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修）

在泠月的印象里，周二虎与她不过几天没见而已，前脚还和她一起在京城的清微山游猎呢，眼下在这样奇异的重逢让泠月有一种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微妙错乱。但周二虎脸上多出的褶子和更加黝黑粗糙的脸庞，又清清楚楚叫她意识到，这中间确实隔着七年的差距。

        等周二虎和卫高两人都上了楼梯，泠月才拉了小二小声打听，“刚才那位大人是什么人？”

        “姑娘是外地的吧？那是我们嵩州的周督辖，大小兵马都归他管。”小二笑嘻嘻地说，左右瞅瞅压低了声音，“周大人是个好官，从来不摆架子，就是啊怕老婆嘿嘿。”

        “他什么时候到嵩州来的？”

        “那得有些年份了，七八年了吧，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泠月胡乱诌话，“随便问问，就是想套套近乎，家里做生意的。”

        “周大人的路子可不好走，不过姑娘你算是有眼光，如果你真能把周大人的关系疏通了，这嵩州府的生意就随你挑了，他可是有大来头的，他背后是谁你知道不？”小二意味深长地问到。

        泠月心领神会，虚心问：“还请教我。”

        “邓大都督。”小二语气神秘地说，“他啊，以前可是邓大都督的心腹。”

        周二虎和卫高二人是同乡，卫高小周二虎三岁，两家住得近，从小厮混长大，又一起练武学艺，情分非比寻常，虽然并非血亲，但比起亲兄弟来也不差什么。

        成年后，卫高留在家乡侍奉老父，周二虎投军，运气好跟在了邓怀戚身边，大小功劳立了几次，渐渐混了一官半职，到现在当上嵩州督辖。前年卫高的父亲过世，他守了三年孝后再按捺不住，卖了家里产业出来闯荡，听人家都说周二虎混出了名堂，便来嵩州游玩顺便叙旧。

        掌柜的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包厢，饭菜酒盏都整齐摆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两人是故旧，也并不相互客气，直接就落座，先干了三杯酒。

        “痛快！”周二虎乐呵呵道。

        卫高赶紧填了一口菜，“这里的酒果然辣人。”

        “知道今天为什么不在家里吃么？就是为了店家的酒来的，老板的酒可是全嵩州都出名的。”周二虎说，“若在家里，我多喝几杯你嫂子就要在旁边唠叨，扫兴的很。”

        卫高说：“早知道大嫂临盆在即，我该给我那侄儿侄女带份见面礼，我看嫂子月份也挺大了，这是第五个孩子了吧？”

        “第五个了，除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是在嵩州生的，时间真快，一晃七年了。”周二虎叹息，“岁月催人老，这些年边城太平，我也越发没事干，除了养孩子就是身上养了一圈肥膘，武艺也不如从前了，现在我和你比划，定然是你手下败将。”

        “大哥这话说的，你现在位高权重人丁兴旺，我孤家寡人一个，羡慕都来不及。”

        两人几番推杯换盏，卫高说：“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接和哥哥说了，这次我过来，除了看望哥哥嫂嫂，也是想谋个前程，求哥哥帮我搭根线，让我有机会去邓都督那里效力。”

        “你怎么突然有此想法？”

        “我没多少墨水，唯一会的就是点拳脚兵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当带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不趁着年轻时还有力气建功立业，等老了当个寻常的乡村匹夫，活一趟又有什么意思。”

        “我啊，之前就想像大哥这样出来闯一闯，凭自己的本事被人也叫一声‘大人’，当时我爹死活不答应，现在就我一个人无牵无挂，这不就想到来找大哥你了。”

        “你有这番志气我自然支持。”周二虎说，“可要建功立业也不一定非要去大人那里，都督大人虽然宽厚，但治下很严厉，你性子跳脱，我怕你吃不消，我军中还有许多关系好的同僚旧识，不如替你寻个有前途的位子，你去磨炼三五年也就成了。”

        卫高听了却连连摇头，“我只想去都督大人那里，最好能在都督大人的亲兵营，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不会给你丢人的，要去便去最厉害的地方，人家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我却觉得不去凤凰堆里，怎么知道自己当不当得成凤凰。”

        周二虎闻言，拍了拍卫高的肩膀，“好小子，比我有出息。”又连干了几杯闷酒，“你放心，我虽然离开这么多年了，但好歹有几份情面在那里，亲兵营的刘队副以前是我兄弟，我写封信把你介绍到他账下，还有阎将军，是我老上司，我也会写信让他对你关照一二的。”

        “不过丑话在先，亲兵营入营得有考核，你若是做不到谁也帮不了你，还有若是敢违反军令，我第一个抽你。”

        “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卫高举手做发誓状，“我想去邓大人身边好久了，大哥若是愿意给我这种机会我绝不会不珍惜。”

        “你很仰慕邓大人？”周二虎问。

        “当然！”说起邓怀戚，卫高眼中简直放光，“邓都督最开始也就是普通士兵，硬是凭借自己一拳一脚得到邓老大人赏识，而后大败北戎立下不世之功，此等人物，上下各数五百年也未必能数出几个来。”

        卫高越说越兴奋，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回走动，“我既然要找人追随，自然要找前程最大的。之前何家战场失利，以退为进让出大都督的位置，没想到刚好成全了邓大人，虽然许多人都说何家树大根深，何将军手上仍握有三分之二的兵马，迟早会拿回大都督之位，我却不这样认为。”

        “哦？不妨说说看。”周二虎来了兴趣。

        “数量上说邓大人手里可调配的人马自然比不过何家，但邓大人麾下都是刚从战场打了胜仗下来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锐，士气高涨，何大人那边多是安逸惯了的，中看不中用，若真的对上，我赌邓大人肯定赢。这些年何家扯着虎皮唱大戏，就是不知道这虎皮还能招摇多久，听说皇帝现在最宠爱的是十三皇子，已经不怎么搭理六皇子母子了。”

        卫高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辉，“现在朝政昏聩，人心不稳，大哥你说，像不像前朝末年？”

        周二虎吓一跳，赶紧喝止他，“住口，什么话都敢说。”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议论。”卫高耸耸肩说，“况且这里又没有旁人，在大哥面前我自然想什么说什么了。”

        周二虎耐心道：“都督大人喜欢稳重之人，跟在他身边切忌多嘴多舌。”

        “大哥，你在邓都督身边呆过，快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都督大人啊，用兵如神，是我辈难以企及之人。”周二虎一边喝酒一边说，“他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卫高不满足，“那他真如传说中高大俊美么？”

        周二虎点点头。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卫高又问，“你看我这样的呢？”

        周二虎的脸色变得很奇异，卫高见了知他误会，赶紧说，“大哥你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欣赏，有好感，觉得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可造之才那种。”

        周二虎叹了口气，“和你说句实话啊，你运气不大好，我猜大人第一面不会多欣赏你，不过大人最重真才实干，你有本事时间长了自然不会被埋没。”

        卫高没有听明白，不解问到，“为什么我运气不好？”

        “因为你的名取得不好。”

        “名字？卫国□□，高大勇猛，不都是好意思么？”卫高一脸迷茫。

        “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发配到嵩州来么？”

        卫高又摇头。

        周二虎低声喃喃，“你说你为什么偏偏叫卫高呢。”

        “这个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卫高追问。

        周二虎却没有回答他，他自然没有办法说，其实大都督夫人被一个叫高渺的男人拐带走了，从正常人的角度想，高这个字在邓怀戚那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好的联想。

        喝到最后，两人都已经是醉醺醺的了，周二虎满腹愁怨都涌上心头，拉着卫高的手时不时哀嚎两句，什么“我好后悔啊，我怎么就不跟过去呢”，或者“我想回去呜呜呜”，又或者“大人我对不起你啊”“娘子我该听你的话啊”之类的胡话。

        ……

        知道周二虎也在嵩州，泠月行动越发谨慎，生怕出门不小心撞见，于是她轻易不出自己房间，吃饭都让小二送上楼来，如此挨了几天，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泠月结清了房钱，依旧穿了身轻便的男装，背着一个小布袋准备离开客栈。

        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影急匆匆拐弯进来，他来不及放慢速度，恰好和泠月撞了个满怀。

        还没有长好的伤口被碰到，泠月疼痛难忍，忍不住捂着伤口蹲下身子。

        卫高不小心撞了人，见对方姑娘好似受了很重的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要上前扶泠月，却又怕唐突了别人，只好紧张地凑在她身边，“姑娘，你还好么？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你要是疼的厉害我带你去医馆瞧瞧吧。”

        泠月抬头一看，认出了卫高就是那天和周二虎一起吃饭的人，忍不住道，“是你。”

        卫高疑惑，“姑娘认得我？”他认真看了泠月两眼，没想起来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姑娘是——”

        “没有，认错了。”泠月故作淡定。

        她暗自责怪自己沉不住气，这人分明不认识她，她何必如此心虚。

        掌柜的小跑过来，“怎么了这是？”

        “我刚才莽撞，不小心撞了这位姑娘，想带她去医馆看看。”

        “不用了，小事而已。”泠月不想与他有更多牵扯，说完直接转身，匆匆离开。

        对着泠月的背影，卫高喊，“诶，姑娘，真的没关系么？不用客气的——”

        “卫大人，不知过来小店今日有何贵干？”掌柜问。

        卫高收回视线，摸摸脑袋，“我现在还无官无职的，不用叫我大人，叫我一声卫高就行，我来是想再买几瓶店家的好久，今日我大哥有空和我喝两杯，我便想起掌柜的酒了，上次尝过，实在难忘。”

        “好说好说，我现在就让人包两坛子。”

        “刚才那姑娘掌柜认识？长得还挺漂亮，怎么一个人上路？”

        “她就是一个人来的，就住了几天，也不怎么下来说话。”掌柜说，“之前问过说是探亲的。”

        卫高觉得刚才那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是认得他的。

        这个姑娘有猫腻，卫高心中嘀咕，莫不是个从前被自己抓过的江洋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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