些什么。

        “袁西澈让我去隐谷送礼，然后，看一看楚渊现在的状况。”法器展现出来的画面上，他看见姜夜这样写到。

        哦？他这是，在向谁报告自己的行踪吗？

        袁西澈来了兴趣，姜夜却似乎有所察觉，又或是天生谨慎地，并没有接着往下写了，而是将那古怪的法器收了起来，遥遥走出门外，准备着去隐谷的事项。

        他撇了撇嘴，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来。

        楚渊……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夷醉遇见他之前的名姓。

        楚有大泽，渊为回水。

        他们是在大岳的山泽湖初见的，夷醉生长于湖边的渔户家中，因而有了这样一个本名。

        这一回，他逃了出去，没有用那个，他为他起的名字。

        他扯起嘴角，轻声笑了一下，犬牙咬住下唇。

        他在心里千百遍地反复呢喃自己给他起的名字。

        袁西澈决定，等到将他带回来的那一刻，要在他的身上刻下那个名字。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金琉璃一般的眼瞳里仿佛燃起了异色的，欲望的火焰，逐渐迷离。

        姜夜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正待御剑向着隐谷出发。

        袁西澈的手掌不经意间碰倒了桌上盛着茶水的杯盏，茶水随即倾泻而出，从桌案上一直淅淅沥沥淌到桌下，而杯盏则滚下桌面，触及那冰冷青色石砖的一刻，“啪”地一声，便无情地破裂成了细细小小的许多碎片。

        他的意识在听见杯盏碎裂的那一刻，才又复归清明。

        俯下身子，他伸手拾起一片碎盏，拿着它在灯台下比了比。烛光点在碎片尖利的顶端，把那碎裂的断口照亮，像是醉里挑灯，正在观赏宝剑的利刃。

        几乎没怎么迟疑的，他捏着碎片的底端，用那一点微尖划开自己掌心的皮肤。袁西澈张开微干的嘴唇，发出了竟然可以称得上是喜悦的呻丨吟声。

        手上动作不停，他用那微尖在自己掌心写字。

        血珠从皮肤上被划开的细线里渗出，最后也连成一条，他的掌心因此而变得鲜血淋漓，而袁西澈却像察觉不到痛楚似的，反而越划越深。

        等到他划完了，从几近掌骨的地方拔出碎片时，他的掌心已经积蓄满了鲜血，完全看不出他究竟用那碎片在自己手掌上画了些什么。

        袁西澈握拳，手指依次触碰过那有些氧化发黑了的血液，沾过那些挥之不去的黏腻，好像在享受痛苦。当他松开手时，鲜血却已经凭空消失不见，蜿蜒在他掌心的是他刚刚用碎片写下的两个字——

        夷醉。

        别想逃了。

        “山苏仙君太过客气了，这样的日子，还特地差人来拜访。”管良朴在引月阁见了带礼来拜访的姜夜。

        话虽然说得体面又礼貌，可他心里却觉得非常奇怪。

        管良朴和玄元剑宗的掌门轩辕鸿烈还算有那么几分私交，但也不深，远远没到在酧神仪式这样的大日子拨冗，特地差人送来礼物的地步。就更不要说那心高气傲的山苏仙君袁西澈了，他只在很多年前远远地看过那名扬天下的少年天才一眼。

        往后再听见那人的名字，就是在一些好事之人乱嚼舌根之时了。

        他们嚼舌根的内容，无非是说，哪怕那袁西澈再自视甚高，以超越千年前元灵尊者邱夜的境界突破速度，被玄元剑宗捧着高高在上了百来年，该到他进入瓶颈的时候，还不是得进。不是说会比元灵尊者更快吗？那，怎么三十年都还在元婴后期打转，还未突破化神境界呢？说不定呐，还得私底下找个鼎炉，来助自己突破瓶颈呢。

        管良朴性格比较温吞，不喜欢与人争论，但隐谷是个不太纠结这些境界突破与否的门派，他又有个没生出灵根的儿子，便相当听不得这些人的未经证实的胡言乱语。

        他那时便直接开口说了，再是困顿于瓶颈，也是修士界难得的天才，不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人瞎说两句胡话便可以拍马赶上的人。既然眼红别人的修为，不如好好修炼，何必在背后妄议他人，浪费口舌。

        那些人见一派之长都出来说话了，便也都作鸟兽散，悻悻地离开了。

        故而，温吞的老好人管良朴现在想，袁西澈有可能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才差了人过来送礼。

        对方派来的这位少年虽然生的普通，却气质温文儒雅，让人一见便如身沐春风。唯一的缺点，便是无法言语，同他的交流全凭一幅感应心像的春山帖。

        管谷主不必多礼，是我家主人突然想起谷主当年的照拂，又刚好赶上酧神仪式这样的大日子，这才遣了我过来聊表心意。

        展开的春山帖浮在半空，姜夜的手掌握在卷轴上方，纸面上便渐渐浮现出字迹，他边借此与管良朴交流。

        他这样一讲，管良朴便更确定是当年的事情。但比起这个，面前的少年却让他想起一个孩子，不，只是许久未见了，那孩子如今应当也与他差不多年岁。

        但还没等他开口问询，门外便传来了门人唤他去处理酧神仪式事宜的声音。管良朴便只能脸带歉意地笑笑，看着面前的少年，说：“这，酧神仪式的事情太多太杂，我真是片刻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少年弯着浓黑的眼睛笑了笑，管良朴便接着说：“今天怕有些怠慢小友了，如若不急着回坎离山的话，小友尽可以在这隐谷之内逛一逛，看一看。我们虽比不上玄元剑宗气势恢宏，但青山碧水，也是别有一番逸趣。”

        管良朴这话说完，门外的人便催得更急了，这位一派之长好声好语地往门外赶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姜夜留在原地，将展开的春山帖卷起，手指抚过纸面的瞬间，有些恍惚。

        这桩事情也算做完了。

        他思考了片刻，究竟要不要去找楚渊和管家？年前来竹林看姜栖时已经见过，楚渊现在是个翠竹般光风霁月，挺拔修长的少年了，现在只过了半年，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们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现在潜伏在袁西澈身边，见一面当然是可以，但是否有这个必要呢。

        过了片刻，姜夜却又才反应过来了似的，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又忘了，自己现在头上顶着的这张脸已与从前大不相同，恐怕就算是站在管家面前，甚至是站在姜栖面前，他们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了。

        那就，逛一逛，如果正巧遇上了，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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