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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墓碑


父亲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三天,我悄悄的去探望,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目不转睛。

        三天后,父亲起床了,他的目光里不再有以前精神的东西,而是多了一丝邪气。

        “郎儿,从今天起,为父给你重新起个名字,你记住喽。”

        “郎邪琴,邪是你的工作性质,琴是你的工作内容。“

        我那时候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逐渐明白,这是父亲交给我的做人之法。

        父亲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拉着我的手,去了后山。

        后山叫凤凰山,是片风水宝地,村里人安葬都选择这个地方,邵家祖坟也在这里。

        “爸爸,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你到了就知道。”

        由于年龄小,上山的路又曲折,没走多久我就坚持不下。

        父亲也感觉到了我沉重的步伐,蹲下身子,我上了他的背。

        这晚月亮很亮,父亲连手电筒都没带,一块块墓碑在月亮的照耀下,发散出一块块银光,那些墓碑上的字仿佛有灵魂似的,老远就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精气神。

        一颗颗字如同一双眼睛一样,盯着过往的人群。

        我趴在父亲背上,“爸爸,这些碑都是你做的吗?”

        父亲没说话。

        “我以后也要做出跟父亲一样的碑。”父亲苦笑一声。

        邵家的祖坟到了。

        显考讳邵敬尧大人之灵。

        墓碑上的字迹炯炯有神,碑体虽已破旧,不过纹路清晰,上蛟螭下赑屃彰显大门之气。

        “邪琴,你仔细看看这些墓碑,有什么感受。”

        用手绕着划了一圈,说完,用扎当尺来计量邵家祖坟墓碑的尺寸。

        虽然是黑夜,我却未有一丝丝恐惧,倒感觉多了几分刺激,这或许是父亲在身边的缘故。

        不知是单亲的缘故,我竟然有些变态的喜欢这种气氛,静谧中多一分邪恶,就如同我的名字一样。

        初夏的夜多少有些阴凉,山里很嘈杂,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很是热闹。

        其实动物跟人一样,凡是体型越小的,发出的声音都格外大,倒是那些大家伙发出的声音都是沉闷的,不过却特别有力。

        有些墓碑虽然沧桑陈旧,留存的字迹多有蜕皮,风化,但却刚健有力,令人肃然起敬,有些墓碑看起来奢华崭新,字迹纹路清晰,更有山禽水兽做伴,却只是表面花哨,字内缺少灵魂,纹里缺少精气。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这不仅是刻碑匠的手艺,字字注灵,更是死者生前的为人之风。

        死者生前是个什么人,在我们刻碑匠眼里一目了然。

        且说这邵家祖坟,碑之上由于日月侵蚀,字皮已稍有脱落,不过纹路仍然清晰,字字刚劲强健,犹如一把利刃,雕饰纹路缠绵有序,纹纹夺目,犹如乌云中突显霹雳,令人肃然起劲。

        这邵家老爷子应该是个强人,备受人尊敬。

        父亲已经将墓碑上的尺寸计算完毕,又绕着墓碑巡视一圈,闭着眼镜静静感受风向,抬头看了看月亮,手指边掐边算,嘴里默默念叨。

        “大拾进宝,侧捌天德,龙边立卯山辛向兼子午二分用丙子分金,財旺。”

        说着,一拳猛的打向石碑。

        “爸爸。”

        我惊叫一声,只见父亲拳头被秃撸皮,鲜血染上碑面,完事后找了一根树干,在邵家祖坟墓碑左边往下套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前捌后伍,两財一官,土位偏二,午位正,一失一死。”

        我站在一旁,完全不明白这是干甚?

        只见父亲满头大汗,用一根红线,两头绑着木棍,以斜碑边大约二十度左右,插在那里。

        拍拍身上的土,缓缓起身。

        对着墓碑,面无表情,“邵老爷子,我本不想打扰,可你们邵家欺人太甚,我一介草民,无能为力。”

        瞬间,碑面上那字如同被霜降杀死,刚才的精气神浑然消失,总感觉有一根竹签渐渐扎进字里行间,把它们挑的血肉模糊。

        各位已经猜的8九不离十父亲要做甚,可我只有七岁,只是在临走时,一股寒气从后背袭来。

        有一双眼睛,泛着红,在月光幽幽的光下,显得极其恐怖,它脸色煞黑,如同那碑面上的黑漆皮,咬着牙齿,站在墓碑之上,死死的俯视着我们。

        跟在父亲的背后,这种寒意不禁使我打个哆嗦,脊背那种感觉也逐渐变的强烈,缓缓的回头瞅了一眼。

        一只松鼠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墓碑。

        大红灯笼高高挂,载歌载舞迎新年。

        童年唯有新年喜,儿时日日盼新年,就在我们拿着擦炮满村子疯时,邵村长家的大门口,我亲眼看见从吉普车上下来几个穿黑衣服,胸前别着红色徽章的人将他带上车,村长出门时仍披着大衣,背搭着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吉普车屁股一阵烟之后,消失天际。

        不知道邵家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女人在院子里的嚎啕大哭和男人迫切的喊道给某某某打电话,总之,乱作一团。

        邵家的新闻对我来说是欢喜的,这比过年都高兴,只想着早点回家告诉父亲,撒丫子一路狂奔,结果滑了一脚。

        连身上的土都没来得及拍,冲回家去。

        父亲听言只是笑笑,撅起嘴巴,一口气吹向碑面,一个清晰漂亮的字生了出来。

        我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感觉。

        手擦在兜里,像个小大人一样,侧过头瞅了瞅这面碑。

        “咦,这料子我怎么没见过?”

        这石料光滑细腻,质地坚硬,洁白无瑕,搭眼一看,就比那些个花岗阔气很多。

        父亲放下篆刻刀,端起旁边小板凳上的茶缸,只见喉结快速蠕动,一缸茶水喝的只剩下茶叶拥挤在缸底。

        “邪琴,去给我添点水。”接过父亲的茶缸进了屋。

        人在院子说话,屋内绝对能听见。

        “这是汉白玉,它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等你的年级再往上爬爬,你就知道,它是一种化合物,在咱们碑匠眼中,够的上是名贵的石料。”

        茶水沏好端了出来,“谁这么阔气,用这么好的石料。”

        “当然是有钱人家喽。”父亲玩笑般的讲出来。

        挠挠脑袋,有钱人,迄今为止我知道的有钱人除了邵村长家,没有第二者,他家的房子是全村最高的。

        年三十晚上,父亲按照中国传统习俗,带着我上凤凰山给先人上坟。

        傍晚时分,凡是村里在凤凰山上埋先人的,陆陆续续提着篮子,里面放着冥币,有的还会端一碗浆水供奉先人。

        爷爷和祖父都在凤凰山,他们爷两是左右葬在一起。

        按照祖宗留下的立碑规矩,横死,夭折,无后者不能立碑,除此三者外,必须得等逝者一周年之后,另外再择一吉日再来立碑,立碑时间只能定在三个时间段,一是大寒至立春前,二是清明节,三是重阳节,其它时间都不宜立碑。

        所以,爷爷的碑子还没立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上上上下下的村民好是热闹,见面打招呼的内容无外乎,“给先人烧纸啊。”

        在去我们郎家祖坟的路上,要经过邵老爷子。

        往年邵家上坟,都是邵柏和儿子一起来,可今年不行,就在今天,邵柏被人带走,上坟的只有邵柏的儿子。

        邵柏的儿子看见了我们父子,我们父子同样也看见他。

        父亲盯着前方的路,并未和邵柏儿子眼神碰撞,而我却清清楚楚看见,邵柏儿子那如蛇一般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们,直到我们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的事情依旧在我脑海不断盘旋,余光扫了一眼邵家祖坟邵老爷子的墓碑。

        短短几天时间,邵老爷子墓碑上的黑釉全部脱落,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只没有毛的猫,阴森邪性。

        那种感觉又来了,墓碑上一双猩红的眼睛锁定我们父子两。

        “哇。”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我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仿佛知道什么,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冲着我的脖子就是一巴掌,强烈的疼痛让我忘记刚才的悲伤。

        渐渐的离邵家祖坟越来越远,快到我们郎家祖坟前,这股悲伤才全然消失。

        父亲这才关心的问道,“邪琴,你没事吧?爸爸刚才不是故意打你。”

        “嗯。”

        我没多说什么。

        先去给祖父烧了纸,再回来给爷爷烧。

        跪在爷爷坟头,由于天干物燥,怕引起火灾,稍微离的远了一些。

        刚刚燃起几张白纸,往生钱塞进几沓,窜起的火焰内竟然莫名其妙掀起一阵旋风,纸钱被连根拔起,飞了起来,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燃起。

        父亲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冷酷的脸如同冰冷的钢筋,注视着这团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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