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贩子郡守

一夜之间。

披云城内大半商户关门走人，昨日还热闹非凡的城外，如今只剩下些空荡的工棚。

一位独臂老马夫，赶早送孙子去城内的学堂后，出城时天色已大亮，当他站在人群中看清那高悬于城头的脑袋时，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还有点小得意。

说起来，这老头也算是披云岭的老人了，当年他带着孙子沦为了乞丐，是许青梧给他了爷孙俩一条活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老头在黑风寨和白水滩攻上披云岭时，本想着豁出老命去，奈何老天爷只让他丢了一条手臂。

有时他也挺恼火独臂带来的不便，但他从未后悔过，尤其是看见孙子能去学堂读书，心里仿佛就更通透了，只会觉得一切都值。

可自从史家来了之后，他亲眼见过几次史乐当街强抢民女，而城防军却不作为时，他不禁有些心疼起自己丢掉的那只胳膊来，连养马都变得没那么大劲头了，若不是孙子能去学堂，说不定他早找个地方养老去了。

大道理他不懂，可他明显能感觉到披云岭变了，突然就变得冷漠、无情了。

当初那个让他义无反顾，甚至拼上性命去维护的披云岭，哪去了？

老头想不通。

直到今天，他发现那个熟悉的披云岭又回来了，小城主也回来，日子又有了盼头。

他看了眼自己那空荡荡的袖管，有些自傲，回马厩的路上不禁哼了一段多年不曾唱过，却熟记在心的秦地小调。

老头正得意间，只听身后传来了百姓激动的呼喊声：

“城主万岁！城主英明！”

老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许青梧领着十余骑，正朝他这边而来，显然是要出城办事。

他赶忙退到了路边。

骏马上那一年多没漏过面，此时又高大英俊许多的小城主竟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这让他再难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只想着尽可能地笑得好看些，真诚些，可实际上却显得很滑稽。

老头望着那融进朝阳里的背影，心里忍住自喜：“小城主，噢，不对！现在应该称城主大人了，他骑的马可是我养得呢，哈哈哈……”

少年不再年少，幸好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许青梧领着朱河等人直奔汉中郡郡城，一来是想看一看史荣那边的反应，以及郡守的态度；二来则是要先拿汉中郡做个试点，开启大秦劳改的先例。

下午时分。

许青梧进了郡守府。

“许城主，你可真让我头疼啊！”

见面后，郡守立即跟他诉起了苦，却没直说是为何。

许青梧一本正经地“哦”了一声，诧异道：“郡守大人何出此言？”

“史荣刚走，说你披云岭杀人越货。”

郡守随口说了一句，见许青梧一脸懵懂，遂笑道：“史乐那祸害是你派人杀了？”

“不是，我向来遵纪守法，怎么可能杀人呢。”

许青梧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郡守点了点头，佯怒道：“人不是你杀的就好，若是你杀的，我可要拿你治罪了，哈哈哈……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史荣去了咸阳。”

许青梧深深地看一眼郡守，心想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提醒我？提醒我去赶尽杀绝吗？

“史荣去不去咸阳，我可管不着。”

许青梧摆了摆手，又笑道：“我这次来，可是想赠与大人你一桩机缘，专治头疼。”

郡守一愣，惊讶道：“还有这好事？说说看。”

“我听闻巴、蜀、汉中三郡，治安历来不好，想必大人也没少为此头疼吧？”

许青梧问他。

郡守摇头叹道：“这有什么办法，朝廷流放而来的犯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此地穷苦，民风尚未开化，作奸犯科者屡禁不绝，是挺让人头疼。我这里呀，可不像巴、蜀两郡，人家那里虽然也乱，但是起码还有点产业，日子多少也有盼头不是？”

他顿了顿，不禁望向许青梧，失声问道：“你有办法？”

“唉……想必大人也听说我跟史家闹崩了，人家可是放出话来了，不许此地百姓去我那做工。我若从外地找，那不现实，加上现在又不是什么灾荒年月，流民都没有。”

许青梧也叹息一声，满脸无奈。

郡守一脸期待地等着下文，就差问一句，你倒是说条件啊。

许青梧见他这模样，心里立马就有了数。

他沉声道：“我有个成熟的想法，我称之为劳动改造。你看哈，你关押着囚徒，不仅要派人手看管，每日少说也得管一顿饭吧，既然如此耗费人力、财力，不若大人你将他们全数交给我，我一次性给你缴纳费用，之后这些人去我那做工，我来管理他们，同去的差役工钱我也出。他们参加劳动，大人你这边不是省心了？”

“你出多少？”

郡守没忍住，给直接问出来了。

其实这也不是他沉不住气，着实是汉中郡太苦了些，他早眼红巴、蜀两地郡守那丰厚的油水了，今日可算让他给逮到了机会，他怎么能不赶紧抓住。

许青梧哈哈笑道：“我这劳动改造的计划，钱是小事，重要的还在后面呢。”

“哦？还有好处！？”

“大人有所不知，犯人过去劳动，我会给他们培训，保证让他们重新做人，这里的治安不就逐渐好起来了嘛。届时，在大人治下少有作奸犯科者，您说，这算不算您的一笔政绩呐？”

许青梧笑眯眯地望着郡守。

郡守激动道：“诶呀，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间豁然开朗，原来升官发财如此简单。”

许青梧见状，不在忽悠，改口叮嘱道：“有一点我可得提前说清楚，若是大人胡乱抓些人充当囚徒，那我可不敢收。不过，我相信大人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逼民造反的事，肯定不会在汉中郡出现的，对吧？”

郡守冷哼一声，掸了掸官服，说道：“咱们是邻居，我也不怕跟你直说。我如今可就靠着你发财呢，自绝后路这种事，我能做？哼！我眼界还没那么狭窄。”

“大人言重了，是在下指望您才对。”

许青梧谦虚一句。

郡守一摆手，无语道：“少胡扯，且不说你披云城建起来的好处，单是你还没回来，那丞相、将军可都派人来给我打招呼了，这，这事，你说，你自己说说，我敢怠慢了你？哼！”

他见许青梧只是笑，又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云中郡的王离将军前些日子战死了，如今大秦掌握实权的将军可又少了一位，今后……”

“什么！王离战死了？莫非是项羽打了过来？”

许青梧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不是项羽，还能有谁？”

郡守回一句，转而啧啧叹道：“听说项羽久攻章邯不下，只好联合魏豹等人声东击西，一举拿下了云中郡，大军已沿着黄河南下，如今正跟北上支援的章邯，在金锁关打的不可开交呢。你那二哥韩将军，目前也移防了，听说接管了潼关以北。啧……也不知守不守得住，大秦这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

许青梧揉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章邯与韩信的能力毋庸置疑，可项羽这手太过突然了些，若真守不住，那大秦就真的要亡了啊。

可怜子婴才弄了五十万石粮草，转眼就被项羽劫去了不少，这下他又该犯难了。

啧……二哥啊，你可要顶住啊，多打些日子最好。

郡守瞧他愁眉不展，忍不住替他宽心道：“你也不用担心，据可靠消息显示，魏豹等人跟项羽也未必是一条心，再者，章邯手下那囚徒大军可都是亡命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打急了眼，他们谁敢先来送死？可不都得为战后着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幸亏你宣布不给项羽等人卖武器了，否则你现在可又要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许青梧砸了咂嘴，嘿嘿笑道：“打仗好啊，那拔剑声，那弩箭激射声，可都是黄金落入口袋的声响啊。”

郡守忍不住翻个白眼，酸溜溜地骂一声：“奸商！”转而又一脸讨好地问他：“听说你武器全在邛都制造，以咱哥俩这关系，要不你将厂子牵来汉中郡算了，如何？”

许青梧自然不会为了政策，放弃靠近原材料产地的优势。

他安慰道：“放心吧，只要披云城建起来，回头给你弄个金发碧眼的小妾都不是难事。”

郡守老脸一红，骂道：“你小子净胡说，哪有金发碧眼的人！”

许青梧一挑眉，递去个你懂的眼神，笑道：“您老可得从现在就保养身体了，可别到时候吃不消啊。”

郡守只挺了挺腰杆，哪还用再说什么。

两人笑罢，将劳改一事的细节商议妥当，许青梧又在郡城待了一晚，隔天赶早便带着郡城的囚徒先返回，而郡守正忙着将各地县城的囚徒集结起来，命人随后再送去披云城。

路上，朱河一脸心疼地说道：“我觉得这些囚徒不值这价，许多人可都是死囚，一只鸡都比他们值钱。”

许青梧呵呵笑道：“这些人呐，个个可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其中还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呢，能花钱买到这些人才，怎么看都值了。”

其实，许青梧最初是打算按人头给郡守付钱，或者直接给囚徒开工钱，郡守拿抽成，可当郡守直截了当地问了那一句之后，他突然觉得，拿郡守当劳务派遣公司来看，显然是高估他的觉悟了，于是后面便直接改为一锤子买卖，郡守那边也算是贱卖了。

许青梧正得意间，突然想起郡守说史荣去了咸阳，他不禁想起了吕荣。

史荣，吕荣。

他嘴里反复念叨几遍，不由皱起了眉头，若这两个老家伙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人，且不像是吕家的那些老家伙。

有能使唤史家的人，这不奇怪，但吕家也听人指挥，这就……

他不敢再细想，生怕自己陷入了阴谋论的思维中，可越是忍着，心里就越慌，如今摊子大了，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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