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林脩和祖母及母亲告别后，又来到他父亲林大老爷的院子门口。

        “公子，您先回吧，老爷说不想见您。”

        自从那次林脩辞官之后，林大老爷始终不愿原谅他，这么多年，每次林脩单独求见都会被拒之门外，这次也不例外，林脩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转达一声，请父亲保重身体。”

        说完，他没有多等，带着砚声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他有很多书，只带了其中一部分上山，其他的还留在家中，他每次回家都会替换一些。

        刚坐下没多久，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林脩不快道，“出什么事情了？”

        砚声出去看了一阵，回来后语气为难，“公子，又是王嬷嬷送人过来了，说是今天新进的，咱们院子人少，老太太指派送来伺候公子。”

        林脩没有抬头，一遍理书一边随意道，“还用我教你怎么说么，退回去，你再去祖母那里一趟，就说是我的意思，我身边不用添人手。”

        “公子，你知道送来的是哪个吗？”砚声又说，“就是之前我们路上撞见的那个，不知怎么回事，到咱们这儿来了。”

        林脩顿时明白过来了，这肯定又是老太太的主意。

        这些年林脩的后院一直是林老太太的一桩心事，且这个疙瘩随着林脩的年纪渐长而越来越大，几乎是一日三餐一般地念叨，凡是林脩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她就恨不能立刻把人抬进家门来。

        这次听林脩特意替一个丫鬟求情，老太太立刻就上了心，怎么久以来，还从来没听孙子主动提起过哪个女人，虽然是个丫鬟，但只要有哪怕一丝让孙子动凡心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待听得泠月相貌上佳之后，她就更满意了，这样一个丫头放在孙子身边，怜惜着怜惜着，说不定她曾孙子就有了呢，有一就有二，也许林脩接下来就能松口娶妻呢？

        和越发往孤家寡人发展的孙子相比，此刻林二爷那点心思在老太太那里就完全微不足道了，毕竟他已经有那么多美人了，让一个丫鬟给侄儿而已，也是做叔叔应当的。

        于是林老太太一声令下，泠月就直接被抬到了林脩这里。

        泠月低着头随管事嬷嬷站在院子里，她一边悄悄按摩自己因为捆绑太久而僵硬的手臂，一边悄悄抬眼观察这个小院。

        院子很清静，周遭十分安静，并没有过多的装饰，清清爽爽，只有墙角几株芍药，光从品味上来说，比刚才去过的院子强多了。

        泠月眼下还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之前坐马车到了那个所谓二爷的地方，被人关进了一个房间，正当她拼命想要挣脱绳索的时候，一个管事嬷嬷打扮的妇人进来帮她解开了绳子，带她来了这里。

        “若少爷能留下你，这便是你的大造化。”

        泠月不敢吭声，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打算静观其变。

        她看到一个小厮出来，和管事嬷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回屋子去了。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赔着笑脸和管事嬷嬷说，“王妈妈，人领回去吧，公子说了，他这儿不需要。”

        “这都是老太太的一份心。”

        “公子知道的，这不让我和您一起回去复命，去谢谢老太太关爱。只是公子的性子，您也知道，实在勉强不了。”

        “唉，其实我也知道大概就是这个结果，但老太太不死心，总想着再试一试。”

        王妈妈是看着林脩长大的，对他的性情最清楚不过，这一趟她本来也没有抱多大指望，不过是想着油多不坏菜，大不了她多跑趟腿而已。

        她转身看了泠月一眼，“走吧，姑娘，我让人送你去二爷那里。”

        泠月被这一眼中隐约的怜悯之情刺激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回去？那什么二爷那里？顿时，那张浮肿的面皮又在泠月脑海中浮现出来。

        “等一等！”泠月突然大叫一声，“我要留下来！”还没有经过思考，她的身体已经做了诚实的反应，往房门口靠近了几步。

        王妈妈脸立刻难看地拉了下来，“姑娘，这儿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我很能干的，我会算术会看账，我还会医术，跌打损伤腰肌劳损之类的我都可以治的。”泠月急匆匆说，“让我留下来吧，很划算的！”

        “我们家账房先生和大夫多的是，用不着姑娘操心。”王妈妈使了个眼色，让旁边人上来逮泠月。

        泠月哪里肯就这样被送到那个色中饿鬼的床上，她拼命挣扎。

        “我不去！给我换个其他地方也行啊，洗衣做饭都可以。”

        她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力气和抓她的仆妇完全无法比较，话还没有喊完，她已经在对抗中彻底败北，眼见就要被拖出院子。

        这时候的泠月已经哭了，她声音有些发颤，不停重复着，“放开我，我要回家。”

        院子里这一番动静，屋内的林脩自然都能听见。

        他原本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老太太给他塞人的事情一年里没有十次也有九次，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已习惯了推拒。

        但以往这些过程都是默默无声的、循规蹈矩的。

        这个姑娘的反应真的格外激烈，林脩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窗户，仿佛能透过窗户纸看到院子里一样。

        虽然林脩早就已经决定会像往常一样回绝掉，但他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姑娘别嚎了。”外头王妈妈的声音传进来，“既然公子这里不要你，那你就只能去二爷那里，容不得你挑三拣四，到时候传入二爷耳朵，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二叔……

        林脩听见了含混不清的哭声，应该是嘴巴被堵了。

        他终究还是喊了出来，“都给我住手！”

        院子里的众人仿佛时间凝固了一瞬，王妈妈小心问，“公子的意思是？”

        过了很久，久到王妈妈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林脩才说到，“把人留下来吧。”

        他的声音很清淡，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

        但于泠月而言这句话无异于天籁，她怔怔看着屋子，整个人虚脱般瘫倒在地。

        她已经从绝境被拉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吗？

        王妈妈被林脩这句话的意思吓了一跳，片刻回神后才喜笑颜开，“成，我这就把人放这里。”

        又转头看泠月，“给我好好伺候公子，到时候主子重重有赏，若是怠慢了公子，或使什么歪心思，老太太就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王妈妈和带来的人散去，小院立刻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泠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院子里。

        好半天，她终于从死里逃生的刺激中渐渐恢复过来，再回想刚才自己豁出去又喊又哭的表现，羞耻心终于回来了一点点。

        她站起身拍打干净衣服，呆立了片刻，对着紧闭的房门尴尬地说，“公子你能听到的对吧，刚才多谢，我的意思是谢谢你帮我，多谢公子了。”她环顾四周，“那个，现在我是这儿的丫鬟了对吧，我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屋子里的砚声听了咋舌，小声向林脩道，“好没规矩的丫头。”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下人敢这般和主子说话，口气没大没小的完全听不出尊卑。

        他又问，“主子，这人接下来怎么安置？一起带上山么？”

        其实林脩现在也正在烦恼，他虽然刚才一时心软留下了泠月，但完全没有林老太太所期待的那种想法，现在认真思量，却发现人怎么安置都不合适。

        呆在他身边是肯定不行的，他本就喜欢清静，身边人都是用惯的，突然来一个新人，还是个丫鬟，也不知道性情如何，到时候若平白惹出些风波，反倒不美，而留在家里的话，他的院子平常没有人在，并没有什么活计

        林脩起身走到窗子边，隔着窗子问到，“你会养花么？”

        其实泠月是不会的，但她一个激灵直接脱口而出，“会！”

        林脩松口气，“好了，以后你就负责打理我院子里的花木吧。”

        花？泠月下意识看向院子，一共才三株芍药还有几株她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需要她专门照顾么？

        林脩对砚声说，“你过去带她安顿吧。”他微顿，“就住最西边那间。”他挑了离主屋最远的一间屋子。

        砚声问，“主子要见见么？”

        林脩摇摇头，“不必了。”

        其实林脩到现在也没看清楚泠月到底长什么样，只记得这姑娘挣扎得头发蓬乱，但他知道她皮肤很白，并非脂粉堆砌的那种死白，而是干净透彻的莹白。

        “您至少得赐个名字吧？”砚声说，“待会我去管家那里替她登名领东西，问起来她的名字，我不知道怎么说。”

        林脩的院子很久没留过丫鬟，他问，“现在府里的丫头名字是哪一辈了？”

        砚声立刻说，“这个我知道，都是鸟儿的，有黄鹂、鹦鹉、鸳鸯，还有画眉、百灵，这两个好听，可惜已经被人用了。”

        林脩嘴角微抿起，他并不喜欢鸟，这些字眼让他看着便觉得吵闹，“名字就不跟她们一样了，和管家说，叫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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