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只手

第十八章

        滚滚的浓云穿梭在近乎血色的空气里，方才还一片晴朗的天此刻又化作一滩烂泥，一丝阳光也看不清。

        爬山虎顺着阴郁的绿墙抓住狂躁的秋风，细小的雨点顺着屋檐跌落脚边，她觉得手心黏黏的，呼吸里尽是濡湿。

        夏放缓摸了摸不舒服的鼻子，因为“腿脚不便”，现在正坐在台阶上等大家做操。

        天赐高中的校规向来古怪，做课间操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不离开教室，违者斩立决，除非你有严重大病和诊断单，否则都得像夏放缓这样在旁边看着人做操。

        她闷着脑袋，木愣地看着白色的鞋舌。

        洁白的鞋身倒映着浓灰的乌云，脚尖顶着鞋头上游着五彩斑斓的小鱼，吐着些许水泡捅出个尖儿来。

        夏放缓在想刚刚方玉冰和她说的事儿。

        课间操不过20分钟，很快做完大家便气喘吁吁的散场。

        “好累哦。”钟佳妍挂着满头的白汗小跑过来，惯常地把手插-进夏放缓的臂弯里，把她拽了起来。

        夏放缓像具失魂的行-尸，懵着一双翦瞳，跌跌撞撞地往前扑去。

        钟佳妍浑然不知，依旧不停地抱怨，“都下毛雨了学校居然还要我们做课间操，这是人干的吗？！”

        “……”

        “龟龟？”钟佳妍用胳膊肘稍稍拐了夏放缓下，夏放缓如梦初醒，有些浑浑噩噩地“嗯？”了声。

        “你怎么啦？”钟佳妍有些疑惑，“刚刚方玉冰到底给你说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没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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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渐铺满，乌鸫鸟终止乱叫。

        一天的课程蘸满浓墨画上句点。

        赵宇生今天通知，从下个周一开始高二的所有学生都要开始上晚自习，并且还要把手机给交了。

        这让大家都很心塞。

        不过对夏放缓来说，不轻不重。

        反正她也不怎么玩手机回家也晚，每天都跟免费加班似的。

        只是，有点事她还一直记得。

        看着夏放缓面色不佳，坐在小电驴后座的钟佳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丫头烦心的时候，就喜欢闷着，从以前到现在，再苦再难都这样。

        也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坏？

        很快抵达云龙坡附近的一家麻辣烫店，二人又沉默着遁入。

        麻辣烫店是莱东市一个本地人开的，在川味的基础上做了些许调整，做得更加适合莱东人的口味，钟佳妍喜欢吃辣的，便直接点了酸菜麻辣a套餐，夏放缓木愣愣地望着满是菜单的墙壁还没决定，等钟佳妍和好麻酱过来都还在闷闷地选餐。

        钟佳妍皱着眉，有点紧张地戳了戳夏放缓：“你到底怎么啦龟龟？”

        “从今天大课间开始你就一直脸色不太好诶，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

        “你可别说没了。”钟佳妍把麻酱重重地敲在透明桌面上，粘稠的麻酱带着香料溜出碗边，发出清脆的重响，“你的情绪都写脸上了，还说没？”

        “……”

        见夏放缓不言语，钟佳妍用力地扭着夏放缓细细小小的肩骨扳了过来，夏放缓整个人像麻花一样被旋开又别扭地拧直，对准钟佳妍的脸。

        她的身体如一张薄薄的白纸，荡在九月末的风里。

        钟佳妍厉声：“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我钟佳妍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如果在你难过的时候连排忧解难都做不到，还是人吗？”

        踌躇须臾，夏放缓还是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出来。

        “真没什么。”

        很显然，她有什么。

        少女的心思总是复杂，常常心不对口，明明脑子里耽着某事，嘴上却矢口否认。

        她明明很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这不是她该管的事儿。

        “快去点餐吧。”夏放缓拍了拍钟佳妍的背，“我要番茄套餐a。”

        钟佳妍张了张嘴准备说点什么，可是看见夏放缓那尴尬的微笑和紧紧咬住的下唇，便又咽了回去。

        钟佳妍起身，走向点餐台。

        --

        饭吃到一半，夏放缓觉得有些许口渴。

        “你要喝可乐吗？”夏放缓抬起头，往冰柜那边眺了眺，“我去拿两瓶？”

        “我要雪碧。”钟佳妍咬着麻辣的虾滑，含糊不清地，“常温的就行，我来大姨妈了。”

        “好。”

        夏放缓病怏怏地伸直了手，冲老板招了下，老板扯着大嗓门远远地便问，怎么啦小妹妹，夏放缓如实说，结果老板却为难地告诉她，今天雪碧和可乐都卖完了，她可以去隔壁王老二杂货店买。

        夏放缓给钟佳妍打了声招呼，便扯过张纸，长腿一迈跨出长条凳子，她细细地擦去嘴边的蒜泥和番茄汤汁，边走边咳嗽。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气转凉，她总觉得肺疼。

        少抽烟好了。

        钟佳妍在这边吃得正欢快，一边嘿咻嘿咻地吸气，一边两条白色的大鼻涕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往外冒。

        她这可是加麻加辣的，正宗西南人也不一定顶得住。

        结果，方玉冰抬着一碗凉糕和小酥肉坐了过来。

        钟佳妍蹙起眉头，表情不是很好地用纸挡住下庭。

        她可一点都不喜欢方玉冰。

        不是说她嫉妒方玉冰和夏放缓的友谊，夏放缓不是她一个人的，她犯不着变-态地想独占夏放缓，而是发自内心真真正正地讨厌这个女生。这女生在的时候夏放缓的心情就能立刻晴转阴，天天装可怜搞得自己惨兮兮的，结果每次受伤最多和家人闹矛盾最多的还是夏放缓。

        有够茶的。

        方玉冰往四周环视了圈，她的薄唇上涂了亮晶晶的唇油，看上去很有光泽。

        她神色淡淡地，“夏放缓呢？”

        “出去了。”钟佳妍冷冷地，“有什么事？”

        “和她商量下江湍的事啊。”方玉冰夹了筷蘸着五香辣椒的小酥肉直接捣进嘴里，“夏放缓要是再不跑可就跑不了了。”

        钟佳妍一头雾水地，“跑什么？”

        “怎么，她没给你说？”方玉冰嘲弄似的笑了起来。

        方玉冰的微笑很古怪，她明明长着一张乖巧人畜无害的脸，可笑起来总感觉阴森森的。两只大眼睛就这么圆溜溜地瞪着，连红润的嘴唇往两边扯时眼睛也还是大大地睁着。

        颇有点港片中女鬼的气息。

        钟佳妍在心底暗暗地翻了个大白眼，直想破口大骂疯丫头你拽什么勾巴，但还是憋了回去。

        钟佳妍好声好气地问：“到底怎么了？”

        “江湍的妈妈就是小柔，”方玉冰说，“就是我前段时间打赏的那个女主播。”

        “？”

        哈？

        什么玩意？

        方玉冰花了小十万打赏女主播的事早就被何不凡和李星辉那两个大嘴巴传了出去，他们班是理科尖刀班，大部分都是像夏放缓和方玉冰那样从天赐初中尖刀班直升上来的，自然都很关心这事。

        只是很难想到，方玉冰一直看的女主播居然就是江湍的妈妈。

        嘶。

        有点玄幻啊。

        钟佳妍极力克制住震惊，佯装平淡地，“哪个小柔？”

        “哪个小柔你不知道？”方玉冰嗤了声，“你们班没少有人嘲笑我吧？装什么不懂。”

        “你！”

        有病俩字被钟佳妍活生生地拽了回去，毕竟她还想进一步了解这桩怪事，要是换作平常的自己早就和方玉冰吵起来了。

        正当钟佳妍想进一步问的时候，夏放缓回来了。

        夏放缓一眼便见着方玉冰坐在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似乎在和钟佳妍说点什么。

        可一看着夏放缓，又立刻噤口不言。

        夏放缓再蠢都能知道方玉冰又说了什么蠢事。

        方玉冰冲夏放缓打了个招呼，便拾起餐盘把剩了差不多一半的凉糕端了回去。

        她揩了揩嘴，擦着夏放缓的肩膀走了出去。

        夏放缓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倾盆大雨里孑然的灰色路灯，眉眼间散开幽幽的暗光，鼻尖红得不成样子。

        她立刻追了出去。

        方玉冰步子不快，夏放缓很快便跟上她。

        夏放缓粗暴地拉住她的胳膊，像拽台灯线一样把她扯了过来，方玉冰吃痛地叫了声，骂出一句脏话。

        “操，你干嘛啊。”

        “你说我干嘛？”夏放缓单刀直入，“你跟妍妍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方玉冰表情扭曲地抽了抽手，结果由于夏放缓力气太大，她压根就没几乎挣脱。

        方玉冰认命，颇为不耐烦地像二流子一样歪起脑袋，“你到底要干嘛？”

        “不要把江湍的事儿再告诉第二个人，”夏放缓冷着双眸，“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夏放缓生气时，表情着实有些唬人，她紧紧地抿着下唇，呼吸声奏得极大，外加又是经典的三白眼，不控制时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方玉冰咽了咽，不服气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夏放缓这才松开她的手。

        “……”

        米白的槐花怯懦地抱着风低吼，乌云迅速地席卷漫天，只是一个转身，肮脏的雨水又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夏放缓捂住耳朵。

        中耳炎似乎不合时宜地犯了，耳瓣总是热热的。

        真是倒霉。

        很快，钟佳妍也追了上来。

        刚刚看见夏放缓跑了出去，钟佳妍也顾不上什么肚子饿不饿，赶紧扔下钱便马不停蹄地跑去找他们，结果走到岔路口又迷了路，折返回来找了好久才在坡西找到夏放缓。

        夏放缓呆若木鸡地站在雨里，蓝色的校服因为浸了水而紧紧地黏住皮肤。

        喉咙却干得发涩，胃酸似乎逆着食道蹿了上来，灼热的腐蚀感痛得她想呕。

        钟佳妍打上伞，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龟龟。”钟佳妍细声细语地，像哄小孩子那样，“我相信江湍和他们一家不是那样的人。”

        “……嗯。”夏放缓点头。

        她哑着嗓子，单调地发出尾音，沉重的书包渐渐下坠，像咬人的怪兽，啃得她的肩膀很不舒服。

        夏放缓其实很不愿意去相信这件事，她不怎么看直播，就算看也是被迫看。今天课间操的时候，方玉冰告诉她，那个小柔百分百就是江湍的妈妈。一是那女的着实和江湍很像，二是方玉冰曾经在直播里好像看到过江湍。

        那时候方玉冰看直播，小柔在直播间里嗲嗲地唱着些许流行歌，结果背后晃过一张男人的脸引得不少榜哥质问她到底是不是卖单身人设有男友了。

        结果小柔轻飘飘一句“弟弟”，就糊弄过去。

        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

        小柔到现在从没关过一次直播，每天都是全妆，大红指甲和美化得离谱的美颜相机，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面貌。

        有人给她刷礼物，让她关掉美眼。

        结果小柔却说她皮肤不好，有很多细细的小皱纹。

        嘶。

        一个女大学生，天天顶着张大白脸不担心长痘发红，反而担心的皱纹多。

        这不是很奇怪吗。

        结合着以上云云，和那天在江湍家看到的打光灯。

        夏放缓愈发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夏放缓扭过头来。

        “妍妍，我希望你别说出去。”夏放缓深吸口气，她沉着眸子，声线如黑色的金属颗粒，“虽然我也不确定，但这事其实八九不离十，我想亲自问问阿姨。”

        “只是，我挺担心江湍的，你说他们心高气傲一人，要是……”

        “龟龟。”钟佳妍用力地摁住夏放缓的肩膀，非常严肃地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的。”

        “我相信你的选择，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相信你有你的原因，我钟佳妍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

        “谢谢你，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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